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溪本想推辞,但递过来的手直愣愣杵在那儿,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沉思一会儿,还是收下了。

    “多谢公子的药。”

    指尖与掌心相触的刹那,裴则玉眸色微动。

    “姑娘看样子不是当地人,可是要上京城?”

    宋昀溪反问:“公子几人要去京城?”

    “正是。”

    “还真是巧。不过,公子问我的行踪做什么?”

    “随口问问。”裴则玉答得脸不红心不跳,一点儿没觉有何不妥,“就是看姑娘背把琵琶在街上游走,一时好奇。”

    宋昀溪暗自咬了咬牙,这厮真够狡猾。

    正常来说,下一句不该是什么顺路同行之类的场面话吗?这都没有。

    害她白激动了一瞬。

    东阳县到京城少说也有十天的路程,一路上保不准生出什么变故。那黑衣侍卫身手尚且如此了得,其余两人应当也不差。

    要是有三个免费护卫在侧,怎么想都是她赚了。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被他这一说,又全部蹦成珠子掉得稀里哗啦。

    偏生这人的俊脸平稳无波,宋昀溪手心泛痒,有种想要扒人面皮的冲动。看着实在碍眼,这下还非赖上他们不可。

    真要说起来,她的伤是他们造成的,必须对她负责到底。

    眼睛滴溜一转,宋昀溪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嘴唇微启:“说来不怕公子笑话,小女子为生活所迫,不过是想和师父来京城当个琴师,混口饭吃。师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一路陪我颠沛流离,前几日不慎病逝。我才独身走了这一段路,就遇到这样的荒唐事。”

    说着,像模像样扯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看上去好不可怜。

    “公子几个都是好人,我思来想去,要是能和你们一道前往京城,那真是再好不过。”

    楚楚动人的嗓音配上那副柔弱的身子骨,平白多了凄凉之感。

    姜少煊悄悄凑到裴则玉耳边,嘀咕道:“小舅舅,这姑娘该不会是骗子吧?”

    裴则玉沈默不语,一眨不眨地盯着原本面露兴奋的人转瞬凄凄惨惨,就是那揩来揩去的眼角始终不见半点泪痕。

    浮夸!

    这年头,路边乞讨的乞儿都要哭得声情并茂才能得几个施舍的铜板。她这样的哭法,还是第一次见。

    半天不见对面有人应答,宋昀溪手捏袖子按住眼角,假装不经意望过去,三人岿然不动,眼底没有半分动容。

    忽地,她止住拭泪的动作。

    眼见假哭的人乖顺下来,裴则玉心想,老实了就好。

    自己审过的犯人少说不下百来个,这点小伎俩未免太过——

    “拙劣”两个字还没冒出来,宋昀溪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扑通”一声跪在脚下。

    裴则玉低头看去时,那人眼尾泛起氤氲的水气,还带点儿暗红。

    “既然瞒不住公子,那我只好坦言相告。”

    裴则玉头皮无端发麻,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暗中掐大腿的手用了力,宋昀溪脸上霎时泪珠滚落,抬起泪眼,深情地望过来:“公子救人的英姿让小女子一见倾心,再见难忘。众目睽睽之下,你我搂搂抱抱,我不跟在公子身边,别人又该如何看我?”

    姜少煊看着眼前这架势,傻眼了。

    长风抱着剑,下巴快惊到地上。

    唯有裴则玉黑了脸,眸子里刮起腊月寒风,凌厉如刀。

    “姑娘慎言,休得胡说八道。”

    搂搂抱抱?她自己砸在面前,情势所迫而已。她倒好,一句话说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跪着的人恍若未觉,继续哭诉:“公子贵气逼人,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太多。只盼能够在去往京城的这段路,多看公子几眼,也算是全了我们这段无果的缘分。”

    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

    裴则玉的脸黑得能拧出墨来,外散的寒气愈发冻人。

    姜少煊搓搓胳膊,凝视了一会儿还在地上低低垂泪的人。

    这姑娘太鲁莽了些,就算喜欢小舅舅,也该徐徐图之。如此直白未免操之过急,小舅舅可不喜欢没有礼数的女子。

    没礼数的女子暗暗瞧着裴则玉的神色,加了把火,“公子捏的那一掌力度可不轻,嘶——现在还疼呢。”

    语毕,捂起肩膀皱着眉,作西子捧心状。

    就在姜少煊以为裴则玉将要拂袖离去时,裴则玉却垂下眸子,目光骤然平静,冷冷甩出一句:“我们后日启程。”

    啊?

