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盛夏,骄阳似火,空气中热浪翻滚,层层叠叠。

    青州城外的一处茶楼内,行人络绎不绝。此处北接帝都京城,南临武林圣地景州,车道四通八达,是远近闻名的交易之城。

    故而人群中,商贩的身影屡见不鲜。楼中本就不大,眼下日头正盛,里面已是人满为患,店家不得已在外支起茶棚,摆上几张桌子待客。有些货郎撂下胆子,钻进屋外撑起的一片阴凉,随意寻个座位,便撩起衣摆拭汗。

    三三两两的人围成一桌,凉茶下肚解了热,攀谈的心思也就活络起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灌口茶,清了清嗓道:

    “杨兄方才说你打景州来,可知近来江湖的一桩大事?”

    “哦?哪桩事?”对面的瘦高男子面露好奇。

    “盟主府中的大长老被杀,利器直接贯穿心脏,死状极惨。听闻凶手正是一向与他不对付的盟主。”

    “这我倒是不知。只听说武林盟主一向神出鬼没,处理事务皆由左护法出面,就算平日与那大长老有龃龉,也不至于杀人吧?”

    “以大长老的身手想要近得他身,凶手的实力必定不凡。而且最重要的是,大长老胸前的伤口痕迹留有微不可见的冰霜,只会是盟主手中的饮冰剑所致,做不了假。”

    瘦高男子摇摇头,笑道:“说得那么玄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在现场。”

    大汉桌子一拍,陡然提高了音量:“我家侄儿就在盟主府中当差,消息还能有假不成?况且,这在武林也不是什么秘密,各门各派都在联合寻找盟主下落,只是那盟主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想要寻到恐怕不容易。”

    末了,他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见状,瘦高男子打趣着回他:“赵兄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江湖之事波云诡谲,凶手是谁尚不可盖棺定论。那盟主神出鬼没,万一就在你身边,听见你说他的坏话,小心惹祸上身。”

    话虽如此说,他却笑得毫不在意,惹得茶棚里有客人侧目望了过来。

    大汉知他是在调侃自己,倒没生气。

    再要喝一口茶,猛然想起传闻中,武林盟主十五岁登上比武擂台,招式狠辣,一战成名,四年之间更是无人可撼动其武林风云榜上第一的位置。

    脖子倏地凉了凉,鬼使神差地,他不着痕迹举着茶碗扫视周围一圈。

    茶棚里的脸孔大多都是身着布衣的平民老百姓,唯有角落里坐了一位红衣似火的姑娘,帷帽被掀起一角,只看得见露出的一截下巴。束口的袖子和身侧的佩剑表明她应该是个江湖中人。

    目光顿了顿,旋即移开。

    青州城内的江湖人士多如牛毛,怎么可能碰上武林盟主?这样的大人物又不是说出现就会出现的。

    大汉收回视线,“去去去,嘴里净说些晦气话,老子不爱听。”

    瘦高男子哈哈大笑,连连告罪,再开口时已然转了话题。

    角落里的红衣女子静静听了一会儿,见两人已撇开话题,往桌上丢块碎银便拿剑起身。掀起的帷帽迎风打了个卷儿又落下,掩住外露的半张脸。

    出了城门往南走去景州,就算是不眠不休地骑马,估计也要三天的时间。

    她得先进城买匹快马。

    幸好出门的时候带了银票,想要买匹好马应当不难。

    几处地方逛下来,宋昀溪发现自己话说早了。近期城中举办商会活动,贸易交往甚是火热,周边许多地方的人都过来采购物资或是贩卖商品,马匹一时竟成了紧俏货。

    实在失策。

    直至人潮褪去大半,街边的人家燃起灯火,宋昀溪才用银票和当地的一户人家换了一匹枣红俊马。

    骑着马往城外走,行了不到二里路,不远处的林子传来清晰可辨的脚步声响。竖起耳朵估测了一下,起码有二三十人。不论是商贩还是居民,此时都不应该大规模地在外面游荡,莫非......他们又追上来了?

    宋昀溪心一沉,果断翻身而下,将马拴在了附近的树上。夜间行马打斗多少会弄出动静来,等解决了这一批,再走也还来得及。

    暗自捏紧了手中的剑,她放轻步子朝那处走去。

    黑暗还未完全笼罩下来,抬头时天光仍旧昏黄。宋昀溪躲在一棵树后隐了身形,探头望去,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一群黑衣人手举刀剑围成一圈,中间与之对峙的是三个骑在马上的男子。

    宋昀溪凝神定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双方她都不认识。

    目标不是她。

    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自从三天前刺杀大长老的罪名扣在她头上以来,她已经躲了好几次追杀。

    思及此,宋昀溪恨得咬了咬牙。莫须有的黑锅敢往自己身上甩,无非就是抓准了她身在异地,不明状况。

    饶是她再厉害,小尾巴一样甩不掉的刺客也属实让人心烦。

    越靠近景州,被发现的几率就越高。反正自己只是个过客,少管闲事才是上上选。

    正准备转身绕开,空旷的林中飞来一记冷箭,又快又急。

    瞳孔陡然一缩,习武之人的敏锐促使宋昀溪偏头一闪。冷箭贴着脸颊堪堪擦过,一缕青丝轻飘飘应声而落。

    她眯着眸子看过去,眼底浮动缓缓升起的愠怒。

    马上三人中,为首男子张弓搭箭的姿势未变,见她望来,神色坦然:“阁下观望这么久,也该看够了戏。不如就此近观,与我等一同破局。”

    清冷低沉的声线不轻不重,顷刻间便为宋昀溪惹来数不清的诧异目光。

    黑衣人缓过神,有几个动作快的,举着刀朝这边冲来。

    去你的破局!

