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钱荣三天后才知道这件事。

    他忙里忙慌找过去的时候,应潭刚帮人修完车,正坐在榕华街对面,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咋回事啊应哥?”

    范钱荣把手机放回裤兜里,小跑过去,一张平日里没心没肺的面庞难得露出忧虑。

    “你咋就惹上桃姐了?”他扭头看一眼,焦躁道:“也不跟我说一声,还在这儿优哉游哉听人唱歌。”

    应潭一只手摘了手套,指间夹着根烟,燃着,但没抽。

    他眉眼压着戾气,语气漫不经心:“惹就惹了。”

    “桃姐可不好惹——卧槽,你脖子怎么了?”

    范钱荣难以置信地靠近,扯着沙哑的嗓子叫唤,“不、不会是桃姐干的吧?”

    男人脖颈侧面印着颗烟疤,不大,但狰狞鲜明。

    应潭没回答,侧目,“她经常干这种事儿?”

    “桃、桃姐好像是有这种癖好……”

    应潭嗤笑一声,收回目光,“疯子。”

    范钱荣在应潭身边坐下,忧心忡忡。

    隔壁街有人在唱歌,范钱荣知道这片儿来了个街头乐队,在网上还挺有名气。

    但他没心情去欣赏歌声,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那这舞厅你还去吗?”

    应潭散漫低眸,抬起烟往唇边送,意味不明道:“他们想给我加钱。”

    范钱荣飚出一声“我草”,震惊了:“为啥啊?”

    应潭含着烟,没说话。

    闹出那种事,应潭本就没想继续待下去。

    那天从包间里一出来,他就直径回了员工休息室,拿了衣服准备走人。

    结果没走成,被经理拦了。不仅给他加钱,还说可以给他排全职的班。

    在那些人物的眼里,他们这种人大概就像是路边的野犬。不爽时抬脚踹一下也没关系,撒个肉包子就能平事。

    薄薄白烟笼着他的眉眼,应潭淡淡问:“你大哥是什么来头?”

    范钱荣抓抓头发,“我大哥……他挺牛逼的,他平时都在外地,跟几个大老板混。”

    应潭瞥他一眼。

    “我是喊他叫大哥,但人家手下小弟数都数不清。”范钱荣讪讪解释,“他在沪都那一块儿可厉害了。”

    一根烟燃尽了,应潭起身。

    范钱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巴巴地跟在他后头。

    应潭没回头:“找我想说什么?”

    “……应哥,”范钱荣又抓了抓头发,“这舞厅你还是别去了吧。”

    白鑫桃这个名字,范钱荣听到过几回。

    他们白老大这个人,做事挺讲义气,又有钱有人脉,在曲溪老家名声很响。

    所以当初他把白鑫桃送回老家的时候,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议论。

    听说他那位小女儿在沪都惹出了事儿,被送回来避避风头。

    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白鑫桃的性格众目共睹。

    有流言说她伤了人,也有流言说她在校园里霸凌同学出了事……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应潭走到垃圾桶边,随手丢掉灭了的烟蒂。范钱荣还在抓耳挠腮:“虽然钱多,但是吧,我觉得……”

    他指尖松松拎着手套,打断,“我没准备回去。”

    范钱荣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啥?”

    “老子是缺钱,”应潭敛着眼,将另一只手的手套也摘了下来,轻嗤,“但也没缺到这种地步。”

    十八岁的少年人,野性尚未磨灭,咬着岌岌可危的尊严,不肯松口。

    音乐声停了,远处聚集的人群也渐渐散开。应潭没往那儿看,转身往反方向走。

    范钱荣回过神来,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他这个人,一放松下来就聒噪。

    “我是真没想到会惹出这种麻烦,靠,那女人下手真狠,到底发生了啥啊?”

    范钱荣嘀咕,见应潭没说话,又去瞄应潭脖子,“这种疤痕是不是得买个祛疤膏抹抹?”

    应潭皱眉:“哪来那么多事儿。”

    范钱荣:“……但这留痕迹了多难看。”

    “我是什么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应潭轻啧,“真要抹,全身上下都得抹个遍。”

    范钱荣闭了嘴。

    恰好经过一条熟悉的小巷,他停住脚步:“应哥你晚饭吃了没?”