    姜少煊和长风愣了片刻。

    扑在脚下的宋昀溪内心欢呼雀跃,面上却不敢显露。明白这人松了口,赶忙接过话:“好,公子说后天就后天。”

    见人收了眼泪,裴则玉心底的烦躁稍稍褪去。

    虽然这姑娘前言不搭后语,满口胡诌,但她渗血的伤是真,他致使她伤重是真。捎带一程而已,不是难事,权当还债了。

    宋昀溪喜滋滋跟在后面。

    长风瞥见主子浮光掠影般的目光,自觉上前,对她说:“姑娘,你有伤在身,东西我来拿吧。”

    有人乐意效劳,她有什么不愿意的,三下五除二脱了琵琶。

    长风接过,一只手单拎着,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跟着几人下榻客栈,宋昀溪的房间被安排在了楼道的最里面,隔壁是长风,要出去的话得依次经过另外两人的房间。

    房内宽敞明亮,架子上是小二刚端进来的水。宋昀溪坐在桌前解了衣衫,打算先上点药。

    鲜血连带着皮肉黏在衣服上,轻微的扯动疼得她冷汗直冒,每动一下都像在伤口上用钝刀子来回切割。

    伤口用清水洗干净,露出里面溃烂的血肉。

    怪不得觉得右胳膊使不上劲儿,原来伤口恶化了。

    宋昀溪最怕这些折磨人的伤,不致命却让人煎熬。这下好了,反复裂开导致状况加剧,痊愈之日又得往后延长好一段时间。

    她无奈一叹,在包裹里翻找伤药,两个瓷瓶骨碌碌地滚落出来。

    是那几人送的药。

    两指捏起瓶口,白玉的质感拿在手上格外舒服。

    想了想,她打开瓶塞,幽暗的药香扑鼻而来。涂抹在伤口处,凉凉的,痛感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抚平,逐渐淡去。

    收拾好身上的伤,外面响起敲门声。

    “姑娘,方便进来吗?”

    是那个侍卫大哥。

    宋昀溪飞快拢了衣裳,被子一掀,盖住上面七零八落的东西。

    门一打开,长风目不斜视,递过来一个托盘,说:“这是晚膳,姑娘拿着吧。”

    托盘上一碗浓稠清粥,两叠小菜,一荤一素。

    接过托盘,宋昀溪露出灿烂一笑,“有劳长风大哥。”

    长风听见对方叫自己的名字,惊讶不已。

    宋昀溪看出了他的疑惑,答道:“长风大哥在打架的时候,那位年轻小公子是这么叫的,我没记错吧?”

    收回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长风颔首回应,“姑娘记得没错。若是有事,直接来隔壁找我即可。”

    “好。”

    宋昀溪目送着他回到自己房间,待那边关上门,这才合了门扇。

    折腾这么久,她真有些饿了。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托盘里的饭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末了,满足地抚了抚撑胀的肚子。

    宋昀溪没忘记那块摔碎的砚台,吃完饭出去逛逛,正好消消食。

    她关门出来,恰巧碰见同样准备朝外走去的长风。

    “长风大哥,你这是要出去?”她好奇地问。

    长风抿抿唇,回她:“是,姑娘有事?”

    “哦,没事。我要出去买点儿东西,知会你一声。”

    “姑娘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长风往外走,先后敲响了裴则玉和姜少煊的门。

    两扇门打开,两个人走了出来。

    姜少煊朝宋昀溪挥挥手,算是打招呼。裴则玉目光扫了过来,什么表示也没有,径直抬脚向下走去。

    见惯了他这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模样,宋昀溪觉得,这人要是哪□□她温和一笑,她恐怕后脊梁骨都要发凉。

    出了客栈,此刻正是傍晚时分。朦胧的斜阳没入天幕,只透出些许残余的霞光。

    街上的人不多不少,乍眼望去仍可见繁忙热闹的市井气息。灯光四起,柔柔地铺满地上的石砖,清灰的冷色中竟也透出几分暖意。

    宋昀溪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迎面走上来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女孩儿,看上去不过八九岁,一双圆眼水汪汪的,模样煞是可爱。

    她用稚嫩的声音说:“漂亮姐姐,买束花送给心上人吧。”

    篮子里的花还有很多,色泽艳丽,品相新鲜。这个小女孩儿可能今天根本没卖出她的第一枝花。

    宋昀溪弯下腰,问:“你的花怎么卖?”

    “两文钱一朵。”像是怕宋昀溪嫌贵,小女孩儿紧跟着补了一句,“姐姐你买得多的话,我可以送你几朵。”

    篮子里的花起码有二十朵,一晚上下来也才卖四五十文钱。要是多送出去,她还能赚什么?

    宋昀溪看见小女孩儿眼里的小心翼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不用送我。”

    小女孩儿以为她不需要买很多,脸上闪过失落的神色,须臾又扬起一个甜甜的微笑,“没关系,姐姐买一枝去也是可以的,心上人见了一定很欢喜。”

    见这个小丫头开口闭口都是“心上人”,宋昀溪登时乐了。

    “小姑娘,我没有心上人,但是可以买去送朋友。你的花我全要了。”她利落掏出一块碎银子,接过女孩儿手里的花篮。

    “花卖完了,你快回家去吧。”

    小女孩儿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的银子,又惊又喜:“这......这太多了,我找不开啊。”

    “不用找,你小嘴这么甜,就当是我用剩下的银子跟你买开心。快些回去吧。”

    小女孩儿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立马连叫好几声“漂亮姐姐”,脚步跳跃着走远了。

    宋昀溪站在原地,收回嘴角浅笑,看了看手里的花篮。

    现成的礼物在此,她拿去送那几个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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