初见
传闻，有一天书流落世间。得此书者，可起死回生、逆天改命。天下人寻而不得，百年内，留下诸多遗憾。
*
启元二十年，冬月初六，京州大雪。
将军府北院偏僻冷寂，墙垣朽败，积雪厚覆，几只乌鸦停在檐上。屋内微弱烛光闪动，似有断断续续的呻吟传出。
“好痛……”
郑京墨难产，鲜血已润湿身下的床被。
婢女掀帘而进，身上落雪簌簌掉落，她见床幔里的人影没了动静，扔开手里破烂的纸灯笼，跪下膝行几步，趴在床边垂泪。
被子里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脸颊没有一丝血气，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一起，胡乱地披散在肩头。郑京墨虚弱问道：“松香，少将军可请过来了？”
名唤松香的婢女支支吾吾，泣不成声，“少将军不来了！”
床边嬷嬷也跪下，“小姐莫急，许是有事耽搁，今夜是他……”
“他的新婚之夜。”
纤细的手臂微微掀起纱帐。
郑京墨惨白的唇角勾起，“不必再瞒我了。”
前几日，有人借送饭家丁的嘴，让她听闻一则惊天消息。郑氏一门因藏匿叛党余孽被满门抄斩，从父母双亲到家丁仆人，除了出嫁的她和过继远亲的妹妹，全家三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很快，郑京墨腹痛不止，血崩难产。
另一个陪嫁婢女丁香求主母请医，郑京墨的婆母一改往日和蔼之态，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将丁香扣下发卖。
郑京墨从昏睡中醒来已无力挽救。
至于她丈夫的新妇，乃是婆母的亲侄女，和丈夫从小长大、两小无猜，她这位原配夫人早就名存实亡。
当初为迎娶她新修的北院，如今就是她成为弃妇的冷院。
“嬷嬷，松香，莫哭了。”
郑京墨伸手出去。
松香捏住她的手指冰冷刺骨，哽咽道：“是我们无用，无法护得小姐周全。”
“罢了，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气血逆转，羊水入心肺，即便是神医在世也救不了她。
郑京墨仰头喘气，看着头顶鲜红的纱帐，视线也渐渐模糊。嫁入将军府那天，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她和丈夫卢南星并排坐在喜床上。
那夜，郑京墨也望着那样鲜艳欲滴的纱帐，接受了卢南星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卢南星念了一首小词，郑京墨听教坊司歌姬唱过。
“三更见日头……”郑京墨喃喃低唱，融化在卢南星的笑颜里。
短短三年，山盟海誓烟消云散。
“我想回家。”
郑京墨淌下最后一行泪。
她在梦里回到出阁前，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双亲站在身后推她，母亲笑道：“阿芫，最后陪你玩耍一回。”
*
南州茫茫白色，风雪一连三日未停，将江水结冰，让土地冻住，把污秽肮脏的地方掩埋。
“大小姐最喜玩雪。”
“我去准备工具！”
“我去服侍小姐梳洗！”
“等等。”
有人打断三人的说谈。
“阿芫还未起身？”
来人梳着端庄妇人发髻，身穿黛紫织锦长袄，手里捧着一个花朵纹样椭圆袖炉。
“回夫人，昨儿是大小姐及笄之礼，想必是累着了。”年长的方嬷嬷解释道。
“不像话。”夫人亲自去捉人。
果然，阿芫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夫人拨开被角，只见女儿眉头紧锁，抱膝而睡。
“阿芫，怎么了？”
“阿芫，你像是着了风寒。”
谁是阿芫？
这个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阿芫！你醒醒，让娘亲仔细瞧瞧。”夫人摸到她的额头。
“好痛！”