    应潭侧头瞥了眼,懒声:“进吧。”

    晚市喧哗吵闹,摩托电瓶倚着小道墙侧,杂乱的电线悬于半空。再往里走些,酒味与肉香伴着烟熏锅气一并漫开。

    大排档室内座位已满,他们在外头角落圆桌边坐下。

    这家海鲜烧烤大排档开了三十余年,在本地美食排行中榜上有名。不过听说这儿的老板想要退休,最近慢慢开始让自己儿子接班了。

    “没以前那味儿,”范钱荣吃得满嘴流油,不忘点评,“应哥,我觉得你的手艺比老板儿子好。”

    应潭他爸以前开过路边摊,后来有几年经济不景气,改行去干工地。

    他小时候常跟在他爸身边,摆张桌子在那儿写作业,忙的时候也会帮把手。

    应潭倚着椅背,低眼开了罐啤酒,没说话。

    “不然应哥你趁虚而入,趁现在开个烧烤摊,跟他们抢抢生意,”

    范钱荣拿纸巾抹了把嘴,“等顾客积累起来了,肯定能赚不少钱。”

    应潭喝了口酒,轻呵一声,“也不是不行。”

    穿着围裙的老板娘在圆桌之间来来去去,端着餐盘,繁忙不已。

    “哎呀,你们是不是那个乐队?”应潭听见女人开口,惊讶又欣喜,“我前些天还刷到了你们的视频!”

    应潭微顿,骨节抵着冰凉罐身。

    他背对着小巷入口,没有转头。倒是范钱荣闻声探头探脑,瞅了几眼,挺兴奋地说:“我靠,这是那个‘遗失街头’。”

    老板娘的声音同时在身后响起,热情地邀请他们入座,又问能不能拍个合照,好让她发朋友圈。

    “我是不是也该去要个合照?”范钱荣坐不住了:“等会儿发朋友圈里装逼。”

    应潭垂着眼。

    人声喧嚣,那道独特的嗓音却清楚地落在他的耳中。他下颌偏过去一点弧度,又很快收回。

    “什么遗失乐队,”他开口,状若漫不经心,“很有名么?”

    “不算特别有名吧,但也有小几万粉,”

    范钱荣已经掏出手机了,随口回一句:“应哥你之前不还坐那儿听人唱歌吗?”

    “听什么?”应潭睨他一眼,淡声:“没听,随便找了个地儿抽根烟而已。”

    范钱荣坐不住,起身跑去要了张合照,回来时捧着手机,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不瞒你说,”

    范钱荣手指在屏幕上戳,“我是小溱的新粉丝。你知道小溱吗?就是他们的主唱,唱歌贼他妈好听。”

    应潭意味不明地重复,“……小溱。”

    范钱荣头也不抬:“可别说我腻歪,人家粉丝都这么喊她。”

    应潭又拿起啤酒喝了口,没说话。

    身后传来笑声,听着约莫与他隔了三四桌人。在这般吵闹的大排档里,本该听不见那儿的对话,可他却听得分明。

    玩笑打趣、随意闲谈,说着接下来几天要做什么,聊起视频底下的有趣评论。

    他听见有个女孩说,“溱溱,有家娱乐公司还发私信想找你签约哎。我要怎么回啊?”

    “签什么?这些人没打听过溱溱的背景吗,”另一道男声带着笑,“要签也是签自家公司。”

    她也笑,自然地应和那道男声,“嗯,帮我拒绝了吧。”

    范钱荣发完朋友圈,把手机放到一旁。

    他抬头,瞧见应潭的脸色,纳闷:“咋了应哥,有这么难吃吗?”

    “是挺难吃,”应潭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走了。”

    他去前台付账,范钱荣拿了几个盒子过来打包。他把饭盒都装进袋里,看向前台时愣了一下。

    “老板,”江潮的声音在身后轻轻柔柔地响起,“再拿两罐啤酒。”

    应潭没转头,低头从钱包里拿出现金。

    老板找了他零钱,熟稔地说了句“下次再来啊帅哥”。他把零钱放回钱包,随手往兜里一揣,转身。

    江潮恰好看来。

    两人目光撞上,应潭眉眼冷沉、面无表情;江潮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唇角礼节性地弯起一抹笑。

    她笑着说,“好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这种家教优良的大小姐或许都这样,对待谁都体体面面。

    即便她没有回他的信息。

    ……即便她是家里开公司的富贵千金,而他未来顶破天也就只能当个烧烤摊的小老板。

    应潭低眼,黑瞳仿佛冷峻的曜石,在几秒安静后淡淡出声,“……是挺巧。”

    “不过,”江潮眸光微转,接过老板递来的两罐啤酒,“你不是不喜欢吃烧烤吗?”

    “……”

    那天他哪有直白地说过什么,只不过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嗯”。

    应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眼尾微翘的眼眸弯着,难得泛上一丝狡黠,宛若在等待他陷入窘境。

    他静默几秒,扯唇,忽地逼近几步,“开我玩笑?”

    江潮微怔。

    年轻男人身上的气息倏然靠近,染着蓬勃的荷尔蒙,笼下一片具有逼迫感的阴影。

    她唇边的笑登时收起,下意识退后一步,脚后跟抵着了门槛,身形微微一晃。

    应潭垂眸看她,唇角似乎挑起了浅淡至极的弧度。

    他伸手,稳住她的肩头,转瞬即离。

    “站稳点儿,”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尾音拖得散漫,“你当自己是不倒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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