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她的世界里有一个洞,一个光斑。

    她感到很安心,前所未有的满足。贪痴妄憎,悔恨别离,一切与苦痛有关的词语都失去了含义。

    ———玛德琳,过来,玛德琳————

    她知道她该走了,向着那呼唤。

    没有拒绝的理由,这轻而易举,“她”已经融化了,“她”渗了过去。

    但是——

    ————玛德琳,过来,玛德琳——

    但是,一个瞬间、一个闪念、一个微茫的但连无上光辉都无法掩盖的跃动,“她”好像又拥有了四肢,又获得了五感,用尽“自己”的一切,停了下来。

    但是——!

    那封信!

    那封还没有被展开的信!她必须要送出去的信!

    一切又回来了,玛德兰娜还是没有办法挪动双手,甚至无法睁开眼,但她可以感受柔软床榻的触感,听见石砖坠落的震响。

    此时此刻她被囚禁在自己的身躯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声地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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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亚历克斯抬眉,在他前面,从会客厅中走出的贵客们愉悦地彼此交谈着,讨论升天节第二日的行程安排。

    “玛德兰娜小姐给您的,”于格压低声音说,“她发现了一些异状。”

    亚历克斯的目光从于格的手上移到脸,几步外有个胡子上有点花白的男士对他致意,亚历克斯庄重地微笑,还以他主教的祝福。

    同时他的手最小幅度地探向于格,接过了信。

    信,没有蜡封,甚至没有封筒,可见玛德兰娜的焦急和她对于格的信任。

    但始终有些过度了,他们尚在王都的亲戚的密信不仅要用显影墨水还要熟背家传密文。

    亚历克斯回到卧房,一个响指,右手主教环戒一闪,点燃了书桌上的油灯,他坐下,准备看完信后就用灯烧掉。

    信不长,亚历克斯的手在桌面上敲击,一下、两下、三下——停住。

    他快速站起,想要立刻呼唤等待在外面的骑士,可他站住的同时忽然感到头晕目眩。

    这是——亚历克斯猛地望向他桌上的水银度量计,其中一支正在骤降,它的基台上标着气压。

    “主教阁下!”门外传来骑士们的失态的呼喊,声音惊恐异常,与之相伴的是地板抖动,尘埃起舞。

    “我们的塔!我们的————我们的东之塔!”

    亚历克斯没有离开卧室,不知为什么,他预感靠双脚已经无法赶到,于是三两步来到窗前。

    预感是正确的,窗外,他们的东之塔,圣梅兰尼亚主教座堂的灯塔之一,现在被十人合抱也无法圈住的肉藤缠绕,连根拔起。

    几根肉藤一甩将石壁上的洞破开近一倍,它们高举着教堂的塔,像是向所有人炫耀它们在这盛大节日中的收获,缓慢地从洞里滑出迷宫城,来到海上,海面伸出数不清的肉藤迎接自己的同胞,将塔层层包裹直到再也看不见一块砖。

    这年升天节,他们的东之塔,连带教堂的四分之一,以及他们塔中的还来不及计数的姊妹弟兄,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中被拖入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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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祂躺在白砂上,四个心脏腐血倒流。

    这山峦般的躯壳已经肢节肿胀,生满胞疮,表皮剥落,引来群群海兽。

    它们撕咬吞咽大快朵颐。

    祂感受到那些细碎精神的更细碎的瘙痒,欢愉而满足的瘙痒。

    “太漫长了。它们吃得太慢了。”百无聊赖的“祂”说。

    “受肉已经结束,只需等待。”别无所求的“祂”说。

    沉默的那个“祂”依旧沉默。

    这具身躯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使命。祂轻轻翻身,白砂————千万个周期之前被磨碎的早已不复存在的贝类的壳,扬了起来。白色波浪间,祂压碾了几十只海兽,惊得另外的一些四散奔逃。

    “吃了它们。”百无聊赖的“祂”叫到。

    “这样受肉会生出分歧。”别无所求的“祂”发出异议。

    “那么就让我们分歧。”百无聊赖的“祂”意念窜动。

    “不,这具□□理应到了尽头。”别无所求的“祂”拒绝采纳。

    祂戳动沉默的那个“祂”,“祂”仍然不发一语。

    平局,祂还没有得出决定,但还有余裕,这具□□至少还需要至少一个半周期才能被吃尽。

    于是祂放下感知,转而反刍这□□的积蓄。

    祂潜入了祂的收藏,祂古旧馥郁汁水饱满的盛宴,这片海太靠近陆地了,海面上遍布死亡,太满太满,于是祂成为了祂们中收获颇丰的那一个。

    “死亡”,祂舔舐这个碎片,祂得到这个碎片是在哪个周期?比这具残躯的受肉还早,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没学会自称人类的周期里,祂从一只类似的陆上生物身上得到的。

    舔舐,老妪绑着自己的孙子坠海。

    咀嚼,帆船被撞碎,旗帜被点燃,人类和矮人从甲板上跌入海面,一些被救起,一些被刺穿。

    研磨,将军因为寒天冻土无法掘墓于是将死去的士兵掷进晚霞的波涛中。

    “死亡”,祂品味这个被□□束缚的生物们制造的碎片,就像品味“紫色”一样。

    “紫色”,这是祂反复舔舐的另一块。

    过去,往回数几百个周期,陆地上曾有过一个帝国,他们的君主们被称为“生于紫室者”。陆地上的紫色,贵重的颜色,只能从海螺腺液中获得。

    那些周期里,祂会将祂最最细微的一部分融进紫色,去陆地上做一个梦,梦里君主们上午剜下叛徒的眼,餐后就在教堂里被近卫推翻,而午夜时分,这只不再是君主的陆上生物会抱着那奢华的紫袍一角躺在无光的牢中号泣。

    “洄游——洄游。”百无聊赖的“祂”唤醒了祂。

    “驱逐它们,它们早该离巢。”别无所求的“祂”震动不已。

    上方,它们将将没入水面的那一瞬间,祂便已经知晓,连同它们洄游的因,它们欲求的果,以及它们献上的仍活着的梦。

    沉默的那个“祂”也动了,“祂”让这具□□连同被啃咬的伤口都染成蓝紫色,使这身躯成为了回归的灯,映亮祂的床榻,祂的餐盘。

    这次并非平局。于是祂深吸一口,吞下啃咬过祂的海兽,叫四个心脏一一泵出坏血,旋转身躯清理开铺地的沉船残骸与累累白骨,以此迎接梦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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