她突然惊坐起身。
她是阿芫，她是郑京墨。
“哪儿痛？”夫人给郑京墨搭脉。
郑京墨一把抓住夫人的手，她努力平复心绪，这是怎么回事？
过世的母亲裴氏正坐在她的身边。
“娘亲……”郑京墨扑过去抱住裴夫人。
“脉象无异，可是梦魇了？”裴夫人拍拍郑京墨的背。
郑京墨的触感十分真切。
她的娘亲还活着，她也还活着！
郑京墨下意识低头看，小腹平坦，五脏撕裂的痛楚已然消失。
她抬头瞧，头顶的红纱帐不在，月白色绸绫帐垂下，帐子里淡淡的药草香味，她深吸入鼻，一切是那么熟悉。
“娘亲，我回家了？”
“睡迷糊了，这不是在你的院子？”
郑京墨翻身坐起，胡乱穿好鞋，一阵风似的跑出房门，越过积雪覆盖的院子，风雪拍在她的脸上也不觉着冷。
直至看见树下的秋千架，她停下脚步，热泪盈眶——她真真切切地回家了。
此刻是启元十五年。
郑京墨还是郑家大小姐。
“快穿上袄子！”裴夫人在身后喊。
婢女抱着披风小跑过来。
“丁香，你也活着。”郑京墨迎上去，抱着婢女笑个不停。
“啊？”丁香一脸懵。
“啊什么啊，来玩雪。”郑京墨抓起雪团向丁香和松香砸去，“松香，你也躲不掉！”
“难不成我们两个还打不过小姐一个？”丁香抓起雪团回击。
主仆三人欢声笑语带动了其他人，年纪尚小的小厮婢女加入打雪仗的队伍，从开始用手抓，变成用铲子铲，甚至有人提来了木桶。
尽兴后，郑京墨的脸蛋红扑扑的，许是冻的，许是兴奋，她搓搓手问裴夫人去向。
丁香将毛领大氅披在郑京墨的肩上，答道：“夫人在屋里等您。小姐，我们服侍你洗漱。”
松香端了热水进屋。
郑京墨坐在镜前，只觉着镜中人既熟悉又陌生，不过回到五年前，容貌之差竟如此之大。未出阁的姑娘眉眼盈盈，春桃拂面，而婚后妇人灵气不再，面色萎黄。
她竟把自己养成那个鬼模样。
郑京墨心生愧意，对不住父母的精心养育。既然天让她重生，她必不负天意，拼尽全力救家人起死回生、逃出生天。
“父亲在府上吗？”
“老爷为小姐的及笄之礼告假，今日仍休沐在家。”松香为她梳了一个随云髻，两侧辫子搭在耳旁，看着灵动可爱。
郑京墨沉思，她的父亲郑隐山官居四品知府，文官清流，端方正直，既不贪权也不好色，没道理会窝藏逆贼，她不知其究竟，只得从父亲查起。
“娘亲，午膳和父亲一起用吧。”
“哟，一觉醒来转了性子？”裴夫人戏谑道：“你不是最怕你父亲？”
“父亲虽古板啰唆些，但实是怕我吃亏。”郑京墨解释道，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男子像父亲那样在意她。
“阿芫终是懂事了。”
郑隐山负手站在窗边。
“父亲？”郑京墨站起身，“您怎学小孩偷听墙角！”
“不可对父亲无礼。”裴夫人道。
郑京墨请父亲进门，忙亲手斟茶。
“阿芫大了，为父不便常来你的院子。”郑隐山思忖半晌，抚须说道：“你的亲事该提上日程了。”
郑京墨猛地放下茶壶，磕在桌面上一声响，“什么？”
郑隐山笑道：“你祖父在世便订下这门亲，是京州卢将军长子，你幼时与他见过，可是忘了？”
郑京墨直嚷：“女儿不愿成亲。”
裴夫人轻斥：“哪有女儿不成亲的？”
郑京墨急忙跪在双亲脚边，“家中仅姐妹二人，妹妹年幼不能侍奉，我想陪在父亲母亲身边。”
裴夫人扶她，郑京墨不肯起身。
“此人并非良缘，请父亲母亲退婚！”郑京墨伏下身，白净的额头磕在地上。
郑隐山与裴夫人面面相觑，裴夫人问道：“我们两家是世交，阿芫何出此言？”
郑京墨抬起头，笔直跪着，“卢家长子朝三暮四，流连花丛，早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暗通款曲，将她养在外室。”
郑隐山惊住，“你尚未出嫁如何得知？”
郑京墨说道：“我还知一事，今日卢将军将携子登门。”
郑隐山放下茶杯，“这便是说笑了，你卢伯父远在京州，怎会突然来访。”
郑京墨欲作答，郑管事从匆匆赶来。
“老爷、夫人，外面传话来，北山雪崩，官道被堵，出城之路现已不能通行。”
