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枕清看着一旁睡过去的陈琅,微微用手肘撑着坐了起来,明明是很轻的动作,可陈琅还是被她惊醒了。

    陈琅缓慢地抬起头,视线在她面上停留,方才刚有的一点困意被退得一干二净,他声音沙哑低沉,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低落,虽然已经极其克制。

    “你要走了吗?”

    枕清朝外望去,这夜深人静的,什么都看不清,这能怎么走。

    她勾了一下唇角,指了指外边,说:“黑灯瞎火的,我怎么走?你还当真以为我像小时候一样,被你气一下就要出逃啊,陈无极,我可不像小时候一样。”

    陈琅顺着枕清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夜空,心思不自觉被唤起,仿若回到了小时候,一同躺在屋檐上数星星,在淅淅沥沥的水面上踩月亮。

    甚至在夏日的麦田里奔跑,抓萤火虫,白日去摘荔枝和杨梅,明明是那么让人痛恨恶劣的地方,可有了枕清的存在,那么痛苦的地方也变得那么美好。

    陈琅从喉咙发出一声闷笑道:“你竟然还好意思说呢,最后还不是我在你身后善后,我就像是你的跟屁虫,你往哪里跑,我就往哪里追,你还故意使诈让我摔到坑里,满身淤泥啊。”

    这些事情太久远了,特别是对于经历两辈子的枕清,那么就更长了。可也真是奇怪,明明那么久远,她脑海中的记忆依旧是如此清晰,她也跟着笑道:“谁叫我气不过呢,没想到你这么笨,一带就偏了。”

    陈琅游荡那么久,他对那条路无比熟悉,之所以会摔在泥坑里,是为了让枕清能回过头看看他,甚至还能让她心疼愧疚地搀扶着自己回去。

    而这一段就成了只属于他们的路了。

    如果早在长安的时候就走上门碰面,一起游山玩水,会不会又是不一样的状态。又或者他先下手为强再离开雷州,那么枕清会不会真的答应自己。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陈琅笑笑,承认道:“是啊,我太笨了。”

    笨到不知道怎么留下一个喜欢的人。

    枕清要走下床榻,陈琅下意识伸出手要扶住枕清的手臂,可是在枕清微微一顿的身形后,他缓缓蜷缩伸出去的手指,随后慢慢地、慢慢地落在自己的腿边。

    好像是克己复礼的愚者。

    明知不可为,就不为了。

    枕清留意到陈琅的动作,她眼睫毛轻轻扑闪,像是一只脆弱的蝴蝶,可身旁的陈琅恰似比她脆弱万分,枕清没有理会,而是自己扶住床边的柱子,缓缓走了下来。

    她站在窗边,看着无边无际的夜色,想起了江诉。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是觉得她会阻止他的动作,还是怕她会担忧,又或者,他所谓的决定中,没有她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还要说他们成亲后,就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当真是可笑。

    枕清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脑袋静静地倚靠在窗棂一侧,看着清丽的明月,突然一滴泪水从眼尾滑落。

    陈琅目光沉沉地落在枕清脸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递上手帕的动作又被迫顿住。

    可真是去他的。

    什么克己复礼不逾矩,就算是别人的妻子又如何?

    “别哭了。”陈琅把手帕强硬地递进枕清的手中,“他这般瞒着你,你不要他就好了,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样的讲话语气一点都不像是为人开解的模样,枕清攥着手帕,直接甩在陈琅的胸膛上,吸了吸鼻子道:“我就是这么执拗的人,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倘若那个人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我一定会把树砍废了再吊。”

    听到这样蛮横的回答,陈琅噗嗤乐了出来,他眼角都含着笑意,跟着枕清一同看向远处的月光,朗声道:“像你。”

    枕清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才她也没察觉到自己是在流泪,直到陈琅递给她手帕,她才发觉自己已经麻木到如此地步。

    他们两人一同吹着风,吹到枕清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染上风寒后才关上窗户,他们静默地坐在屋内,待天光一亮,枕清早就把东西整理妥当,已经准备好离开的打算。

    天稍稍亮,应钰推开房门,看到这样的枕清倒是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枕清不必担忧,很多事情她会逐一去安排好,到时候可以借着商铺给她回信。

    他们陪着枕清一同走到郊外,枕清坐上马匹,点了点头。陈琅则是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顺便打了一个哈切说:“慢走啊,有时间回来看看,要是你不回我的信,我就去陇右了。”

    “好。”枕清坐在马匹上,手中握紧缰绳,抬手转了转马匹的身子,朝另一方向驶去。

    陇右的消息被符生枝严格把控,传出来的风声几乎微乎其微。她离开陇右已有半月多,几乎都是耽搁在路上,不过好在是一人来往,倒也方便。

    连着几天,枕清都是在路上,身上染上了不少风沙,也发觉越往西的地界,便是越干燥。

    她停在一处驿站后,把马匹的绳索递给伙计,找了一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枕清的模样装扮并不显眼,甚至还有些像是乞儿,有些人倒是没去理会,睨看她的眼神还带着自然而然地嫌弃。

    他们这群人都是富家公子,出门在外哪一个不是前呼后拥的,而且为首的还是长安里的郡王,李酌赋。

    李酌赋自然也看到了枕清,只是瞧那么一脸的风霜,就已经懒散地收回眼,同旁人道:“江诉那件事是怎么回事啊,阿耶这么着急把我喊回去,怕是想要我去送命。”

    其中一人摇摇头道:“贵主何必这般说,或许真的只是因为有事情,况且那群人有所动作,我们势必要先明哲保身。”

    这几人一言一语,唯独有一个人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枕清瞥向那个最安静的人,那个最安静的人也在打量着她。

    枕清看清他的面容后,没有露出任何惊诧的表情,两方对视后,枕清则是慢慢地陇回视线,仿若是最平常不过的陌生人,可那个人依旧揪着枕清不放。

    而这视线被李酌赋看在眼里,李酌赋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突然笑了,问:“怎么,这是你的熟人?”