    心下咒骂一声,宋昀溪被迫迎接来人的进攻。因为只想尽快脱身离去,她动作干净利落,一招一式直逼对方命门。几个来回后,围攻的黑衣人全部倒下。

    黑衣人审时度势,不再将精力花费在她身上,专心加入与另外三人的打斗。

    眼见就要冲出突破口,先前射箭的男人却狡诈地飞到身侧,引过来不少黑衣人。另外两个男人渐渐也将打斗的范围移到旁边,宋昀溪应对起来更加费神了些。

    宋昀溪按着腰间佩剑,愤恨闪躲,为了不暴露身份,武器只得用地上掉落的剑。

    男人如鬼魅般如影随形,紧紧靠在她的背后,出手迅速果断,手起刀落便是一道黑影倒下。任由自己身形如何变换,竟丝毫改变不了被动的僵局。

    这个男人——

    他究竟是何人?

    片刻的失神,宋昀溪侧方挥过来一道迅疾的剑光。

    “小心!”

    裴则玉看着距离身侧之人不到一寸的剑锋,赶忙出声提醒。

    姜少煊和长风听见这一声疾呼,下意识偏头看过来。

    裴则玉揽着红衣女子的腰迅疾避过,抬脚就将偷袭的人踢翻在地。待人站定,腰间的手又飞快撤离。

    对视一眼,姜少煊和长风在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八卦的味道。

    裴则玉没看这俩人的状况,低声对旁边的人道:“专心些。”

    本就心存不满的宋昀溪,听见耳边近乎斥责的口吻,隐忍的无名火也大了起来,压低嗓音回怼道:“没有公子那一箭,我怎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掀起眼帘看过去,帷帽之下的脸模糊不清,裴则玉却想象得到底下怒目而视的模样。

    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他理解对方此刻暴躁的心情,于是不答,提剑转身迎战。

    激战下来,对面还剩三四个人在坚持。他们面面相觑,在对方的眼中皆看到了恐惧。

    “你们是何人派来的?”

    裴则玉提着剑,平静地问。

    对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齐刷刷奔来,一副以命相搏的模样。

    “留个活口。”裴则玉开口。

    姜少煊和长风立马会意。

    奈何话音刚落,冲上来的人就浑身抽搐、七窍流血而亡。

    姜少煊翻查了几人的身体,站起来道:“他们催发体内的毒素,都死了。”

    长风搜查完现场所有尸体,抱拳禀告,“这些人身上并无特殊印记和信物,武器也是普通刀剑,看不出什么异样。”

    迎面拂来一阵略带凉意的微风,裴则玉轻轻捻着右手手指,若有所思。

    姜少煊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蹦到宋昀溪面前,好奇地问:“这位姐姐是江湖中人吗?身手居然这样好!”

    拉了拉头上的帷帽,宋昀溪刻意压低声音,回道:“身手要是不好些,只怕现在我也成了地上的一具躺尸。”

    话里的阴阳怪气太过明显,他尴尬地笑了笑。还不是小舅舅将人拉下水,换做是他,不把对方揍得个满地找牙就不错了。

    说几句怨言而已,应该的。

    还在思索的裴则玉拉回了思绪,听见宋昀溪的话,抿了抿唇,然后郑重行了一礼:“方才事态紧急,不得已将姑娘卷进这场恶战,多有得罪,在下向姑娘道歉。”

    姜少煊和长风也适时抱拳行礼,态度恳切。

    对方要是死皮赖脸,宋昀溪觉得自己还能解气地骂上几句。但眼前几人礼数周到,眉目间满是诚恳,这让她的愤怒霎时消了下去。平心而论,被困之人若是她,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争取对自己有益的局势。她会生气,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罢了,谁叫她吃软不吃硬呢。

    “江湖之人讲究行侠仗义,方才虽是情势所迫,就当是我——”

    暗处射来的箭矢划破长空,直逼宋昀溪面门。

    姜少煊最先反应过来,抬手一挥,匕首将留有气息的黑衣人捅了个对穿。地上那人抬起的手蓦然垂下,露出掌心的袖箭,再也没了半分生息。

    利器入体的冰冷激起宋昀溪一身的寒战,下一瞬,血色和痛感自右肩蔓延开来。

    嘶——

    她今天走了什么霉运!

    瞧着先前耍剑耍得行云流水的人此刻抚着右肩,微微弓起身子,裴则玉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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