“我约上许通判一道去看看。”郑隐山站起身，安排好官署事宜，又嘱托道：“阿芫，你莫多思多虑，待你娘打听清楚再谈。”
“父亲，可是不信女儿？”
郑京墨看向仍站在门口郑管事，郑隐山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遂问道：“还有事儿？”
郑管事说道：“是，有人递信，想登门拜访老爷。”
*
前世，卢南星随父南下办差，被南州风雪阻了去路，遂在世交郑隐山府上住下。
及笄第二日，郑京墨在藏书阁偶遇外表俊朗的未婚夫婿，与他一见如故，倾心不已。花前月下一番交谈，她决心非他不嫁。
她对卢南星的表里不一，花花肠子视而不见，最终落得冷院难产而亡的下场，这都是她眼盲心瞎的后果。
郑京墨微红了眼睛，慌忙提裙站起身，跟在郑隐山身后，她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站住。”裴夫人走过来拉住她，“父亲接见外客，你去做什么？”
“娘亲，这门亲事我一定要退。”郑京墨推开裴夫人的手，“我要去见卢家父子。”
郑京墨拽过毛领大氅，夺门而去。她只觉身轻如燕，脚步轻盈，三两步便将双亲甩在身后。
正厅侧门虚掩，厚棉门帘垂下，郑京墨走到门口，瞧见两个人影一高一低，他们身姿挺拔似是武将，不是卢氏父子还能是谁。
郑京莫咬咬牙，掀裙走进，她站在两人身后，垂目行礼。
“见过将军、少将军。”
“来者何人？”
高个那人转身坐下问话，他头戴云纹金冠，身穿绯色窄袖长袍，面如冠玉，姿态闲雅，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子弟气度。
郑京墨愣住，瞄见他把玩的腰间玉佩，忽地回过神来颔首行礼。
“家父乃南州知府，臣女见过郡王殿下。”
上方端坐这位不是卢南星那厮，而是当朝太子殿下的表弟、因军功赫赫被破格授勋爵位的衡阳郡王楚蘅。腰间那块印有“衡”字的玉佩，乃是圣上赐予，他为感皇恩时时佩戴。
楚蘅往背椅上一靠，悠悠开口：
“我与姑娘何时见过？”
*
启元二十年，冬月初六，京州大雪。
将军府北院偏僻冷寂，墙垣朽败，积雪厚覆，几只乌鸦停在檐上。屋内微弱烛光闪动，似有断断续续的呻吟传出。
“好痛……”
郑京墨难产，鲜血已润湿身下的床被。
婢女掀帘而进，身上落雪簌簌掉落，她见床幔里的人影没了动静，扔开手里破烂的纸灯笼，跪下膝行几步，趴在床边垂泪。
被子里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脸颊没有一丝血气，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一起，胡乱地披散在肩头。郑京墨虚弱问道：“松香，少将军可请过来了？”
名唤松香的婢女支支吾吾，泣不成声，“少将军不来了！”
床边嬷嬷也跪下，“小姐莫急，许是有事耽搁，今夜是他……”
“他的新婚之夜。”
纤细的手臂微微掀起纱帐。
郑京墨惨白的唇角勾起，“不必再瞒我了。”
前几日，有人借送饭家丁的嘴，让她听闻一则惊天消息。郑氏一门因藏匿叛党余孽被满门抄斩，从父母双亲到家丁仆人，除了出嫁的她和过继远亲的妹妹，全家三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很快，郑京墨腹痛不止，血崩难产。
另一个陪嫁婢女丁香求主母请医，郑京墨的婆母一改往日和蔼之态，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将丁香扣下发卖。
郑京墨从昏睡中醒来已无力挽救。
至于她丈夫的新妇，乃是婆母的亲侄女，和丈夫从小长大、两小无猜，她这位原配夫人早就名存实亡。
当初为迎娶她新修的北院，如今就是她成为弃妇的冷院。
“嬷嬷，松香，莫哭了。”
郑京墨伸手出去。
松香捏住她的手指冰冷刺骨，哽咽道：“是我们无用，无法护得小姐周全。”
“罢了，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气血逆转，羊水入心肺，即便是神医在世也救不了她。