    顾可玖摇头道:“不认识。”

    这话枕清听在耳中,她意外挑眉,随后来了一位伙计给她泡了一壶茶后,她稍稍点头致谢。

    顾可玖,就是第一次和师坤尧、仇羌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为她驾马车的车夫。那时候她还以为师坤尧好了,会对这个人斩草除根,没想到居然混在了李酌赋的身边。

    不知道是该说他有本事,还是说那师坤尧的忘性够大。

    从进门开始,这位顾可玖或许便已经认出了她。

    不过枕清并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她喝完一盏茶水后,拿出自己的令牌,伙计会意,带着枕清上了一间上等房间。不少人都看在眼里,方才压根没发现这小子居然这般地深藏不露。

    顾可玖则是摸了摸杯口,面露思索。李酌赋瞄定顾可玖道:“你是不是认出来那人是谁了?为何不告诉我?怎么,不能说么?”

    顾可玖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会引起李酌赋的怀疑,所以这一切的行径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就是为了让枕清的身份被人发现。

    他好不容易在师坤尧手底下死里逃生,既然活着,那么枕清和师坤尧的仇,他会一个个报。

    今日先遇到了枕清,那么就从她先开始吧。

    顾可玖把头压得极低,声音带着颤,似是难以启齿,又有下定决心的坚定,他咬牙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认错了,我觉得那个人有些像是禹王府的县主。”

    枕清已经知道顾可玖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她对于顾可玖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有一种奇怪总是萦绕在心头。

    为何从驿站进来便一直望着她,而那样的眼神像是想隐藏,却又忍不住。

    可顾可玖那样的人真的没法隐忍住自己的视线么?

    那么他又能有何本事攀到李酌赋这条大船?

    不对,是故意的。

    故意给所有人看的,只为了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这边。

    枕清还未来得及清洗自己,外边就已经有敲门声想起来,高声对里屋的枕清道:“小郎君的屋中可有烛火,我们那边没有了,想要讨个方便,着实是不好意思。”

    “没有烛火就去问伙计要,我这里也没有。”枕清的声音不冷不淡。

    外面的人听罢,还是没有离开,恰似就想要枕清出来,见没动静,他们又讨好般笑笑:“伙计在楼下,离屋子又有一段距离,这才舔着脸过来,小郎君莫要生气。没有就没有,我们先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枕清坐在屋内的椅子上,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树敌太多,也不好。

    枕清看着木浴桶升起来的氤氲热气,打算先洗个澡再好好对付这些人。

    只要不遇到那些不讲理的匪蛮子,他们这种从长安出来的人好对付多了,倘若要是真的太过分,她也还有后招,也说不上害怕。

    她把自己洗得清清爽爽后,当即在床上躺下了。不过没出一会,她先开了房门,在长廊上来回走动巡视,把自己房门前挂的牌子与人调换了下,最后钻进了一间没有人的空屋,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驿站建立在郊外,供给来往赶路的旅客,当然不凡有那些达官显贵,自然会流出一些上等的空房,起码他们这一排就是如此。

    夜深逐渐黑了下来,躺了好几个时辰的枕清听到细细簌簌的动静,打着困意安安静静地听着。

    能察觉到外边有不少人偷偷摸摸地算计着。

    “你确定是这间屋子?”

    “是啊,中午的时候我们亲眼看到她走进这间屋子,而且试探着对里面问话,的确是有人回答。”

    听到回答的那人面色不愉,他冷着脸说:“你听听,这么大的呼噜声,是她就有鬼了!”

    另一人面色煞白,怯怯道:“或许人不可貌相,而且我家婆娘也打呼噜。”

    正巧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不过这些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间,只好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偷偷摸摸站在那人的床前,掀开被子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各个面色难看,发出不小的惊呼声。

    原本震耳如雷的鼾声戛然而止,床上的男人比他们脸色更为煞白,活像是觉得自己见到了黑白双煞,当即摩拳擦掌地挥了那人好几拳。他们都是长安里的富贵郎君,大多手无缚鸡之力,挨了打后,乱窜逃跑,而男人被惊扰了睡意,正是怒意极大的时候,当即穷追不舍。

    长廊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凄烈无比。

    枕清也没想到那些人这么没脑子,不过听这些声音,大概是没有李酌赋与顾可玖,她盖上自己的被子冷笑一声,又闷头睡了过去。

    原本想要一觉睡到天亮,好像有一道冰凉的东西抵在她脖颈处,正感受到那力道要往她身上戳的时候,枕清并没有动。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她也在赌。

    赌那个人,抑或是那几个人的出现。

    在下一瞬,匕首与她的脖颈只差分毫之时,突然一道极快的影子拦住了顾可玖的动作。

    在顾可玖要发出声音时,那道黑影堵住了他的嘴,桎梏了他的动作,再把他捆在一旁的柱子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那黑衣人原本想要把人杀了再扔后,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处衣角被人抓住了,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黑衣人猛然抬头,只见枕清笑吟吟地对他说:“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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