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声鼓响震彻天际,大理寺府衙门前看热闹的百姓自动在中间空出一条道来。

    萧灼华在衙役的推攘下走了进来,鲜红的血液“滴答”了一路,看客们伸长了脖子,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杀害咱们陛下的凶手,怎么看起来不像啊?”两侧人声嘈杂,场面一时间乱哄哄的。

    “怎么不像,我看倒是像的很。”

    “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旁边一人吐了口唾沫咒骂道。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另一个农户装扮的人也随声附和。

    “老夫师从白云道长,相面之术闻名天下,吾观其面相,其女乃是妖星转世,杀之必有大祸。”

    后面一名略显猥琐的男人费力的挤到人群最前面,摸了摸不存在的白胡子故作高深道。

    “疯子。”

    周围的人白了男人一眼,走到其他地方与男人拉开距离。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啊!”

    “真不能杀,若要杀之必有大祸。”

    男人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朝几人追赶而去。

    “主子。”

    不远处的角落里,除了一个书生和马夫外再无别人,马夫打扮的少年在看到那道身影的一瞬,眼中涌出一股热泪,双脚不自觉向前面走去。

    “你干什么?”

    身后一名手拿折扇的男子眼疾手快的拉住差点要走出去的少年。

    “救人。”

    少年言简意赅,目光死死的落在萧灼华身上。

    “再等等,还不到时间。”

    “这是唯一的机会,你想怎么样我不管,但别拦着我,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贪生怕死。”

    “我这条命是主子给的,哪怕是死我也愿意。”

    少年冷哼道。

    “玄影,你什么意思,我要是贪生怕死你以为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

    南风被激出火气,强忍着想要揍玄影一顿的念头低声反驳道。

    玄影可以骂他,但不能怀疑他的忠心。

    隐卫成立才不到一年,加上萧灼华也才只有二十人,从装备精良的锦衣卫手上抢人谈何容易;再者,即使成功从锦衣卫手中救下萧灼华,他们又如何带着一个被限制行动的人逃走,搞不好他们二十个人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我刚刚接到主上的手势,让我暂时蛰伏等信号。”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南风的语气软和下来。

    玄影说的没错,这是救人的最好时机,可他刚刚确实接到萧灼华的信号,即使不理解,也必须要听从萧灼华的命令。

    “真的?”

    玄影问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怀疑。

    “嗯。”

    南风如实回答道:“主上应当有自己的打算。”

    时间过的很快,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萧灼华已入了大理寺的院子,一排排身着盔甲的魁梧士兵拉起栅栏将广场隔成两个部分。

    两侧的椅子整整齐齐排了六排,左边是正襟危坐的文武百官,右侧是肥头大耳的皇室宗亲。

    三司会审,大理寺卿吴忠、刑部尚书蔡康、都察院监察使司徒空坐在上首,下方是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此刻正目不转睛的向前方直视。

    “这。”

    有几个官员从椅子上站起,震惊的望向此刻正躺在太师椅上神色慵懒的安王。

    “诸位大人有意见?”

    安王萧景泽直起身子漫不经心的道,笑意不达眼底,冰冷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一个个扫过,被直视到的人不自觉打个寒颤低下头去。

    “没没有。”

    有官员下意识回答道。

    “既然没有那就坐着吧!”

    起初是一个人落座,很快其他人也陆续入座,激起的波澜被安王萧景泽以强硬的姿态镇压。

    两个大人物之间的争斗,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参与的,可是看着那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的身影,许多人心中不禁生出一个疑问。

    这样的人,以后真的能成为一个贤明仁慈的君主?

    亲侄女挡了他的路尚且能下杀手,他们这些人以后触怒天颜会不会也落得这个下场?

    “威武……”

    正中间的大理寺司卿吴忠拿起惊堂木一拍,全场顿时一片肃静,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萧灼华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双手握成拳头,挡住那早已被打开的锁孔。

    吴忠看一眼旁边的安王,见对方点点头,心中当即安定下来把注意力放在萧灼华身上。

    “太子殿下。”

    他斟酌良久,决定以太子相称,登基大典没有完成,自然也算不得陛下。

    “安王指控你弑父篡位,谋害先帝,太子殿下可有话说?”

    “无话可说,我认罪。”

    萧灼华道,意味深长的看了安王一眼,第一回合的交锋正式开始。

    化民心于己用,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是她母后交给她的道理,百姓的力量永远是无穷的。

    安王皱了皱眉头,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之感,他印象中这个侄女本事可大着呢,绝对不会是这种乖乖认罪的人。

    “认…认…罪?”

    吴忠想过萧灼华会反抗到底,可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脑袋中有一瞬间空白。

    “这就认罪了,这可是死罪,难道她不要命了吗?”

    “我怎么感觉不像是她,凶手脑抽了吗?”

