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园，一向是王公贵族们春日游宴的去处。一早，池边亭台楼阁就聚集了各家世家子女。
所谓的游宴、诗会，无非是吟诗作画，烹茶弹琴，阿福看来都不是什么正经事情。
她遗传了他爹的大老粗，自小对于这些精细玩意都毫无天分，但她骑马、射箭都是好手。只可惜，本朝太平日久，对于女子的审美已经变成娇弱柔顺，会些装点门面的琴棋书画即可。对于阿福这些马上功夫，甚至是颇为轻视的。
阿福与这种风气格格不入，所以世家子女们的聚会，她几乎从不露面。
要不是太子殿下发话，鬼才愿意来这种地方浪费生命。
方卓衡一手支着桌子，百无聊赖道：“你当我就愿意参加吗，还不是我老爹逼着我来，非要我和各家子弟打好交情。”
这么一对比，阿福确实是很受到了他家人的保护和宠爱，知道她不喜欢，所以从不强迫她做不爱做的事情，从不将女儿当做筹码。
她和方卓衡此刻就单独坐在亭中，看着一群半吊子围在石桌旁，指着几幅新画相互吹捧。
想走，但沈遇这小子还不来。
好在阿福也不是没有应对措施，她特意通知了方卓衡，今天诗会上务必把一个新人带来。
此刻，那新人就沿着远处架在水上的水曲桥上缓缓而来。一身白底蓝边的素净衣裙，轻盈得像一朵云，踏着烟波飘来。
她入场入得无声无息，但所有人的目光就是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最初的诧异过后，纷纷询问来历。
“你怎么老对我这个妹妹这么关注？”方卓衡问。
阿福不是想关注她，是想让她吸引沈遇的关注。杏子林时二人没有遇上，今天她把柳月吟送到沈遇面前，就算撮合一桩好事了，最重要的是她自己能够脱身。
“你也对你这个妹妹好点。”她提醒方卓衡。毕竟后来方家落败，这个昔日寄人篱下的孤女可是最后赢家。
说话间，一个少爷正在请柳月吟评价自己的诗作，他得意洋洋，自以为一定能得到美人的一番夸赞。想不到柳月吟淡然微笑，用最温婉的语气说出最一针见血的评价，“用词华丽但堆砌，立意也庸俗，算不得上作。”
那公子哥当场脸色涨红，开口就贬损柳月吟身份低微，不懂欣赏。旁边众人劝了半天，柳月吟也始终立在那里，虽然低着头，脖梗却没有弯曲半分。
方卓衡虽然没有上去帮忙，但看他这个妹妹的眼光却也有了些许变化。
不卑不亢，宠辱不惊，才华高绝，却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着实让人不敢低看。
对柳月吟的表现，阿福并不奇怪。毕竟沈遇是什么样一个人，自然得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她四下看看，沈遇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到场。难道说他不来了吗？
她没有耐心再待在这个地方，起身沿着水边小路往外走，打算再意思意思待一会儿，就找个借口溜回家。
绿罗那臭丫头，狡猾得很，一听说是这种矫揉造作的诗会就推脱不来了，害她一个人在这熬时间。
正暗自抱怨，忽然看到墙角一根老藤，阿福眼前一亮，上前去伸手一拽，果真是一串凉薯。剥了皮一看，脆生生白嫩嫩的，绝对比那天她和绿罗烤的好吃许多。
她马上开心了，拔了支细竹子，蹲在墙角，默默挖起凉薯来。
叫绿罗不来，等她挖几个回去，馋不死她！
阿福不知道的是，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在高处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阿福喜滋滋挖了一怀凉薯，站起身来，发现沈遇的侍卫墨浔不知何时就在那里等着她，“曹小姐，殿下有请。”
啪啦啦，怀里的凉薯掉了一地。
沈遇优雅而高冷地坐在凉亭里，看着面前的三足风炉里水在微微翻滚。他对面，是一脸倒霉样的阿福。
“曹姑娘觉得这诗会很无趣吗？”
阿福发出两声浮在半空的干笑：“殿下特意办了这风雅盛事，哪会无趣？”
虽然她知道沈遇其实也对这种聚会毫无兴趣，他不过把这当做一种政治应酬，但她和沈遇又不是那种掏心掏肺说真话的关系，面上客气客气两句得了。