郑京墨仰头喘气，看着头顶鲜红的纱帐，视线也渐渐模糊。嫁入将军府那天，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她和丈夫卢南星并排坐在喜床上。
那夜，郑京墨也望着那样鲜艳欲滴的纱帐，接受了卢南星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卢南星念了一首小词，郑京墨听教坊司歌姬唱过。
“三更见日头……”郑京墨喃喃低唱，融化在卢南星的笑颜里。
短短三年，山盟海誓烟消云散。
“我想回家。”
郑京墨淌下最后一行泪。
她在梦里回到出阁前，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双亲站在身后推她，母亲笑道：“阿芫，最后陪你玩耍一回。”
*
南州茫茫白色，风雪一连三日未停，将江水结冰，让土地冻住，把污秽肮脏的地方掩埋。
“大小姐最喜玩雪。”
“我去准备工具！”
“我去服侍小姐梳洗！”
“等等。”
有人打断三人的说谈。
“阿芫还未起身？”
来人梳着端庄妇人发髻，身穿黛紫织锦长袄，手里捧着一个花朵纹样椭圆袖炉。
“回夫人，昨儿是大小姐及笄之礼，想必是累着了。”年长的方嬷嬷解释道。
“不像话。”夫人亲自去捉人。
果然，阿芫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夫人拨开被角，只见女儿眉头紧锁，抱膝而睡。
“阿芫，怎么了？”
“阿芫，你像是着了风寒。”
谁是阿芫？
这个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阿芫！你醒醒，让娘亲仔细瞧瞧。”夫人摸到她的额头。
“好痛！”
她突然惊坐起身。
她是阿芫，她是郑京墨。
“哪儿痛？”夫人给郑京墨搭脉。
郑京墨一把抓住夫人的手，她努力平复心绪，这是怎么回事？
过世的母亲裴氏正坐在她的身边。
“娘亲……”郑京墨扑过去抱住裴夫人。
“脉象无异，可是梦魇了？”裴夫人拍拍郑京墨的背。
郑京墨的触感十分真切。
她的娘亲还活着，她也还活着！
郑京墨下意识低头看，小腹平坦，五脏撕裂的痛楚已然消失。
她抬头瞧，头顶的红纱帐不在，月白色绸绫帐垂下，帐子里淡淡的药草香味，她深吸入鼻，一切是那么熟悉。
“娘亲，我回家了？”
“睡迷糊了，这不是在你的院子？”
郑京墨翻身坐起，胡乱穿好鞋，一阵风似的跑出房门，越过积雪覆盖的院子，风雪拍在她的脸上也不觉着冷。
直至看见树下的秋千架，她停下脚步，热泪盈眶——她真真切切地回家了。
此刻是启元十五年。
郑京墨还是郑家大小姐。
“快穿上袄子！”裴夫人在身后喊。
婢女抱着披风小跑过来。
“丁香，你也活着。”郑京墨迎上去，抱着婢女笑个不停。
“啊？”丁香一脸懵。
“啊什么啊，来玩雪。”郑京墨抓起雪团向丁香和松香砸去，“松香，你也躲不掉！”
“难不成我们两个还打不过小姐一个？”丁香抓起雪团回击。
主仆三人欢声笑语带动了其他人，年纪尚小的小厮婢女加入打雪仗的队伍，从开始用手抓，变成用铲子铲，甚至有人提来了木桶。
尽兴后，郑京墨的脸蛋红扑扑的，许是冻的，许是兴奋，她搓搓手问裴夫人去向。
丁香将毛领大氅披在郑京墨的肩上，答道：“夫人在屋里等您。小姐，我们服侍你洗漱。”
松香端了热水进屋。
郑京墨坐在镜前，只觉着镜中人既熟悉又陌生，不过回到五年前，容貌之差竟如此之大。未出阁的姑娘眉眼盈盈，春桃拂面，而婚后妇人灵气不再，面色萎黄。
她竟把自己养成那个鬼模样。
郑京墨心生愧意，对不住父母的精心养育。既然天让她重生，她必不负天意，拼尽全力救家人起死回生、逃出生天。
“父亲在府上吗？”
“老爷为小姐的及笄之礼告假，今日仍休沐在家。”松香为她梳了一个随云髻，两侧辫子搭在耳旁，看着灵动可爱。
郑京墨沉思，她的父亲郑隐山官居四品知府，文官清流，端方正直，既不贪权也不好色，没道理会窝藏逆贼，她不知其究竟，只得从父亲查起。
