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远山薄雾一片。

    枕清推开房门,看到了正在抬手敲门的李酌赋,他们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意外的神色。

    枕清整个身子挡在门前,遮住屋内大半模样,她略微歪了歪脑袋,声音不冷不淡:“这位小郎君这么早停留在我屋前,所为何事?”

    李酌赋这才完完全全地看清眼前的这个人,面容比昨日更为白皙透亮,漂亮的眼睛好似会说话,神态充满警惕与狡黠,即使这一身衣衫褴褛,也难掩国色天香。

    他好像在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又随之被眼前要关上门的枕清打断,李酌赋着急堵住门,不让枕清关上,他着急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好老套的说辞,小郎君想要认识我,倒也不必如此说吧。”枕清知道李酌赋怀疑,却又不能完完全全地肯定。

    眼见着人不着他这一道,李酌赋也不敢松懈下来,不然他与这人再难正面相对,李酌赋费劲地抵着门,十分没有风度道:“昨日与我一起的小兄弟不见了,我怀疑在你这里,你让我瞧上一眼这屋内,我就告辞!”

    “你是大理寺判官么?你说给你瞧上一眼就给你瞧?”枕清冷笑一声,抵住门的手更为用力。

    李酌赋迟迟不肯离开,两方僵持之下,枕清当即松开了手,原本的力道顿时全无,没有支撑点的李酌赋身形不稳,踉跄地向前扑去,整个人差点倒地。

    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支撑在可以触及到的红檀木上,才堪堪稳住身子。

    他差点要被摔到毁容,当即朝后怒目而视,枕清站在门前,抱臂看着发怒的李酌赋,忽然勾唇一笑道:“你当真不认识我么?我是在长安街上被你阻拦的小女娘啊,小郡王。”

    说完这句话,枕清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一道道淅淅沥沥的光,李酌赋面色大变,不知道枕清究竟要做什么,他怒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枕清!”

    枕清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把门锁一落,把钥匙扔到屋顶上,娇俏一笑道:“小郡王说错了,我怎么会是已经逝去的小县主呢,我就是一个游山玩水的普通小女娘罢了。既然郡王怀疑小兄弟在我屋内,那可得好好查看一番,别有遗漏才好。”

    李酌赋这下明白了,是枕清故意的,怕他阻碍住她的脚步,于是把他困在屋内。

    他这是正中枕清下怀呢。

    “枕清,如果你今日离开了,那么日后我定会纠缠你至死,你现在是要乖乖跟着我,还是逃跑,你可得深思好。”李酌赋漫不经心地坐在位置上,既然知道人活着,那么找不找得到,都算是好办的。

    “好大的口气。”枕清语调讥讽,压根没有把李酌赋放在眼里,她视线朝不远处一扫,当即下了楼,在掌柜的带领下牵起自己的一匹马。

    忽然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掌柜处,小声道:“后山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是郡王身边的人,这可怎么办呢。”

    枕清扯了扯嘴角,翻身上马后,扯了扯马匹上的缰绳继续向西走,任凭旁人怎么惊慌失措,都与她无关。

    昨晚解决顾可玖的时候,她在顾可玖身上找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难怪师坤尧居然要追杀顾可玖,原来是师坤尧偷了谢家的兵符。

    怪不得在那日碰到了谢长昀要查她的马车。就是等着兵符呢,这下可是给她捡了漏。

    一下子不知道究竟是把这件东西给谢长昀还是告诉师坤尧。

    枕清骑着马匹,策马飞奔,疾驰在山川林间,牵引过大漠长月,飒爽的英姿也穿过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可惜枕清没有心思看这些美景,每过一个地方,都会被内心的焦灼取代。

    终于到兰州时,枕清打算先是在客栈停留了两日。

    兰州城内并没有所想的那般慌张,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枕清摘下帷帽,站在掌柜的面前问道:“我听说这兰州刺史似乎被仇家寻上门来,可有此事?”