    百姓本以为能看到大场面,可如今萧灼华突然认罪却让许多人摸不准头脑,好奇心被调动,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甚至还有人开始分析局势。

    “这明显就是刑讯逼供,太子殿下肯定是冤枉的。”

    有看出不对劲的人条理清晰的分析道:“第一,看太子殿下如今这幅样子,大概有人刑讯逼供,有屈打成招的可能;第二,陛下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女儿,皇位肯定会传给太子殿下,没有篡位的必要;第三,太子殿下这些年对老百姓如何咱们心里清楚,应当不会做出弑父这种大逆不道之举。”

    “说不定她是装的呢,依我看就是她杀的。”有吊儿郎当的少年不服气的反驳道。

    “这话可说的不对吧!”

    另一名妇人开口道:“狗蛋,你的当初土地能要回来还娶了婆娘当初也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你可以不相信太子殿下,但也没必要落井下石,做人可不能不讲良心。”

    “谁沾了她的光了。”

    狗蛋梗着脖子,气的眉毛倒竖,鼻孔直冒白烟。

    众人见狗蛋这幅执迷不悟的样子,顿感一番话说给驴听,于是纷纷远离。

    议论的声音传入百官的耳朵,安王也一字不露的听了进去,萧景泽脸色铁青,“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毒蛇般的眼光牢牢锁定在萧灼华身上。

    萧灼华唇角染上笑意,毫不畏惧的对视了回去,想要她的命,安王还不配。

    “父王,文武百官还有百姓都在场呢。”

    萧允川在安王跟前轻声提醒道,萧景泽冷静几分,闭上眼睛平复一下心情后对主审官吩咐道:“继续。”

    很好,真不愧是她的“侄女”,

    “咳咳。”

    蔡康咳嗽两声,拿起桌子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肃静。”

    “怎么谋害陛下的,把经过说清楚。”蔡康一脸严肃道。

    “我不知道。”

    萧灼华活动活动发酸的双腿道,从开堂到现在,她连个椅子都没有,如今站的双腿酸痛不已。

    “你不是凶手吗?怎么会不知道?”

    有官员不解的问道。

    “哎,张大人这话问得好。”

    萧灼华转过身子正对外面的百姓,随后一盘腿在公堂之上坐下来。

    萧景泽察觉到不对劲,刚想吩咐人去堵住她的嘴,人还没有到跟前,萧灼华已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其实父皇被行刺身亡真的跟我无关,我不是凶手,皇叔想要当陛下,偏偏父皇临死前把皇位传给了我,皇叔想要当陛下,那只要我不在就行喽。”

    说完,萧灼华扭头望向萧景泽,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要皇叔想要这个皇位,侄女我一定乖乖奉上,何必要搞这些东西呢。”

    她将自己的双脚在空中晃了晃,又将手上身上的铁链摇了摇,手腕与脚踝处被磨的血肉模糊,胸前的锁链被鲜血染成暗红。

    “我的命都愿意给皇叔,更别提一个皇位,皇位这种东西怎么能比得上咱们之间的叔侄感情呢。”

    萧灼华喋喋不休道,她现在的实力肯定干不过萧景泽,能够在离去前恶心一下萧景泽也不错。

    “你放屁。”

    萧允川愤怒的骂道,双脸涨红,恶狠狠的目光几乎要吃了萧灼华。

    “放屁,我没有啊!”

    “你们谁闻见我放屁了。”

    萧灼华道,收起那副玩笑的姿态,恶心完毕,现在是时候该做正事了。

    “允川弟弟是觉得你父王没有这个心思吗?既然如此,允川弟弟何不让皇叔发誓绝无争夺帝位的心思,若是违背誓言必定乱箭穿心不得好死?”

    “朕的太傅无故被罢官,李大人因为贪污一案被贬斥,既然贪污,赃款何在?账本何在?人证何在?人证物证都没有,安王仅凭几句没有根据的话便把人流放边陲之地,是真的为国为民,还是说想排除异己好让某人登上皇位?”

    萧灼华虽然在跟萧允川说话,可言语间却尽是对安王的质问。

    “说起来也真是巧呢,刑部尚书吴忠,夫人是安王妃的妹妹。”

    她越过萧允川,看向上首的三人,声音平缓,却格外清晰:“大理寺寺卿蔡康,蔡家大公子三月前刚与安王结成亲家,都察院监察使司徒空,司徒家三公子两月前正式被安王收为义子。”

    “北镇抚司,直尊帝令,如今却叛主另尊他人,真不知这北镇抚司是你周颂的北镇抚司还是陛下的北镇抚司。”

    萧灼华厉声道。

    “叛主之人不可用,皇叔可真是糊涂呢。”

    她不求今日能够大败安王,只要能在安王心里留下一根刺,在文武百官心中留下一根刺,将安王篡位的心思在天下人挑明便是她最大的收获,也会对她以后大有助益,这是她向未来斩出的第二剑。

    “臣不敢,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周颂脸色一变,也不知火怎么会烧到自己的身上,迅速跪下要表明自己的忠心。

    “太子莫要故意转移话题,如今说的是陛下遇刺一事。”

    萧景泽语气温和,眼眸深处是化解不开的冷意。

    “安王以为我杀了父皇?”

    萧灼华再问。

    “当然,人证物证皆在。”

    萧景泽道,不明白萧灼华怎么会再问一遍这个问题。

    “既然安王如此坚持,那就把人证物拿出来吧!”

