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我太子哥哥在不在,要是没人,咱俩一起溜进去。”

    你还怪身先士卒的。

    阿福拦她不住,只能在殿外等待。按说沈遇也有早课,这时候应该也不在殿里,倒不用担心碰到他。

    她走到一边等了许久,华阳却一直没有出来。

    阿福心里渐渐生疑。那华阳公主一向任性跳脱,大概进去后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就把她给抛下了。她这会儿又不能进去喊她,要走也走不掉。

    正巧碰到个正要往东宫里送东西的小太监,阿福便将人拦住,请小太监替她问问华阳公主还出不出来。

    小太监认出她是镇远将军女儿,满口答应。

    等人进去了,又没了影子。

    也没见在里面走动,也没见出来回话。

    阿福更搞不清状况了。

    怎么回事,这是东宫大殿,又不是妖精洞,怎么一个个进去就没声没影了,像被妖怪吞了似的。

    她问两旁的侍卫,“能否替我进去通报一下华阳公主?”

    那侍卫目视前方,铮铮一块铁板。

    阿福在擅闯东宫的边缘悄悄试探了一步,对方也没拦她。

    她就这么进了大殿。

    沈遇虽然主要住在宫外,但是需要住在宫里时,也仍然是在东宫休息,所以殿内桌榻齐全,只是稍显空旷。

    阿福绕过脚边一只黑陶花盆,往里走了两步。

    殿内空无一人,既没看到华阳,也没看到其他人。

    沈遇喜静,一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下人,所以连常住的地方也没什么人气。

    前世阿福刚搬进这地方,还待得很不习惯,她是热闹惯了的人,走到哪里都爱玩爱聊天,和谁都能交朋友,永远都有新点子。

    所以尽管陪着沈遇嫁进这么个冷清清的地方,她也能自己找乐子。

    最开始沈遇总是默默离开,或者干脆不见人影。

    后来日子久了,他会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虽然不加入,但也就那样默默看着她和别人打闹。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真不会察言观色,竟然从来没看出沈遇一直是在“忍受”她。

    这地方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回忆,虽然是故地重游,她心里也只想尽快离开。

    正要走时,忽然看到镂空花罩后面的一张长案,案上用杏黄纸列着份长长的名单。

    那是新进的科举进士名单。

    阿福的眼睛不由自主在上面停留了下来。

    是了,正是临近放榜的日子。

    这一榜的进士当中有许多都是后来重臣,对接下来的朝堂格局有很大影响。

    若能提前招揽几个……

    她脑中刚划过这个念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无情无绪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阿福吓了一跳,回过身,脚下一带,便把柱子下的黑陶花盆给踢翻了。

    花盆豁啷啷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碎在两个人中间。

    和她的惊慌截然相反,沈遇站在她面前,动也没动。对她打碎了花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轻轻往下一撇,什么话也没说。

    这人走路怎么永远没有声音?上辈子就神出鬼没的。

    阿福惊魂未定。

    而且显然她出现在了一个不太方便的时机。

    沈遇今天明显还没有出过大殿,黑发随意系着,身上只穿了身薄薄的家常素服,白底绣金叶,系细绦带,手上拿一卷蝴蝶册子,清雅中带贵气,是比较私密的打扮。

    她识相地跪到地上,“殿下恕罪,不知殿下正在休息,我不是有意擅闯。是华阳公主让我在外等候,又没有见到她人,所以我才——”

    她说完一大段解释的话,就像石头掉进海里,毫无回应。

    等了半天,才听到沈遇回了一句:“华阳在内殿,一时半刻出不来。”声线里还是带着他那份不喜不怒的清冷。

    阿福点点头,见他也没什么怪罪之意,于是试探着起身,“既然这样,殿下应该也不喜外人多做打扰,那小女就先退下——”

    她刚往后迈出一步,就见沈遇余光转过来。

    “我说过你能走了么?”

    阿福身子一僵,停了下来。

    沈遇随意将手中书册一卷,换了只手拿着,踱到黑漆圈椅边坐下,斜靠着,定定看着她。

    “你打碎我殿中花盆,就不打算给个交代?”

    阿福愣住了,看着地上随处可见的花盆,不知道堂堂太子为什么要跟她算这笔账。

    然后就看到沈遇面不改色心不跳,用他那张淡定的死人脸道:“这花盆是番国进贡之物,价值连城,你总该给个补偿的说法。”

    阿福面无表情睁大了眼。番国进贡?价值连城?