    那位小掌柜瞟了一眼眼前的枕清,原本想要不屑地哼唧一声,没想到枕清长得这般明眸善睐,忽地移不开眼,闷哼了两声,随即和善地开嗓道:

    “小娘子初到兰州吧,这兰州刺史确实是被仇家寻上门来,来了还不止一两个人。不过你也不必担忧,祸不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所以这兰州还是太平得很。”

    枕清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又问:“那么这兰州刺史的仇家可是何方神圣?而这兰州刺史现在又身在何处呢?”

    “兰州刺史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不过那些人对外人说是意外落河而死。至于这仇家吗,江长史江诉,可是个铁血手腕的人物,现如今,估计还在兰州刺史的府衙内。”掌柜警惕地看着周围,虽然留意到不少人都竖起耳朵来听,但是掌柜还是继续开了口,“据说都督夫人今日也来了。”

    外边突然有一大批人走了过来,并没有推搡着人群,而是井然有序地穿过大街小巷,枕清看清了围在最中央的人,是薄映禾。

    她赞赏地瞧了一眼掌柜的,在掌柜探过来看向她的目光后,枕清神情逐渐变得崇拜艳羡,收好房间的牌号,笑说:“还真是,掌柜的消息十分灵通,可比那些驿站好使得多。”

    掌柜谦虚摆摆手道:“小娘子谬赞。”

    枕清把房间揣在自己的袖中,拿起自己的帷帽,踏上了房门,她坐在桌案前,抬手在桌案上点了三下,之前在顾可玖行刺解救下他的黑影突然出现在房间内,单膝跪地,恰似极其屈辱。

    管他什么表情,枕清都当看不见。

    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客栈房间号牌,别有深意道:“叫你主上过来,今夜,我要见到他。”

    黑影憋屈,没有说话,而是拿着东西,消失不见。

    同时。

    薄映禾携着满身怒意走近兰州刺史府中,江诉和符生枝看到了薄映禾,不禁面色微变,还没待符生枝开始为自己辩解,薄映禾当即上前甩了符生枝一个响亮的巴掌,符生枝被打得微微侧过脑袋,面颊上浮出明显的红色巴掌印。

    薄映禾目光凌厉地扫向江诉,抬手想要打江诉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愤愤地放下手,冷道:“你的这个巴掌就让沿溪来。”

    符生枝脸上还是火辣辣地疼,看到江诉躲过一劫,心里居然还有点开心,起码没让薄映禾的手碰到江诉的脸,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火辣泛疼的面颊,为自己开脱道:“这不是没出什么事情么?”

    “呵,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敢支开我和沿溪,当真是有本事。”薄映禾目光冷冷凝视符生枝,“亏得没出什么事,不然我和沿溪可得一人拿一个大麻袋替你们装尸。”

    这事哪里有这么严重,符生枝知道薄映禾在气头上,给江诉一个赶紧离开的视线后,当即走前去哄薄映禾。

    江诉离得越来越远,听到符生枝的声音越来越软,甚至不要脸地开口说自己脸疼的时候,江诉弯了弯唇,看来是真的没什么事。

    不过,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枕清。他倒是希望枕清能像薄映禾一样,干脆利落地给他一个巴掌,但是他是希望这个见面能更长一些,因为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枕清。

    枕清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开始安排了自己的动作,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高兴的。

    好在这是的枕清应当还在河东,一时半会不会到陇右这边。

    直到他看到了一抹极快的黑影,单膝跪在地上,活像是落水狗,也像是最失败的人。

    一个被发现的暗卫,不是最合格的暗卫。

    江诉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她还是发现了,这发现的还不止一件事情,好像把自己放在炭火上灼热炙烤着,就关顾着烫了。

    他宽慰暗卫没事,被枕清发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随后拿过暗卫递过来的客栈牌号,先是去为自己沐浴才走去枕清所住的客栈。

    枕清并没有一直等着江诉,而是坐在桌案前把每一个地方的疑惑和地图上的位置一一标明,即使看到人来却也没有任何惊讶与意外。

    江诉今天穿着一身月牙袍,看起来无比温润,待关上房门,好似成了屋内最明亮的夜色。枕清低垂目光,在宣纸上落下的浓厚的水墨,好半晌后,枕清像是才发觉江诉等了这么久。

    眼见着枕清在装,江诉也没有任何不满或者是责怪的意思,他抿了抿唇瓣,忽地绽放微笑道:“你怎么突然回到了兰州。”

    “我怎么突然回到了兰州。”枕清若无其事地重复,悠悠道,“这不得问江长史吗?”

