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龙塘村口有颗百年桃树，1980年春季，一个扎着两条又黑又亮麻花辫的姑娘伫立树下，桃花飘飘零零落她满身，一双含情桃花眼遥望着远方的青山。
一行黑影踽踽独行，村里最后一批高考的知青也踏上回城的归途。
远远的，未经修整的泥巴路上走得再不见那人高大身影了。
好在最近没有下雨，陆迦刚下队来做知青时就像一时被打入泥地的贵公子，就剩穷讲究了。
但姜书桃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他不会像村里汉子那样，天冷时嘴里衔着草根缩头缩脑，天热时上衣撸到胸膛上头走来走去。
不提陆迦那精致到令人叹为观止的脸蛋，陆迦永远慢条斯理的，喜欢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那种书堆里泡出来温文尔雅几乎浸入骨髓。
听说她要嫁人，却猩红了双眼。
姜书桃只能用更难听的话来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否则……
好在最近没有下雨，离开的路不必深一脚浅一脚，只希望他对凤塘村的最后映像，不至于更差吧。
她惆怅轻呼出一口气，微微垂下长睫，细白纤长手指摸上脖颈，从上头摘下一条红线。
另一头沉甸甸坠了一个圆白的骨哨，泛着温润的光泽，微微嗡鸣震动着。
“我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您本从山野中来，承蒙庇佑姜家多年。”
清风微动，神女结印，一切神圣美好得不容任何人亵渎。
“但守村人卸任这一劫，只能由我们自己承受了。”
骨坠牵着红绳，落进树洞之中，百年桃树的内部太长，宛若跌入永无止境的时空隧道。
太阳从东升慢慢升至半空，村人远远张望。
“姜老大家这老三长得跟幅画儿似的。”
“跟她奶奶长得可像。”
姜老大这一脉是村里人最尊重的一家人，一切只因为他们家从祖上传下来，就是懂那方面东西的。
尤其在农村，神神鬼鬼杀了那么些年，也没杀尽，一有苗头便如沾了火星的秋日田野，一下便能再窜起来。
更别说姜家那是真有本事的。
但近几十年，他们一脉愈发不景气，人丁凋零，几乎没有活过49岁的，村里人对此讳莫如深。
这一代的姜老大便是早早去世，留下孤儿寡母四人，生活不易。
好在农村盛行招赘，来了个无亲无故的男人上门，又勉强续了一代，后续生下两子三女。
结果年初不过相差两月，夫妻俩相继去世。
嘿！这下好了，剩了孤儿七个。
所幸前头四个勉强长成，大闺女和二闺女更是早便嫁了出去。
“听说姜书桃由他们家老大给牵了线，要嫁仰天市下行县的安远去了。”
“是吗？我不是听说她不是跟小学那群知青里的一个有点猫腻吗？怎么就嫁人了？”
有人小声议论。
却鲜少有人敢接话。
只有姜打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酸溜溜道：“跟陆伽不清不楚又怎么样？高考一恢复知青还不是回城了，结婚生崽了的都跟不去，别说她这样不知羞耻的，呸，找我们老实人接盘呢，我看嫌贫爱富的女人就是没好下场。”
村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搭话。
“你们老实人？我看你这样的上赶子人家都瞧不上。”
却有一道声音带着冷意传来。
“哈哈哈哈哈……”
虽然但是。
这话一出，深知姜打子尿性的村人顿时嘲笑不止。
姜打子恼羞成怒：“是哪个砍脑壳的来多管闲事，要你多话？”
只是他的脖子扭到一半，看到发言那人，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呆住了。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那种知青就是渣男，该判他们流氓遗弃罪！你这么一说好像全是女同志的错，男同志美美隐身了呗？还有你说的什么嫌贫爱富，老实人接盘，接什么盘？接你胎盘和脑子互换的盘？女同志找丈夫，不图条件，该图你所谓‘老实人’什么？图你丑图你穷图你睡觉不洗脚乓臭呗？”
姜迦人一口气说完，本以为会有人跟他附和着一起制裁一下姜打子。
这人老的时候人品不太好，没想到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不积口德，不难怪会有死在家一个月都没人知道的下场。