    人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到这个地步?当她不识货吗,明明就是普通御造的摆件罢了,宫里每年造一仓库!

    偏偏这话她还不能直接回,不然就要面临一个新问题,她怎么知道?

    想来想去,她小心回答道:“殿下,凯旋宴时我随兄长进宫,在御造之物中看过这黑陶花盆。殿下说是番国进贡的,莫不是在哄我?”

    说完抬眼,观察沈遇的脸色。

    沈遇被戳穿了,面不改色地道:“对,哄你的。”

    阿福:“……”你真是病得不轻。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沈遇有这种逗弄人的玩心。

    不……其实也是有的。

    上辈子相处熟了之后,他也会这么戏耍人,而且毫无预警,防不胜防。

    再离谱的话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都会变得非常可信,阿福是回回上当,当当不一样,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能从中收获什么样的乐趣。

    现在想来,才发现这人的兴致可真扭曲。

    可问题就在于,那是他俩熟了之后啊!

    她很想贴到他脸上问,我现在跟你很熟吗?很熟吗?

    阿福把这口气忍了回去,其实憋得不轻。

    沈遇也不知道是不会看脸色还是故意的,还留她:“华阳既然叫你等她,你这么走了,她会记你的仇。”

    “那,我能不能入殿去找——”

    “我的内殿不喜外人进入。”

    “是,是……那,能不能劳烦殿下——”

    “你是在吩咐本宫替你传话?”

    “不敢,不敢……”你怎么不去死?

    阿福只好找个离他远远的地方坐下来。

    她觉得沈遇对她的态度好像不一样了。

    之前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她,那时阿福尚且还能看出来,他是在揣度她,对她抱有疑心。

    现在他不盯着她看了,晾着她,好像对她的存在习以为常,反倒让阿福有种更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感觉……好像猎户对待自家的羊,因为已经在羊圈里了,势在必得,不再额外盯梢,所以理所当然的松弛。

    她想不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忽然就变了。

    她又泄气又赌气,反过来盯着沈遇看。

    沈遇完全不接她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根本没注意到,他就那么坐着,指尖闲闲地摩挲着书页一角,打算翻过一页。

    隔着空荡荡的大殿,两个人就这么对角坐着。

    阿福在这种寂静里,慢慢的就有些恍然。

    这种场景,简直像回到前世。

    不多的闲暇里,沈遇会坐在那里翻一本闲书,或者布一盘棋局。

    阿福就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静静看他,有时鼓起嘴,吹掉从门外落到鼻尖上的一片花瓣。

    多数时候她是个根本坐不住的人,但在沈遇面前除外。

    她不敢打扰他的世界,他的世界对她来说幽深又遥远。

    她总像只小麻雀带着阳光叽叽喳喳在他周围吵闹,无非就是想引他注意,让他看自己一眼。

    可一旦他那双眼睛扫向她,她又马上红了脸,不由自主变得秀气,然后乖乖在他身边绕圈圈,或者坐在不远处安静地等。

    那时候只要这样坐在他身边就满足了。

    她渐渐的有些困倦。为了进宫上早课起得太早,这时被上午暖熏的风一吹,自己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她是被一只手拍醒的。一抬头,看到华阳正抱着两本书,满脸鄙夷地站在她面前,“你在东宫里都能睡着,心是有多大?”

    阿福揉揉眼睛,“公主选完书了吗?”

    她坐直了身子,才发现有什么东西滑到脚边,随即感觉身子一冷。

    原来刚刚身上披了一件薄衾。怪不得睡梦里也没觉得冷。

    旁边一个小太监给她们端上来热茶,阿福以为身上的薄被也是这小太监为她披上的,对他笑道:“你有心了,还替我送了一件被衾。”

    小太监闻言一愣,往他们身后的沈遇看了眼。

    沈遇没有发话,那小太监便没多说什么,只笑着点点头,收起被衾下去了。

    阿福站起身,“公主还有别的事吩咐吗?若没有,我便该回去了。”

    华阳很讲义气地往她手里塞了本书,“这是我从最深的柜子里抄出来的,先生绝对没看过,你拿去照着抄几篇,就能交差了。”

    阿福拒绝不得,微笑着收下,去了。

    等她走后,华阳回头对沈遇道:“皇兄,我看这人也无甚出奇,你怎么偏要我把她领来这里?”

    “你们下回学的什么?”

    “好像是琴理课。”

    “那你再替我做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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