    “传人证。”

    吴忠接住萧景泽的话道,不一会儿衙役带着一个太监过来。

    “奴才拜见大人。”

    那小太监弓着身子颤颤巍巍跪下参拜道。

    “小泉子,把你当初看到的场景重新描述一遍。”

    吴忠不动声色道,说着又拍一下惊堂木来壮大自己的威势。

    太监小泉子小心翼翼的看了萧灼华一眼后飞快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两侧的衙役,他语速急促,身子忍不住发抖:“奴才按照吩咐去给陛下添茶水,正准备进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太子殿下从御书房出来,等我进去后陛下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奉茶一直是由苏公公负责的吧。”

    萧灼华问道。

    “苏总管那日有事,奴才侥幸被苏公公选中去给陛下奉茶。”

    小泉子脑中思绪飞转道,连忙回答道。

    “你是哪个宫里?几等太监?”

    公堂上吹起一阵凉风,一股似有若无的臭味在大堂中央飘散开来,萧灼华紧皱的眉头忽然松泛开来,心中已有破局的方法。

    只将安王的心思公布天下还不够,她需要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奴才是浣衣局的三等太监。”

    每个太监的身份在皇宫都有备案,身份做不得假,小泉子只能如实回答。

    “浣衣局,不觉得可笑嘛。”

    萧灼华嘲讽道:“苏公公堂堂太监总管,手下的太监无数,浣衣局距离御书房五公里远,你的意思是苏公公手下没有可用的人花半个时辰去浣衣局把你叫过去给陛下奉茶。”

    用这种拙略的手段陷害她,也不知安王是心大还是脑子被门缝夹过。

    在上首的吴忠接到萧景泽的眼神于是吩咐衙役把物证带上来。

    很快衙役手中托有一个托盘将物证呈到萧灼华跟前,上面有一块玉佩和先帝的亲笔血书。

    “此书经过众人辨认,确认是陛下亲笔手书,上面写太子殿下意图篡位。”

    “那玉佩也是北镇抚司的周大人在御书房找到的,经婢女云苏辨认,确实为太子殿下物品。”

    萧灼华看到这块玉佩,看萧景泽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这真是她的皇叔?她怎么觉得萧景泽像是被夺舍了,连玉佩的来历都不清楚还敢说是证物。

    “此玉佩是我的东西不假,但是我在二月二十日在朱雀大街的珍宝斋买的,那里的老板可以证明。”

    乾元十五年二月十八,先帝在宫中遇刺身亡;二月二十日,她微服出去时无意间进去珍宝斋,被这枚玉佩吸引,随后买了下来;三月二十五日,她登基大典正式举行,却遇到安王状告她谋害先帝,随后入了北镇抚司的天牢,身上的配饰被尽数拿走,这枚玉佩也不例外。

    “至于手书,这是伪造的。”

    萧灼华道,继续为众人解惑:“父皇写字有一个习惯,写“杀”这个字时下面的勾比一般人写的要短且圆润,从来不会留锋,而这上面的“杀”字下面的明显偏长且有有笔锋,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书库翻阅父皇的手稿做对比。”

    “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安王嫌疑更大!”

    “不会真的是安王想要夺位于是冤枉太子殿下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安王与萧灼华身上,浑然没注意到离开大理寺府衙周颂。

    “被发现了。”

    萧景泽唇语微起,那不怒不喜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笔直有力的大长腿稳稳落在地面上,一步步的朝萧灼华走来。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能坐上那个位置,名声什么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世人只会记住胜利者,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失败者。”

    萧景泽慢条斯理道,向门口打个手势,门外冲进来一群士兵将现场围的水泄不通。

    “发生什么事了,我要回去。”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许多人此刻想要出去,却被士兵拦了回来。

    百官面色凝重,额头手心冒出冷汗,事情的发展超出他们预料。

    他们没料到萧灼华会直接指出安王篡位,也没料到如今的安王竟然不管不顾的要灭口。

    “来了。”

    萧灼华眼神一凝,四肢百骸的内力被尽数调动起来,双手握拳,整个身体紧绷成线。

    筹谋良久,数次激怒安王,只为抓住这唯一的生路,能否逃出生天,在此一举。

    “好好听话不好吗,非要逼着我动手。”

    安王一脸苦恼道,从周颂接过长剑,长剑与地面摩擦,顿时火光四射。

    他不想动手的,手上不想沾上这位“侄女”的鲜血,可是她很不乖,非要逼他走到这一步。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篡位逆君,人人得而诛之。”

    萧灼华冷声道,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萧景泽身上。

    “哈!哈!哈!”

    “好一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既然如此,你就下去陪他们吧!”

    萧景泽疯狂笑道,身上杀意闪烁,径直举起手中的长剑飞速的朝下面斩去。

    她眼前一道剑光闪过,这一刻天地似乎也失了颜色,只剩下那越开越谣言的剑光。

    “嘶。”

    萧灼华心脏猛的“吃痛”起来,心中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悲伤之感。

    “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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