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受了伤,我们难辞其咎。天色已黑,不如随我们进城,找个医馆好好疗养,一切费用我们承担。”

    一番话下来,裴则玉自认为万分诚恳。

    可对面那人不领情,快速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迅速拔出深入皮肉的箭头后发出一声闷哼。

    在场几人眉心蹙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

    “不必。”宋昀溪呼出一口浊气。

    之前一路的追杀阻截本就耽误了不少时辰,如今趁着天黑,她得快些赶路才能早点回到景州,再拖延下去只怕更难回去。

    遇上这三个人就当她倒霉,下次遇见麻烦定要绕远点。几个呼吸下来,渐渐适应痛意,她左手拿剑撑起身子就准备离开。

    长风在自家主子的眼神示意下,上前几步拦住宋昀溪的去路,怀中摸索一会儿,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和一叠银票。

    “姑娘,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用在伤口上有助于恢复。既然你坚持要走,我们也不便多留。路上少不了盘缠,银票就当是聊表歉意,还望你收下。”

    举到面前的银票厚厚一沓,少不了有几千两。

    “那就多谢了。”

    心知这几人来历不凡,出手这般阔绰也不是缺钱之人,宋昀溪大方地接过来,毫不扭捏。

    正如那位公子所说,她这伤都是拜他们所赐,拿着也不觉得亏心。后面一路上需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多些银两傍身总是好的。

    夜色之中,她牵回自己的马,脚踩上马镫,一跃稳稳落在马背上。

    “姑娘,有缘再见!”

    身后传来年轻小公子的声音。

    身子一顿,宋昀溪回过头,黑暗中一个人影跳动,手臂左右挥舞着,隐隐还能看见两排龇开的白牙。

    再也别见了,她心想。

    但还是背对他们挥了挥手,算作回应。双腿夹紧马腹,马儿踏了几步向前移动,响起的马蹄声在一片沉寂中格外清晰,但渐行渐远。

    收回目光,姜少煊笑意褪去,脸上现出严肃的神情,“小舅舅,此次暗访各州,我们行踪隐蔽。回京的路上怎会出现刺客?”

    朝中近日出现一起结党营私的案子,户部侍郎刘大人家中查出大量来历不明的赃银。与之一并查出的,还有一份交易名单,涉及多个地方官员。圣上特派小舅舅暗中查探,以免打草惊蛇。

    他央求着跟了过来,一路上虽然有艰险,但总体也算顺利。眼见事情办得差不多,没成想回京途中还会遇上刺客。莫非和此次案子有关?

    眨眼间,脑海中飞快闪过各种猜测。

    裴则玉侧头看了眼歪着脑袋沉思的姜少煊,见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好心点破其中关键:“靖王妃亲妹的夫家正是青州的知州。”

    靖王妃?这与她有何干系?

    姜少煊摩挲着下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闪过,半晌恍然大悟。

    说起靖王妃,他们的确与她颇有渊源。

    前些日子,靖王妃的表弟被人揭发罪行,他借着靖王名义四处收取钱财,欺男霸女,手上沾染了数十个无辜百姓的鲜血。圣上知晓后,龙颜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靖王本人发难,后将案子移交给小舅舅来办。

    因早年受过舅母的恩惠,事发后靖王妃四处打点帮忙。皆无果后,背地里找到了小舅舅,意图用钱财将此事平息。

    小舅舅哪会收人钱财办事,当下严词拒绝。在人证物证确凿、影响恶劣的背景下,靖王妃表弟因自己的所作所为丢掉了性命,落得个人财两空。

    百姓们在行刑现场暗自觉得痛快,高声齐呼圣上圣明。无人的角落里,靖王妃手里的帕子被绞得变了形。

    他亲耳听见她用淬了毒的声音威胁过小舅舅,她说:“裴大人以为自己高风亮节,但捧得愈高的人摔得也会越狠。比起贪官污吏,人们可能更喜欢看云端之人坠下神坛。大人可要万分小心才是——”

    话尾余音像一条攀附上来的毒蛇,吐着冰凉的芯子,让人听了心里发怵。

    谋害朝廷大臣可是重罪,她竟也敢?

    姜少煊心里的念头没说出口,但眼底明晃晃的震惊早就暴露了他。

    “很奇怪吗?”裴则玉毫不意外,“选择在这个地方,加之刺客下手虽狠,但想要致人于死地显然不够,挑衅的意味居多。”

    回想了一下打斗的过程,姜少煊觉得小舅舅说得越发有理。

    “既然很有可能是靖王妃做的,我们回京必定得在圣上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裴则玉瞥了一眼地上的状况,回道:“眼下除了地上这些死尸,我们无凭无据。那人稳居京中,即便知道是她,我们的说辞也只是一种猜想而已。”

    说的也是。

    姜少煊泄了气,这种憋屈的滋味儿真不好受。

    少年的脑袋垂下来,裴则玉安慰道:“有一则有二,幕后之人的狐狸尾巴会慢慢露出来的。”

    默默掩埋尸体的长风累得气喘吁吁,他擦着汗,来到气氛低迷的二人跟前,道:“主子,现场都处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进城落脚吧。”

    “嗯。”裴则玉颔首,飞身上马后,似想起什么,往宋昀溪离去的方向回看了一眼。

    里面幽光流转,墨色深沉。

    而另一边的宋昀溪骑着马,夜风正呼呼地刮过耳边。

    浑身的力气像流沙一样缓慢散去,起初她以为是自己连夜赶路,加上动武费了心神。直到身下一个不稳,人差点儿摔下马,这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

    屏息凝神运气,她发现自己丹田一片空虚,欲再提内力运转调息也无济于事。

    什么情况?