    江诉望着枕清,眼神中恰似装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怜,可怜又无助,孤独又凄凉。

    这样的神情落在枕清的眼中,枕清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就如同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面纱,叫江诉避无可避。

    “梅海说他曾安排过暗卫给我,但是到了长安就不见了。”枕清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哼笑,把手中的毛笔搁置在一旁,“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也难怪,我一个人去河东,你也能放心。

    “我还想到了长安郊外的疫病那次,我看过好几次的黑影,起初我以为是阿之奎的人,其实那道黑影,从始至终都是你的留在我身边的暗卫。所以你知道我的每一步动作,也知道到我和王闻礼见了面,我引诱他动手,与其说我的所作所为你并未参与,倒不如说我所有的动作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你对我的动作心如明镜。”

    事情都被枕清血淋淋的揭开,江诉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慌张,他知道枕清受不了这样,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不过他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句,仿佛是在垂死挣扎,他道:“你身边的暗卫是我的人,不过他们只是保护你。除非有关你性命的事情,其他时候我并不会见他们。至于你说你私下见过王闻礼,还是我清楚你每一步的动作,我并非全然得知,不然在王闻礼那一天,你的一箭三雕,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你想知道我什么,我都告诉你。”

    枕清恍惚,既然她已经和江诉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怕江诉知道她的心思和计谋,可是......

    “可是江诉,你身上的秘密,似乎比我相像中的还要多,也隐瞒地比我还要多。”

    江诉忽地觉得自己心头一跳,他望着枕清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看着她抬起手,可没有想象中的凌厉刮落在耳边。

    甚至连清脆的响声都没有。

    因为枕清压根没有想打他的意思。

    枕清抬手抚摸江诉清隽的面容,感受到江诉身上的颤意,原来害怕的人不只有她枕清。

    她把人带上床榻上,细细描摹那张温和慈悲的面容,缓缓道:“江诉,你是不是也在痛苦,也在害怕,你明明可以用最恶劣的手段,明明可以和阿之奎合作,却偏偏转向了符生枝,是因为怕我因你而受到伤害吗?

    “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如果你与阿之奎合作,那么我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如果你没有和阿之奎合作,打算单枪匹马,那么我做你最锋利的那把剑刃。

    “我想,你做了我这么久的刀,这一次换我来,也不是不可以。”

    江诉看着枕清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忽然觉得一棵特别酸涩的李子树在这个春天,开出了最甜的果实。旁人都说枕清是个自私自利的女娘,可是没有人知道,枕清在他心中是最讲道理、也是最好最好的女娘。

    他爱枕清,今夜比往日要更爱一点。

    幸好,这个仇,他自己报了。

    他不需要让枕清陪着自己以身犯险,更不需要枕清做他手中的利剑,他只希望枕清能够事事如意,平安幸福。

    “江诉,你在这个世界不孤独,有我,有我爱你。”枕清眼眶含着泪,她眼睫颤抖,泪珠忽然掉在江诉的面庞上,旋即倾身吻上江诉的唇瓣。

    他们像是最了解彼此的疯子,江诉在口腔中感受到血腥味,突然笑了一下,轻吻枕清的耳垂。

    她以为她是被救者,可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才是那个被她所救的溺水者。

    夜色迷离。

    枕清满脸潮红,闷哼一声:“江诉我疼。”

    “哪里疼?”

    良久没听到回答,江诉闷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哪里疼?”

    明月如水,水波荡漾,望看红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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