她没想到沈遇完全不和她客气：“既然这样，你倒宁愿去挖凉薯。”
阿福被一语封喉，咳了一嗓子。
这人以前说话没这么直接的。
一时无话可说，亭子里又安静下来。
沈遇对这种安静半点没觉得不自在，隔着丝丝缕缕腾袅而上的水气，他一眼不错地看着面前的阿福，每一根发丝、线条，每一丝随着轻轻眨动从眼尾泄露出的情绪。
即便是第二次见，他心底仍是有克制不住的暗涌。
怎么会这么契合？丝毫不差。
表面看起来，这就是最常见的那种世家女，端方、规矩，不敢出错，没有任何值得他目光停留的特殊之处。
可他心里那种旷日重逢失而复得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福已经半天没抬头了。她知道沈遇正在看着自己，那种完全不加掩饰的目光，想忽视都做不到。只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她受不了这种气氛，忍不住先开口道：“水榭里正在品画，殿下不去参加吗？”
沈遇目光丝毫不动，再次一语戳穿：“曹姑娘一时片刻都不愿陪我多待吗？”
阿福倍感沉重，不自觉长长呼吸了一口。
沈遇真心想对付一个人的时候，是很难缠的。
她不死心，又道：“水榭里有位柳月吟姑娘，今日初见，觉得才学不凡。”
沈遇略略侧目，不知她忽然提到别人做什么。
阿福发现他对这名字没有反应，想着应该是他还未见到本人的原因，又道：“柳姑娘她——”
话未说完，沈遇道：“你不喜欢诗会，那你喜欢什么？”
阿福抬起头，一愣。
沈遇的目光看不出温度，也看不出意图，“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和我说说看。”
这算什么？
她想了想，低下头，答道：“我并非不喜欢诗会，只是才学有限，头脑粗笨，不敢搬弄。”还是选择把沈遇的话题避开了。
“曹姑娘在所有人面前说话都这么装模作样么？”沈遇忽然淡淡问了一句。
语气很平静，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讥刺。
沈遇说这话的同时，心里很清楚他不该这样说话。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寻常女子，有什么值得他失去一贯置身事外的冷静？
只是看着她始终这副隔阂防备的模样，隐隐感觉到一种焦躁。
阿福这般小心翼翼陪话，却还是被他阴阳怪气，心里更升起一种幽深而遥远的怨气。
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哪怕是在前世，他沈遇什么时候关心过她？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审问她，揭穿她？
她话语里也带了一丝冷，“殿下想要调查什么人，难道不是随口吩咐的事情，何必还要来我这里假意试探？”
沈遇看到她的眼神，微微怔住。
即便竭力压抑，那双眼底还是泄露出一丝幽恨。恨意好像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穿越轮回，投射到他身上。
但仅仅是一瞬间，那种眼神就收敛回去了。
阿福站起身，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情，我这就走了。”
她站起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沈遇眼看着她离开，一时说不出一个字。
尽管她退场退得恭恭敬敬，他却从她转身间看出一种决然的姿态。眼前好像忽然一阵风过，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这样从他面前离开过，只留给他一个绝望心死的眼神。
“夫君，沈遇，太子殿下，从前种种只当从前过，今天以后，你我恩断情绝。我这就走了，再别来见我。”
说完，那背影好像要从他整个生命里消失。
胸口一阵剜心刻骨般的疼痛，整个人被前尘往事的潮水所包裹，却是空白的，只有情感，没有记忆。
阿福听到身后脚步声，回过头，已经被一把抓起手腕，整个人落进一双不再冷静的眼里。