所有人却都在同一时间愣住了。
就连那个干瘦干瘦，被煤炭染得黑不溜秋，带着刚穿越的姜迦人回龙塘村那个酷酷的小孩哥，一时也崩不住臭臭的表情，一双和脸差不多黑的眼睛错愕地望着他。
？
他说错什么了吗？
而那头桃树下的姜书桃从冥想中被这边的喧嚣惊醒，快步走了过来。
那双顾盼神飞的美目，此时也是压都压不住的惊诧。
“陆伽！！？你已经错过两届，今年的高考就快开始，你不是和支书他们一起进城了吗？”她说着眼神飘向一旁木着脸，黑炭似的站着的小弟：“刘运忠，你不是去卖煤垄木（煤矿作支撑用木材）？又为什么也回来了？”
时年14岁的刘运忠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小子，看着平时和自己最好的四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指指板正站在那比自己高出半截胸膛的男人：“我从矿上出来，刚好遇上书记，就送身体突然不舒服的陆知青回村了。”
而男人身形高大颀长，此时直愣愣地站着，哪儿有身体不舒服的样儿？
姜书桃还是很担心地将人从头发丝打量到脚底。
满眼都是两根甩动在女孩身前，乌黑油亮的大辫子。
姜迦人的脑子，被姐弟俩那信息密度拉满的两句话，直接给干宕机了。
下一秒，他脖子咔嚓咔嚓，像生锈的发条，扭过去，低下头，与那张黑不溜秋的小脸面面相觑。
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嘶！
疼得很。
他面不改色，心里却绿的发慌。
没错，是真的。
姜迦人的确是穿越了。
准确地来说，他穿越回了1980年的龙塘村。
这个浑身黑炭的少年，疑似他英年早逝的爹。
而那位走过来天仙似的美人儿——疑似他爹那同母异父的姐姐。
而他自己现在的身份——
疑似村人口中那位与姜家三闺女不清不楚的，他说该判流氓罪的渣男，陆伽，陆某人是也。
事情是这样的。
中元节七月十五，姜迦人跟导师请过假，带着母亲回到龙塘村给英年早逝的老爸寄衣——这是龙塘村本地的风俗。
给老爸新P上时髦黑装的彩色遗照上过香后，他开始生疏地准备。
大概是彩纸，黄纸，蜡烛香，纸钱，用固定格式的类似快递单那样的封皮包好，写上阳间邮寄人和阴间收件人……
到最后一封的时候，正好写到一位特殊的姑母姜书桃，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燥意。
母亲当时是这样说的。
“你这个姑姑可惜了，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现在咱们日子也好过了，多给寄点，让她在下头也体面些。”
姜迦人皱眉沉声：“怎么说？”
母亲不胜唏嘘，一脸八卦的样子：“78年初你爷奶一死，你大爷那时候就一点都不做人了，弟弟妹妹饿得红薯都没得吃，他倒好，结了婚分家，连猪栏里的猪食盆都倒掉饲料拿走…后来多亏你这个姑姑，那么温柔娴静的性子，什么都放下了，出头去闹才抢回来，你这个姑还是和你爸不同父的，再看你大爷，呵！不容易嘞，好歹给留下来点东西，人那是长得比明星还好看，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嫁出去没多久，好像就和你姑父吵架，一起殉情死了……”
后面他去厨房帮忙，被母亲嫌弃人高马大占地方碍手碍脚赶走，心情闷闷回到楼上房间整理摆放飞机模型的架子。
懂事起，听到空中一声轰鸣，飞机如北极星闪烁着划过天空，点燃一个农村孩子的飞机梦。
可惜一场私矿爆炸，让他失去了父亲，这架子上没再增加过任何一架模型。
后来他上大学，选择的专业也是东洲大学偏理论深度的计算机科学。
架子的第一层，一只小时候桃树下捡到，尤其喜爱过一段时间的莹白坠子下，压着一包红色塑料袋。
至今过去十几年，仍那么温润，神秘，不染微尘，让人难免好奇其材质。
他把坠子随手揣进兜里，去翻塑料袋，从里面翻出一本泛黄的硬壳纸，印着初中毕业证几个字。
打开后，映入眼帘一张孩子气的一寸照片，以及失学少年文笔稚嫩，红笔刻满的不甘与恨意。
“我恨我的父母！！！！！”
“我不能读书，为什么生下我！！？他们毁了我的前途。”
“迦人！来盛饭供奉。”
楼下传来母亲呼唤的声音。
“哎！”
姜迦人便把毕业证放回原位，下楼帮忙去了。
“来了。”
