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树林中射箭的那个男人!

    当时夜色朦胧,宋昀溪没看清这人的脸。眼下头顶的帷帽被吹落,视野毫无阻碍,一个呼吸的功夫,她就将这人打量了个仔仔细细。

    男人鼻梁高挺,眉眼舒朗,一双深邃的眸子煞是好看,好似幽静宁和的汪泉,澄净之下却暗藏着涌动。

    看见他眼里的探究,宋昀溪故作垂眸,眼珠子转了转,他应该没认出来吧?

    裴则玉蹙起眉心,双唇抿得紧紧的。他方才路过,只听见头顶一阵嘈杂,待抬头时,这女子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他身前。好在出手及时,不然身下的踏雪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罪。

    哪里来的陌生女子,好生大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再看怀中之人,她一个姑娘家光天化日瑟缩在他怀里也不下去,成何体统!

    “下去!”

    宋昀溪正琢磨着,冰冷彻骨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吓得她一哆嗦。

    眨巴眨巴眼,她不明所以地望过去,面前这人气压骤然降低,神色透着隐隐的不耐。

    他在不高兴什么?莫名其妙。

    姜少煊驾驭着马儿往前几步,就见刚才掉下来的姑娘拽着小舅舅的袖子,圆圆的杏眼满是无辜。小舅舅则黑着一张脸,身子坐得直直的。

    换了平时,女子是万万近不得小舅舅的身的。原因无它,小舅舅板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再胆大的姑娘见了也得打退堂鼓。

    这个姑娘倒是不简单。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舅舅做不出将人丢下马的举动,估计心里早就念叨了好几遍“成何体统”。

    姜少煊捏起拳头,掩住嘴角绽开的笑意,继而朝宋昀溪投去鼓励的一眼。

    察觉到旁边投来的目光,宋昀溪偏过头,就见少年身着一身宝蓝色衣裳,意气风发的俊脸上却现出一个贼兮兮的笑。

    缩回头,她疑心是自己眼花,再看过去时,少年的笑更加灿烂。

    这......这几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面前这男人手里的缰绳攥得越来越紧,宋昀溪赶紧松开他的袖子,信誓旦旦地保证:“我这就下去!”

    再不下去,她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裴则玉瞧着这人小心翼翼地伸出脚,摸索半天也没找到马镫。

    心下暗叹一声,算了,帮她一把。

    他捏着宋昀溪的肩膀往下一带,两人衣角翻飞,在众人的惊呼中稳稳落地。

    “你往哪儿跑?”

    人群中爆发一声巨响,裴则玉侧目望去,来人领口微敞,束发的冠倾斜凌乱,身后紧跟约莫六七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气势汹汹。

    张轩喘着粗气,见一个玄衣男子盯着自己,登时呵斥道:“看什么看?给小爷闪开。”说着,一个箭步冲过去,打算扯出裴则玉身侧的宋昀溪。

    没等他近身,一道寒光凛然闪过,低头一看,锋利的刀剑正对脖颈。

    长风握着剑,冷声警告:“休得无礼。”

    张轩一动,脖间的利刃贴近几分。后面的家丁想要上来帮忙,被他挥手制止。

    “几位公子,这是我与这位小娘子的私事,你们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吧?”

    私事?什么私事能让人吓成这样?

    裴则玉看着宋昀溪煞白的脸色,对张轩的话不置可否。

    他完全不知方才自己的一掌下去,宋昀溪肩膀的伤口裂开,如今正疼得死去活来,身上冷汗淋漓。

    旁观的姜少煊环抱双臂,接过话茬:“私事?公子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不认识,但她当众打伤我,这笔帐总得算。”

    此话一出,所有人将目光移到了宋昀溪的身上。

    只见她虚虚靠着身旁高大的男人,秀眉微拧,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边滚落,唇上更是毫无血色可言,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这样柔弱的女子如何能够打伤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百姓们面面相觑,只觉可笑。

    宋昀溪眼冒金星,强忍着痛,听见这话,被他的无耻气笑了。

    “公子,众人可都看着呢,是你带领手下的人将我推下楼。若不是这位公子接住,我恐怕命丧当场,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为自己辩驳几句。”

    围观之人暗暗点头,他们可亲眼看着那白衣姑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你......”

    张轩气极,这口恶气他是怎么也咽不下。

    本来上午刚被人横踢一脚,心里的不平还未散去,下午又被这个小小女子反手擒住。若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他这东阳县第一小霸王岂不是成了人人可欺的主儿?