“你不许走！”
所谓的游宴、诗会，无非是吟诗作画，烹茶弹琴，阿福看来都不是什么正经事情。
她遗传了他爹的大老粗，自小对于这些精细玩意都毫无天分，但她骑马、射箭都是好手。只可惜，本朝太平日久，对于女子的审美已经变成娇弱柔顺，会些装点门面的琴棋书画即可。对于阿福这些马上功夫，甚至是颇为轻视的。
阿福与这种风气格格不入，所以世家子女们的聚会，她几乎从不露面。
要不是太子殿下发话，鬼才愿意来这种地方浪费生命。
方卓衡一手支着桌子，百无聊赖道：“你当我就愿意参加吗，还不是我老爹逼着我来，非要我和各家子弟打好交情。”
这么一对比，阿福确实是很受到了他家人的保护和宠爱，知道她不喜欢，所以从不强迫她做不爱做的事情，从不将女儿当做筹码。
她和方卓衡此刻就单独坐在亭中，看着一群半吊子围在石桌旁，指着几幅新画相互吹捧。
想走，但沈遇这小子还不来。
好在阿福也不是没有应对措施，她特意通知了方卓衡，今天诗会上务必把一个新人带来。
此刻，那新人就沿着远处架在水上的水曲桥上缓缓而来。一身白底蓝边的素净衣裙，轻盈得像一朵云，踏着烟波飘来。
她入场入得无声无息，但所有人的目光就是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最初的诧异过后，纷纷询问来历。
“你怎么老对我这个妹妹这么关注？”方卓衡问。
阿福不是想关注她，是想让她吸引沈遇的关注。杏子林时二人没有遇上，今天她把柳月吟送到沈遇面前，就算撮合一桩好事了，最重要的是她自己能够脱身。
“你也对你这个妹妹好点。”她提醒方卓衡。毕竟后来方家落败，这个昔日寄人篱下的孤女可是最后赢家。
说话间，一个少爷正在请柳月吟评价自己的诗作，他得意洋洋，自以为一定能得到美人的一番夸赞。想不到柳月吟淡然微笑，用最温婉的语气说出最一针见血的评价，“用词华丽但堆砌，立意也庸俗，算不得上作。”
那公子哥当场脸色涨红，开口就贬损柳月吟身份低微，不懂欣赏。旁边众人劝了半天，柳月吟也始终立在那里，虽然低着头，脖梗却没有弯曲半分。
方卓衡虽然没有上去帮忙，但看他这个妹妹的眼光却也有了些许变化。
不卑不亢，宠辱不惊，才华高绝，却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着实让人不敢低看。
对柳月吟的表现，阿福并不奇怪。毕竟沈遇是什么样一个人，自然得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她四下看看，沈遇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到场。难道说他不来了吗？
她没有耐心再待在这个地方，起身沿着水边小路往外走，打算再意思意思待一会儿，就找个借口溜回家。
绿罗那臭丫头，狡猾得很，一听说是这种矫揉造作的诗会就推脱不来了，害她一个人在这熬时间。
正暗自抱怨，忽然看到墙角一根老藤，阿福眼前一亮，上前去伸手一拽，果真是一串凉薯。剥了皮一看，脆生生白嫩嫩的，绝对比那天她和绿罗烤的好吃许多。
她马上开心了，拔了支细竹子，蹲在墙角，默默挖起凉薯来。
叫绿罗不来，等她挖几个回去，馋不死她！
阿福不知道的是，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在高处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阿福喜滋滋挖了一怀凉薯，站起身来，发现沈遇的侍卫墨浔不知何时就在那里等着她，“曹小姐，殿下有请。”
啪啦啦，怀里的凉薯掉了一地。
沈遇优雅而高冷地坐在凉亭里，看着面前的三足风炉里水在微微翻滚。他对面，是一脸倒霉样的阿福。
“曹姑娘觉得这诗会很无趣吗？”
阿福发出两声浮在半空的干笑：“殿下特意办了这风雅盛事，哪会无趣？”
虽然她知道沈遇其实也对这种聚会毫无兴趣，他不过把这当做一种政治应酬，但她和沈遇又不是那种掏心掏肺说真话的关系，面上客气客气两句得了。
她没想到沈遇完全不和她客气：“既然这样，你倒宁愿去挖凉薯。”
阿福被一语封喉，咳了一嗓子。
这人以前说话没这么直接的。
