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接驳车停靠点到赫德利斯车队的P房*仍有一段距离,许朝昭匆匆扫了眼时间,踩着高跟鞋朝目的地一路狂奔。

    刚下过一场雨,路面上还湿漉漉的,鞋跟踩踏溅起的泥点尽数攀上小腿,她顾不上这些,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嘴里漫开一股铁锈味,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高中的八百米体测。

    好在今早有人给她发来一份详细的路线图,她依照指示顺利找到赫德利斯的P房。

    来不及多喘口气,许朝昭两手撑在膝盖上缓了几秒,从包里摸索出通行证给工作人员。

    F1的P房常会邀请各路名人观赛,工作人员早已经见怪不怪,但像她这样在比赛后半程才赶来的人实在稀奇。

    穿着队服的人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亚洲女人,语气里净是不耐烦:“你是?”

    她的通行证上分明写得清清楚楚,但这人就跟没看见似的,硬要问出个结果。

    许朝昭跑了一路本就不爽,拆了张湿巾擦掉腿上的泥水,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赞助商。”

    那人眼里闪过一瞬慌乱,终于肯低头核对照片,确认无误后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打哈哈道:“光线太暗了没看清,实在是对不起。”

    “是吗?”她挑眉,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那刚才在我前面进来的那位,你又是怎么看清的?”

    在她前面进来的是个中年白男,他的态度毕恭毕敬,就差当场铺个红毯请人进去了。

    对方哑然,她把用过的湿巾塞到他手里,语气生硬道:“拿去扔掉。”

    比赛已经接近尾声,赛车引擎的轰鸣声与看台上的欢呼一起钻进耳朵。她撂下这话便没再纠缠,向指挥台边的人亮明身份后,从对方手里接过了一个耳机。

    许朝昭对赛车没什么兴趣,也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如此热衷于看二十个富豪开车兜圈子,但顾忌到周围大大小小的摄像机,她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关心比赛的模样,不出两分钟就开始盯着屏幕上飞驰的赛车发呆。

    她就不该到这里来等他。

    “Lin,做得很好,今天没有任何人是你的对手。”一旁的工程师通过team radio*传递了一句无足轻重的夸奖。

    车手揶揄的笑声被电流灼得发烫,半开玩笑地回复:“我最大的对手是你们。”

    远处的转播屏幕上,“没有任何对手”的Lin正处在第二名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即将拿下他F1生涯的第一个领奖台。

    屏幕前已经聚集了一大波工作人员,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关注着比赛动向,静待最终结果。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许朝昭摘掉耳机,找了个角落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比赛快结束了,她的工作也要开始了。

    “Coglione(混蛋)——”人群中传来一句咒骂,短促的怒吼如清水滴进油锅,P房里霎时间沸腾起来。

    她刚搭上键盘的手一抖,疑心是自己在神圣的围场里公然做PPT这种洋溢着班味的脏东西引发了众怒,猛地合上电脑环顾四周,好在没人注意到她。

    但刚才还扎堆观赛的工作人员此时面色凝重,纷纷起身忙碌开来,还有一拨人跑出了P房。

    结束了?她皱眉,放下电脑去看实时数据表。

    结束了。

    以退赛的方式。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

    只是开个电脑的功夫,这场比赛就已经变成了她看不懂的样子。许朝昭本想拦个工作人员询问情况,却见一帮人已经簇拥着车手回来了。

    刚从赛车里出来的男人还处在脱水状态,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眼下留着好几道头盔的压痕,像是特意划重点强调那双潮湿深邃的瞳孔。即便是在人群中,他高挑的身材依旧显眼,微微歪着头听技师说话,嘴角绷起,淡漠的眼神中透着愠色。

    他一进P房就看见她了。目光交错的片刻,他的面色稍霁,漫不经心地继续听技师喋喋不休,注意力却落在了她身上。

    P房里人来人往,她面前走过了许多人,但许朝昭很确信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假装关心赛道上的状况,余光留意着他的方向,等到技师离开才径直走到他面前,“林星渊······”

    “Lin,我们谈谈。”工程师垮着一张脸插在两人之间,大概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强大的毒奶天赋,一句夸奖就能让位居第二的林星渊瞬间退赛。

    他打了个OK的手势,经过她身边时俯身在耳边道:“去楼上的观赛室等我。”

    刚从车里出来,他声音本就有点哑,此时刻意压低则变得更加沉郁,许朝昭愣愣地点头,回过神时人已经走远了。

    楼上是赫德利斯的VIP观赛室,酒水食物一应俱全。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光明正大地打开电脑处理工作邮件。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她回复完手头的邮件又混了顿晚饭,许久后才听见手机一振,备注为绑架犯的人发来微信:

    【我马上过去】

    她没回复,把手机扔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沙拉。

    少顷,她面前的光线一暗,林星渊轻车熟路地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

    “抱歉,采访结束之后来了几个车迷,合影耽误了一会儿。”他急着来见她,赛车服还没换。

    “没事。”许朝昭提起精神,“你怎么突然退赛了?”