    凭空冒出来的三个男子摆出了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周边也尽是对自己不利的议论。

    强来的手段行不通。

    张轩拨响心里的算盘,顷刻后,面上软了态度,“其中有误会,公子把剑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两个指尖捏着剑锋缓缓移开,见对方没有再逼近的意思,甩了剑锋连忙躲到家丁后面。

    “上!给我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

    刚才还伏小作低的人转瞬换了副刻薄的嘴脸,指挥着家丁往前冲。

    长风无声一叹,认命地加入这场战斗,这几个小喽啰就当是加练了。

    “姑娘你放心,我们定给你好好教训教训他!”姜少煊拍拍宋昀溪的肩,以示安慰。

    扭头又对那边喊:“长风,出手怎么轻飘飘的?是不是没吃早饭啊?”

    长风闻言,手下动作更狠。家丁们跟圆滚滚的蹴鞠似的,刚碰到长风的拳头就弹出去,滚了几圈才缓缓停下,与之同步的,还有一连串延绵不断的哀号。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丁可怜,但此时正在忍痛的宋昀溪更可怜。

    她本就两眼昏花,视线越来越暗,冷不丁被姜少煊来了一拍,身子这下怎么撑都撑不住,不受控制地倾斜朝前倒去。

    裴则玉眼疾手快,一把稳住摇摇欲坠的人。瞧见她不似作假的痛苦时,神色一凛。

    “哎呦喂,不会是激动得晕过去了吧?”姜少煊捂着嘴惊呼。

    裴则玉淡淡扫他一眼,姜少煊老实了,不再作声。

    瞧着对方势如破竹的攻势,张轩明白自己碰到铁板了。最后一个家丁倒地的瞬间,他立马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忏悔道:“几位公子饶了我这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姜少煊走到他面前,摆头“啧啧”两声,“不教训我们了?”

    “不......不教训了。”张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可惜,给你的机会自己没把握住。”姜少煊轻叹,接着说,“你教训完了,该轮到我了。”

    没等张轩明白,胸口就迎面挨了结实的一脚,力道重得他胸口发麻,仿佛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姜少煊收回脚,拍拍靴子蹭上的灰尘,“这一脚是为你的出言不逊,教训给小爷收好了。”

    摔了个趔趄的张轩挣扎爬起来,脸上硬挤出一抹笑。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这就走。”

    远处的家丁见状跟了上来。

    挨打的这帮人凶神恶煞地来,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相互搀扶,灰头土脸的背影看上去格外惨淡。

    看热闹的人忍俊不禁,聊了两句又自顾自地走了。

    宋昀溪缓了一会儿,好了很多。她拂开裴则玉搀扶的手,虚弱道:“多谢几位公子。”

    明明只是几个字,裴则玉却莫名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而姜少煊并不觉得,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姑娘不必言谢,举手之劳而已。”

    宋昀溪想想,的确是“举手”之劳,差点儿让她当场呕血的那种。

    眼光幽幽地在裴则玉和姜少煊两人身上扫视几回,那小郎君唤他“小舅舅”,原来是一家人,怪不得下手的力道都如出一辙。

    姜少煊忽地感到身后阴森森的,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小舅舅。身侧之人表情平静,也没生气呀,怎么大太阳底下还生了几分寒意?

    看着宋昀溪不达眼底的笑意,裴则玉这下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抓住了。

    她在生气!

    不再去看他们,宋昀溪弯腰将摔在地上的琵琶和砚台捡回来。砚台在她掉下楼的那一瞬就脱了手,裂成好几块。琵琶直到那人出手揽住她的时候才不小心掉落,没什么大碍。

    检查了一番,里面的剑也裹得严严实实。

    还好,补块作为礼物的砚台而已,这都是小问题。

    “姑娘,你脸色如此难看,需不需要我们帮你找个大夫?”裴则玉出声。

    宋昀溪转身,换了得体的笑脸,“许是天气太热,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是吗?”

    察觉到对面下落的眼神,宋昀溪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

    血!?

    点点殷红的鲜血在浅薄的白衣上晕开,像是冬日雪地里盛放的梅花。难怪觉得右肩湿湿的,有些不自在,血都渗到外面来了。

    “你受伤了,那刚才我还拍了你一掌——”

    姜少煊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这句话终于唤醒裴则玉关于下马的记忆,他好像......还捏了一下来着?

    不着痕迹地看过去,红色的血渍似乎扩得更大了些。

    见伤口暴露,宋昀溪反倒大方地答道:“哦,这个啊。受了点儿伤,养养就好了。”

    寻常人受什么伤会伤到肩膀?裴则玉升起几分疑心,习惯性地开始分析伤口的来源。

    等等,肩膀——

    他无端地想起了林中那灵动的红衣女子,她走的时候被一箭刺中,伤的也是肩膀。

    “几位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

    宋昀溪不想和几人因一个伤口渗出的血在原地僵持,背起琵琶就打算离开。

    “等等,”裴则玉叫住了她,“不管姑娘因何而伤,总归我有责任。这些伤药你拿着。”

    宋昀溪盯着对方手里瓷白的玉瓶,这和上次给的别无二致。

    陌生人给的药物她信不过,上回送的她都还没用。

    什么人会随身带那么多伤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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