“娘亲，午膳和父亲一起用吧。”
“哟，一觉醒来转了性子？”裴夫人戏谑道：“你不是最怕你父亲？”
“父亲虽古板啰唆些，但实是怕我吃亏。”郑京墨解释道，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男子像父亲那样在意她。
“阿芫终是懂事了。”
郑隐山负手站在窗边。
“父亲？”郑京墨站起身，“您怎学小孩偷听墙角！”
“不可对父亲无礼。”裴夫人道。
郑京墨请父亲进门，忙亲手斟茶。
“阿芫大了，为父不便常来你的院子。”郑隐山思忖半晌，抚须说道：“你的亲事该提上日程了。”
郑京墨猛地放下茶壶，磕在桌面上一声响，“什么？”
郑隐山笑道：“你祖父在世便订下这门亲，是京州卢将军长子，你幼时与他见过，可是忘了？”
郑京墨直嚷：“女儿不愿成亲。”
裴夫人轻斥：“哪有女儿不成亲的？”
郑京墨急忙跪在双亲脚边，“家中仅姐妹二人，妹妹年幼不能侍奉，我想陪在父亲母亲身边。”
裴夫人扶她，郑京墨不肯起身。
“此人并非良缘，请父亲母亲退婚！”郑京墨伏下身，白净的额头磕在地上。
郑隐山与裴夫人面面相觑，裴夫人问道：“我们两家是世交，阿芫何出此言？”
郑京墨抬起头，笔直跪着，“卢家长子朝三暮四，流连花丛，早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暗通款曲，将她养在外室。”
郑隐山惊住，“你尚未出嫁如何得知？”
郑京墨说道：“我还知一事，今日卢将军将携子登门。”
郑隐山放下茶杯，“这便是说笑了，你卢伯父远在京州，怎会突然来访。”
郑京墨欲作答，郑管事从匆匆赶来。
“老爷、夫人，外面传话来，北山雪崩，官道被堵，出城之路现已不能通行。”
“我约上许通判一道去看看。”郑隐山站起身，安排好官署事宜，又嘱托道：“阿芫，你莫多思多虑，待你娘打听清楚再谈。”
“父亲，可是不信女儿？”
郑京墨看向仍站在门口郑管事，郑隐山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遂问道：“还有事儿？”
郑管事说道：“是，有人递信，想登门拜访老爷。”
*
前世，卢南星随父南下办差，被南州风雪阻了去路，遂在世交郑隐山府上住下。
及笄第二日，郑京墨在藏书阁偶遇外表俊朗的未婚夫婿，与他一见如故，倾心不已。花前月下一番交谈，她决心非他不嫁。
她对卢南星的表里不一，花花肠子视而不见，最终落得冷院难产而亡的下场，这都是她眼盲心瞎的后果。
郑京墨微红了眼睛，慌忙提裙站起身，跟在郑隐山身后，她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站住。”裴夫人走过来拉住她，“父亲接见外客，你去做什么？”
“娘亲，这门亲事我一定要退。”郑京墨推开裴夫人的手，“我要去见卢家父子。”
郑京墨拽过毛领大氅，夺门而去。她只觉身轻如燕，脚步轻盈，三两步便将双亲甩在身后。
正厅侧门虚掩，厚棉门帘垂下，郑京墨走到门口，瞧见两个人影一高一低，他们身姿挺拔似是武将，不是卢氏父子还能是谁。
郑京莫咬咬牙，掀裙走进，她站在两人身后，垂目行礼。
“见过将军、少将军。”
“来者何人？”
高个那人转身坐下问话，他头戴云纹金冠，身穿绯色窄袖长袍，面如冠玉，姿态闲雅，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子弟气度。
郑京墨愣住，瞄见他把玩的腰间玉佩，忽地回过神来颔首行礼。
“家父乃南州知府，臣女见过郡王殿下。”
上方端坐这位不是卢南星那厮，而是当朝太子殿下的表弟、因军功赫赫被破格授勋爵位的衡阳郡王楚蘅。腰间那块印有“衡”字的玉佩，乃是圣上赐予，他为感皇恩时时佩戴。
楚蘅往背椅上一靠，悠悠开口：
“我与姑娘何时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