    反复提气试探,几番过后,宋昀溪突然“哇——”地吐出一口恶血,本就无力的身子更加虚弱几分。肩上的伤无意被扯动,带出密密麻麻撕裂的疼。

    筋骨酥麻的感觉让她想起了江湖中的软筋散,体内气血翻涌、呼吸不畅又像是中毒。

    箭上抹了东西!

    宋昀溪猛地勒紧缰绳,止住马儿疾驰的动作。自怀中掏出小瓶子,倒出几粒褐色的药丸丢进嘴里。苦涩的药味自舌尖蔓延开来,很快抑制住喉头的血腥味。

    苏灵那小丫头的药效果还挺好,身体舒服了很多。

    试着再次运转气息,经脉却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楚。

    还是不行!内力就跟寒冬腊月的湖面一样,冰封不动。

    恰在此时,前方传来异动。

    遥遥望去,一簇光亮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心下一紧,若来人是追杀她的刺客,那可就难办了。四下望去一马平川,根本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既然不明情况,为今之计,先撤为好。

    用力拉了拉手中的缰绳,飞快调转马头。然而行了不到一里路的距离,后面的火光越来越亮。扭头之际,宋昀溪看清来人皆是蒙面黑衣,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对方的马都是精良的好马,哪里是她随便买下的马能比的。眨眼功夫,宋昀溪的前后退路就被堵死。

    若干火把聚在一处,亮得刺眼。

    宋昀溪抬手挡了光线,暗自稳定心神,佯装诧异地问道:“诸位这是在做什么?我一个小小女子孤身寡人,可别寻错了仇家。”

    声音娇柔如黄莺,听上去倒是个无害的娇小姐。

    为首的黑衣人眯了眯眸子,上下一扫,飞快地打量了对面一番。

    马上之人身形纤弱,火光映得一袭红衣滚烫,白净的脸上一双杏眼圆溜溜地瞪着,似嗔似怕。

    夜间行路,戴着帷帽多有不便,和三人分开后,宋昀溪便摘了。故而此时,她的真颜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底。

    视线一转,黑衣人瞧见对面女子身旁的佩剑,定睛一看,发出一声嗤笑:“武林盟主居然是个黄毛丫头,可笑可笑。”

    宋昀溪表情一僵,之前几次追杀者拿的都是她平日戴面具的画像。后来她特意换了一身女子装束,就再也没有当面遇上过直呼其名的黑衣人。

    这人为何如此笃定她就是盟主本人?

    秉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原则,宋昀溪掩饰住了内心的震惊,继续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惊讶道:“武林盟主?那位武功盖世,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会是我一个弱女子!诸位肯定是搞错了。”

    黑衣人闷笑几声,目光如炬,“在下不才,盟主腰边的饮冰剑恰好识得。”

    闻言,宋昀溪下意识看了眼垂在腰间的剑。古朴老旧的剑鞘看上去无甚特别,边缘还有剐蹭导致的磨损,丢在路上恐怕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旁人知晓饮冰剑,多是因为剑锋出鞘后会在伤痕处留下薄薄的冷霜。这也是饮冰剑名字的由来。

    眼下她剑没出,人也没伤,这人居然能够一眼认出!

    惊疑浮上心头,绞成一团乱麻。宋昀溪强压下心底的烦躁,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黑衣人却没了耐性,大手一挥,周边的人黑压压地涌上来。

    费力躲开一击,宋昀溪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没了内力,又添新伤,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可别折在了这个地方。

    她费劲地与人周旋,近战肉搏,恍惚间竟好似回到了习武的初期阶段。那时候,没有内力,拼的就是速度和巧劲。

    宋昀溪边躲边寻找时机,暗暗捏紧怀中拿出的药粉。周围的人察觉到她只是闪躲,并无主动进攻之意时,纷纷举起刀剑向前,距离只有几步之遥。

    就是现在!

    一包毒粉纷纷扬扬地撒出去,对面之人不防,来了个全盘接收。痛呼声顿时此起彼伏,须臾之间,倒下大半,再动弹不得。

    被人瞧了脸,便不能随意放过他们,否则后患无穷。宋昀溪几乎拼尽全力,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与人血战。

    好在,她赢了。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之时,剑刚好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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