供桌上鲜花水果，鸡鸭鱼肉，五味俱全。
供奉人要从桌角给桌上回来享用的‘长辈’们盛饭。
姜迦人给里外桌分别盛饭的时候，姜母便一边撒鸡鸭血融合清水酿成的血酒，不再像最初时，总怨恨地死死盯着斜对门那家的妇人说“那婊子破坏别人家庭，不得好死……”的话。
今天口中仅念叨些祖宗保佑之类的祈祷话。
比如当先第一条就是：“求列祖列宗保佑我儿早日结婚，有个美满家庭。”
姜迦人被当胸一箭
“……”
求别求，什么美满家庭，骗局来的。
自老爹走后，这对怨侣吵闹怨怼的纠葛算是到此了结，母亲在极度的悲痛过后，苍老的速度竟反而变慢，近年人也开朗许多。
尽管她总告诉姜迦人，她与老爹这一生过得算幸福。
但姜迦人从来不信。
他对婚姻历来无所期待，一心只扎在学习上，这才能以贫民学子的身份，考上放眼全国首屈一指的东洲大学。
比起和人组建家庭，他更愿意孤老一生。
供饭结束之前，母亲还会招呼一声，仿佛餐桌四周，真的坐满了人似的。
虽然同样经历过惊心动魄那些年，龙塘村却依旧保留下来不少风俗。
比如视死如视生。
马路牙子上放着的烧纸盆内胆黢黑，看得出使用频率。
放上干柴点火，再把提前包装好的衣纸一封一封送进火里。
“外客不能和主人家一起烧，就是你外公外婆，还有你姑姑的要另外拿盆烧。”
姜母嘱咐。
姜迦人点点头，最后趁姜母不注意，还是烧在一个盆。
什么外客内人，还不都是一家人。
燃尽的纸灰随着风旋转入天际，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存在接收到了这份心意。
第二天清晨，姜母便张罗着把姜迦人从甜美梦乡中叫了出来，这对一个习惯昼伏夜出的人类来说有多残忍，她根本就不知道。
“快起床，你今天就去看看你老姑。”
他这位老姑一生的事业除了自豪自己奉神引社会各界上流人士前来上香之外，就好做媒人。
能感受到何女士对拥有一个儿媳妇有多么的迫切了。
姜迦人憋了憋，打破何女士幻想的话没出口就咽了下去。
他快速洗了把脸，摸上方向盘那刻才算完全清醒。
驶过十八弯崎岖的山路，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在经过一个路段时，眼前明明是直道，却一下变成了急弯。
他猛打方向盘，却来不及了。
车辆如坠落的流星一路冲下了万丈悬崖。
一行黑影踽踽独行，村里最后一批高考的知青也踏上回城的归途。
远远的，未经修整的泥巴路上走得再不见那人高大身影了。
好在最近没有下雨，陆迦刚下队来做知青时就像一时被打入泥地的贵公子，就剩穷讲究了。
但姜书桃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他不会像村里汉子那样，天冷时嘴里衔着草根缩头缩脑，天热时上衣撸到胸膛上头走来走去。
不提陆迦那精致到令人叹为观止的脸蛋，陆迦永远慢条斯理的，喜欢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那种书堆里泡出来温文尔雅几乎浸入骨髓。
听说她要嫁人，却猩红了双眼。
姜书桃只能用更难听的话来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否则……
好在最近没有下雨，离开的路不必深一脚浅一脚，只希望他对凤塘村的最后映像，不至于更差吧。
她惆怅轻呼出一口气，微微垂下长睫，细白纤长手指摸上脖颈，从上头摘下一条红线。
另一头沉甸甸坠了一个圆白的骨哨，泛着温润的光泽，微微嗡鸣震动着。
“我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您本从山野中来，承蒙庇佑姜家多年。”
清风微动，神女结印，一切神圣美好得不容任何人亵渎。
“但守村人卸任这一劫，只能由我们自己承受了。”
骨坠牵着红绳，落进树洞之中，百年桃树的内部太长，宛若跌入永无止境的时空隧道。
太阳从东升慢慢升至半空，村人远远张望。
“姜老大家这老三长得跟幅画儿似的。”
“跟她奶奶长得可像。”
姜老大这一脉是村里人最尊重的一家人，一切只因为他们家从祖上传下来，就是懂那方面东西的。
尤其在农村，神神鬼鬼杀了那么些年，也没杀尽，一有苗头便如沾了火星的秋日田野，一下便能再窜起来。
更别说姜家那是真有本事的。
但近几十年，他们一脉愈发不景气，人丁凋零，几乎没有活过49岁的，村里人对此讳莫如深。
这一代的姜老大便是早早去世，留下孤儿寡母四人，生活不易。