一时无话可说，亭子里又安静下来。
沈遇对这种安静半点没觉得不自在，隔着丝丝缕缕腾袅而上的水气，他一眼不错地看着面前的阿福，每一根发丝、线条，每一丝随着轻轻眨动从眼尾泄露出的情绪。
即便是第二次见，他心底仍是有克制不住的暗涌。
怎么会这么契合？丝毫不差。
表面看起来，这就是最常见的那种世家女，端方、规矩，不敢出错，没有任何值得他目光停留的特殊之处。
可他心里那种旷日重逢失而复得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福已经半天没抬头了。她知道沈遇正在看着自己，那种完全不加掩饰的目光，想忽视都做不到。只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她受不了这种气氛，忍不住先开口道：“水榭里正在品画，殿下不去参加吗？”
沈遇目光丝毫不动，再次一语戳穿：“曹姑娘一时片刻都不愿陪我多待吗？”
阿福倍感沉重，不自觉长长呼吸了一口。
沈遇真心想对付一个人的时候，是很难缠的。
她不死心，又道：“水榭里有位柳月吟姑娘，今日初见，觉得才学不凡。”
沈遇略略侧目，不知她忽然提到别人做什么。
阿福发现他对这名字没有反应，想着应该是他还未见到本人的原因，又道：“柳姑娘她——”
话未说完，沈遇道：“你不喜欢诗会，那你喜欢什么？”
阿福抬起头，一愣。
沈遇的目光看不出温度，也看不出意图，“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和我说说看。”
这算什么？
她想了想，低下头，答道：“我并非不喜欢诗会，只是才学有限，头脑粗笨，不敢搬弄。”还是选择把沈遇的话题避开了。
“曹姑娘在所有人面前说话都这么装模作样么？”沈遇忽然淡淡问了一句。
语气很平静，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讥刺。
沈遇说这话的同时，心里很清楚他不该这样说话。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寻常女子，有什么值得他失去一贯置身事外的冷静？
只是看着她始终这副隔阂防备的模样，隐隐感觉到一种焦躁。
阿福这般小心翼翼陪话，却还是被他阴阳怪气，心里更升起一种幽深而遥远的怨气。
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哪怕是在前世，他沈遇什么时候关心过她？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审问她，揭穿她？
她话语里也带了一丝冷，“殿下想要调查什么人，难道不是随口吩咐的事情，何必还要来我这里假意试探？”
沈遇看到她的眼神，微微怔住。
即便竭力压抑，那双眼底还是泄露出一丝幽恨。恨意好像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穿越轮回，投射到他身上。
但仅仅是一瞬间，那种眼神就收敛回去了。
阿福站起身，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情，我这就走了。”
她站起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沈遇眼看着她离开，一时说不出一个字。
尽管她退场退得恭恭敬敬，他却从她转身间看出一种决然的姿态。眼前好像忽然一阵风过，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这样从他面前离开过，只留给他一个绝望心死的眼神。
“夫君，沈遇，太子殿下，从前种种只当从前过，今天以后，你我恩断情绝。我这就走了，再别来见我。”
说完，那背影好像要从他整个生命里消失。
胸口一阵剜心刻骨般的疼痛，整个人被前尘往事的潮水所包裹，却是空白的，只有情感，没有记忆。
阿福听到身后脚步声，回过头，已经被一把抓起手腕，整个人落进一双不再冷静的眼里。
“你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