    大概是受比赛影响,林星渊的兴致并不高,投来一个“你不是在现场吗”的眼神。

    许朝昭被他看得心虚,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得到他耐心解释:“第五名想超车,结果引发了连环事故,把前五名全撞了。”

    她没想到他以如此戏剧的方式和领奖台失之交臂,“你的车严重吗?”

    “前翼和底盘全碎了。”他说完见许朝昭一脸茫然,换了个她更容易理解的说法:“这次的修车费够我回明京内环买套房。”

    许朝昭心下了然,宽慰他道:“人没事就好。”

    林星渊没说话,接过服务生刚端上桌的咖啡,往里面投了颗方糖才问:“你今天怎么来迟了?”

    没想到对方突然提起这茬,她暗自思忖片刻,决定老实交代:“午觉睡过头了,没听见闹钟。”

    “睡得很好?”他的重点并不在她睡过头这件事上,反倒关心起她的睡眠质量。

    “我梦见自己睡在一个盒子里。”许朝昭指指面前装方糖的盒子,鬼使神差地和他提起自己的梦,“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安心过了。”

    末了,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我想起一句话。”

    林星渊喝了口咖啡,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这个小盒才是我永远的家。”

    空气凝固了一秒,两秒,许朝昭突然惊觉不妥:

    她好像不该在一个撞车退赛的人面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可对面的林星渊并不介意,他蹙眉思考着她刚才的话,问她:“什么意思?”

    “人好比一盆鲜花,生活就是一团乱麻,房子修得再好那是个临时住所,这个小盒才是你永远的家。”许朝昭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你看过春晚吗?”

    他摇头。

    许朝昭扶额,她本想靠这个话题活跃活跃气氛,再顺势转到今晚的正题上去,可全然忘了林星渊牙刚长齐就被送出国学车,跟她冲的根本不是同一片互联网上的浪。

    “算了,那不重要。”她很快振作起来,把面前的电脑调了个方向对着他,“说正事吧。”

    “你最近几年还是睡不好吗?”林星渊不遂她愿,注意力全留在刚才的话里。

    许朝昭心生不快,双击打开桌面上的PPT,没有理会他:“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次的活动。”

    他轻轻抓住她停在触摸板上的手,再讲话时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朝昭,我不该离开的。”

    他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许朝昭失神良久,最后默默缩回手往后靠了靠,似乎想和他拉开距离。

    “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林星渊的声音干哑,她偷偷望见他发红的眼尾,心里又酸又苦,像是扔进一整个柠檬带皮榨汁。

    观赛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头顶的灯光与记忆一并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她整个人都在灯下炙烤着,组织许久的语言一时间变得混乱,咬了咬嘴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过了一会儿,许朝昭艰难地挤出个笑,继续播放电脑上的PPT,“Rovella每年都会有一个重点的慈善项目,你应该听说过。今年我们聚焦精神疾病······”

    林星渊终于不再打断她,耐心听她介绍完活动,又为他分析参加这次活动的各方面收益。

    “大概就是这样,你有任何额外的要求都可以告诉我。”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已经顾不上在脑中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这次活动很需要你的参与。”

    “我可以答应你。”他蓦地开口。

    许朝昭诧异,没想到他这么爽快。

    “但我有别的要求。”

    “朝昭。”一整晚的高强度比赛让人身心俱疲,但他的语气依旧温柔和缓,“让我回到你身边,好吗?”

    金属触地发出异响,许朝昭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得一抖,低头发现自己把叉子打倒在地。

    观赛室里的人本就所剩无几,服务生在吧台后看戏似的密切观察着两人,见叉子落地第一时间送了把新的过来。

    许朝昭低声道谢,待到服务员走远后才说:“你明知道我现在有男朋友。”

    “那······”林星渊垂眼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沉默一霎道:“你有小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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