好在农村盛行招赘，来了个无亲无故的男人上门，又勉强续了一代，后续生下两子三女。
结果年初不过相差两月，夫妻俩相继去世。
嘿！这下好了，剩了孤儿七个。
所幸前头四个勉强长成，大闺女和二闺女更是早便嫁了出去。
“听说姜书桃由他们家老大给牵了线，要嫁仰天市下行县的安远去了。”
“是吗？我不是听说她不是跟小学那群知青里的一个有点猫腻吗？怎么就嫁人了？”
有人小声议论。
却鲜少有人敢接话。
只有姜打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酸溜溜道：“跟陆伽不清不楚又怎么样？高考一恢复知青还不是回城了，结婚生崽了的都跟不去，别说她这样不知羞耻的，呸，找我们老实人接盘呢，我看嫌贫爱富的女人就是没好下场。”
村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搭话。
“你们老实人？我看你这样的上赶子人家都瞧不上。”
却有一道声音带着冷意传来。
“哈哈哈哈哈……”
虽然但是。
这话一出，深知姜打子尿性的村人顿时嘲笑不止。
姜打子恼羞成怒：“是哪个砍脑壳的来多管闲事，要你多话？”
只是他的脖子扭到一半，看到发言那人，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呆住了。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那种知青就是渣男，该判他们流氓遗弃罪！你这么一说好像全是女同志的错，男同志美美隐身了呗？还有你说的什么嫌贫爱富，老实人接盘，接什么盘？接你胎盘和脑子互换的盘？女同志找丈夫，不图条件，该图你所谓‘老实人’什么？图你丑图你穷图你睡觉不洗脚乓臭呗？”
姜迦人一口气说完，本以为会有人跟他附和着一起制裁一下姜打子。
这人老的时候人品不太好，没想到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不积口德，不难怪会有死在家一个月都没人知道的下场。
所有人却都在同一时间愣住了。
就连那个干瘦干瘦，被煤炭染得黑不溜秋，带着刚穿越的姜迦人回龙塘村那个酷酷的小孩哥，一时也崩不住臭臭的表情，一双和脸差不多黑的眼睛错愕地望着他。
？
他说错什么了吗？
而那头桃树下的姜书桃从冥想中被这边的喧嚣惊醒，快步走了过来。
那双顾盼神飞的美目，此时也是压都压不住的惊诧。
“陆伽！！？你已经错过两届，今年的高考就快开始，你不是和支书他们一起进城了吗？”她说着眼神飘向一旁木着脸，黑炭似的站着的小弟：“刘运忠，你不是去卖煤垄木（煤矿作支撑用木材）？又为什么也回来了？”
时年14岁的刘运忠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小子，看着平时和自己最好的四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指指板正站在那比自己高出半截胸膛的男人：“我从矿上出来，刚好遇上书记，就送身体突然不舒服的陆知青回村了。”
而男人身形高大颀长，此时直愣愣地站着，哪儿有身体不舒服的样儿？
姜书桃还是很担心地将人从头发丝打量到脚底。
满眼都是两根甩动在女孩身前，乌黑油亮的大辫子。
姜迦人的脑子，被姐弟俩那信息密度拉满的两句话，直接给干宕机了。
下一秒，他脖子咔嚓咔嚓，像生锈的发条，扭过去，低下头，与那张黑不溜秋的小脸面面相觑。
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嘶！
疼得很。
他面不改色，心里却绿的发慌。
没错，是真的。
姜迦人的确是穿越了。
准确地来说，他穿越回了1980年的龙塘村。
这个浑身黑炭的少年，疑似他英年早逝的爹。
而那位走过来天仙似的美人儿——疑似他爹那同母异父的姐姐。
而他自己现在的身份——
疑似村人口中那位与姜家三闺女不清不楚的，他说该判流氓罪的渣男，陆伽，陆某人是也。
事情是这样的。
中元节七月十五，姜迦人跟导师请过假，带着母亲回到龙塘村给英年早逝的老爸寄衣——这是龙塘村本地的风俗。
给老爸新P上时髦黑装的彩色遗照上过香后，他开始生疏地准备。
大概是彩纸，黄纸，蜡烛香，纸钱，用固定格式的类似快递单那样的封皮包好，写上阳间邮寄人和阴间收件人……
到最后一封的时候，正好写到一位特殊的姑母姜书桃，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燥意。
母亲当时是这样说的。
“你这个姑姑可惜了，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现在咱们日子也好过了，多给寄点，让她在下头也体面些。”
姜迦人皱眉沉声：“怎么说？”
母亲不胜唏嘘，一脸八卦的样子：“78年初你爷奶一死，你大爷那时候就一点都不做人了，弟弟妹妹饿得红薯都没得吃，他倒好，结了婚分家，连猪栏里的猪食盆都倒掉饲料拿走…后来多亏你这个姑姑，那么温柔娴静的性子，什么都放下了，出头去闹才抢回来，你这个姑还是和你爸不同父的，再看你大爷，呵！不容易嘞，好歹给留下来点东西，人那是长得比明星还好看，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嫁出去没多久，好像就和你姑父吵架，一起殉情死了……”
后面他去厨房帮忙，被母亲嫌弃人高马大占地方碍手碍脚赶走，心情闷闷回到楼上房间整理摆放飞机模型的架子。
懂事起，听到空中一声轰鸣，飞机如北极星闪烁着划过天空，点燃一个农村孩子的飞机梦。
可惜一场私矿爆炸，让他失去了父亲，这架子上没再增加过任何一架模型。
后来他上大学，选择的专业也是东洲大学偏理论深度的计算机科学。
架子的第一层，一只小时候桃树下捡到，尤其喜爱过一段时间的莹白坠子下，压着一包红色塑料袋。
至今过去十几年，仍那么温润，神秘，不染微尘，让人难免好奇其材质。
他把坠子随手揣进兜里，去翻塑料袋，从里面翻出一本泛黄的硬壳纸，印着初中毕业证几个字。
打开后，映入眼帘一张孩子气的一寸照片，以及失学少年文笔稚嫩，红笔刻满的不甘与恨意。
“我恨我的父母！！！！！”
“我不能读书，为什么生下我！！？他们毁了我的前途。”
“迦人！来盛饭供奉。”
楼下传来母亲呼唤的声音。
“哎！”
姜迦人便把毕业证放回原位，下楼帮忙去了。
“来了。”
供桌上鲜花水果，鸡鸭鱼肉，五味俱全。
供奉人要从桌角给桌上回来享用的‘长辈’们盛饭。
姜迦人给里外桌分别盛饭的时候，姜母便一边撒鸡鸭血融合清水酿成的血酒，不再像最初时，总怨恨地死死盯着斜对门那家的妇人说“那婊子破坏别人家庭，不得好死……”的话。
今天口中仅念叨些祖宗保佑之类的祈祷话。
比如当先第一条就是：“求列祖列宗保佑我儿早日结婚，有个美满家庭。”
姜迦人被当胸一箭
“……”
求别求，什么美满家庭，骗局来的。
自老爹走后，这对怨侣吵闹怨怼的纠葛算是到此了结，母亲在极度的悲痛过后，苍老的速度竟反而变慢，近年人也开朗许多。
尽管她总告诉姜迦人，她与老爹这一生过得算幸福。
但姜迦人从来不信。
他对婚姻历来无所期待，一心只扎在学习上，这才能以贫民学子的身份，考上放眼全国首屈一指的东洲大学。
比起和人组建家庭，他更愿意孤老一生。
供饭结束之前，母亲还会招呼一声，仿佛餐桌四周，真的坐满了人似的。
虽然同样经历过惊心动魄那些年，龙塘村却依旧保留下来不少风俗。
比如视死如视生。
马路牙子上放着的烧纸盆内胆黢黑，看得出使用频率。
放上干柴点火，再把提前包装好的衣纸一封一封送进火里。
“外客不能和主人家一起烧，就是你外公外婆，还有你姑姑的要另外拿盆烧。”
姜母嘱咐。
姜迦人点点头，最后趁姜母不注意，还是烧在一个盆。
什么外客内人，还不都是一家人。
燃尽的纸灰随着风旋转入天际，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存在接收到了这份心意。
第二天清晨，姜母便张罗着把姜迦人从甜美梦乡中叫了出来，这对一个习惯昼伏夜出的人类来说有多残忍，她根本就不知道。
“快起床，你今天就去看看你老姑。”
他这位老姑一生的事业除了自豪自己奉神引社会各界上流人士前来上香之外，就好做媒人。
能感受到何女士对拥有一个儿媳妇有多么的迫切了。
姜迦人憋了憋，打破何女士幻想的话没出口就咽了下去。
他快速洗了把脸，摸上方向盘那刻才算完全清醒。
驶过十八弯崎岖的山路，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在经过一个路段时，眼前明明是直道，却一下变成了急弯。
他猛打方向盘，却来不及了。
车辆如坠落的流星一路冲下了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