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曜亭沉思了一会,开口自嘲道:“你可能会听到一个狗血的故事。”

    “我的出生就不受期待。

    我的父亲是村里一个好吃懒做的普通闲汉,日常就靠和村里人一起到城里打点小工过活。在城里认识了一同进城打工的我的母亲。九十年代乡下读书的人少,高中就辍学的他们年少无知,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就有了我。流里流气的小痞子和刁蛮叛逆的小太妹,我都能想象出那个时候他们的恐惧与慌乱。

    他们找了小诊所,吃了药,但是我这个他们口中的孽种还是照常出生了。两个家庭至此兵荒马乱,他们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洗心革面,甚至没有想过结婚,只是逃避了一切,把我丢给他们的父母。

    女方的家庭说这是你们老陈家惹的祸,我们还打算和你们要赔偿呢,我就是那个祸。没办法,男方的家庭只剩下只能咬咬牙接下了这个祸。

    长到一周岁以前,我是我奶奶带大的,这个早年丧夫好不容易拉扯大两个儿子的老人又接过了孙子。家里没什么钱,出生后再也没见过母亲,只能喝点米汤,面黄肌瘦却顽强地活到了一周岁。

    我有个伯父比我父亲大了十岁,结婚了很多年都没有孩子,有一天提出了要把我过继到他们家。奶奶自然是开心的,天天带着一个爱哭的小孩她总是睡不好,反正给谁都是她孙子,老大家也能有个后。她像推销货物一样的推销我,生命力顽强,哭声嘹亮,别看现在瘦,稍微养养就好了。我那一年没出现的父亲也终于出现,没脸没皮的和他自己的大哥要了一笔钱说以后娶媳妇用。说是过继,其实我是被卖了吧。

    我跟着伯父来到镇上,一直在他家长到十岁,那段时间可能是童年里比较开心的时间了,至少衣食无忧。他们给我取了名字,对的,一岁前我都没有名字。因为刚接到镇上那段时间,我第一次喝上了奶粉,不知道是不是肠胃不适应这些精细的食物,我一直在生病。曜亭,只是药停的谐音,不是你以前想的明亮、照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希望我健康。

    镇上其实比村里大不了多少,我都来历大家一清二楚。我有些早慧,早就从周围小孩的话语里拼接出了自己的故事。没有人和我玩,他们甚至编着童谣笑我,童谣原来不是让小孩高兴的歌曲啊。

    他们欺负我,但是我还是偶尔赖着他们,因为他们刀子般的话语里总是有些我没听过的消息。原来我的父亲结婚了,这次传说确实洗心革面开始带娃了,但那个娃不是我。我的母亲在我几个月的时候就跟着一个大了她几岁的小流氓走了,后来好像混迹在城市的酒吧里。

    这些事听了我好像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可是十岁那年我的伯父伯母,那时候我叫他们爸妈,有了自己的女儿。快四十岁的他们欣喜若狂,我却开始生活在恐惧中,他们不会要我了吧。

    我比以前更懂事,永远的学习成绩第一不说,我开始包揽家里的家务。怀孕时他们的期待,梦啼时他们甜蜜的抱怨,我又羡慕又害怕。

    那一天终于来了,他们叫来了奶奶。其实他们也喊了我的父亲,但是他说他当年收了那笔钱,我就和他没关系了,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他不想破坏。他似乎忘了,我也是他的小孩。

    他们没有避讳我,我听到他们在讨论我的去处。伯父伯母说多了一个孩子,现在都重视教育,以后要学这学那家里开销太大,没办法养我了。而且当时和奶奶说好了我就是个招弟弟妹妹的,招不来就把我当自己孩子养,招的来就要还回去的。这倒是我从来没在别的小孩那里听过的新鲜事,原来我是个工具。

    这次我又变成了伯父伯母推销的工具,我成绩好,干活勤快,不用操什么心就能养好。奶奶比十年前又老了十岁,为了两个孩子的家庭,她又接过了我。

    和奶奶回村里后,我的话越来越少了,人也越来越勤快了。奶奶看我确实事事不需操心,埋怨的目光终于少了一些,毕竟我又一次打破了她的老年生活。

    一开始我读书是为了让伯父伯母开心,因为我发现我每次考第一回去他们总是很骄傲。回了村里后我开始不读书了,毕竟成绩好也会被抛弃。直到有一天,隔壁村有个哥哥考上大学离开了大山。我才意识到我可以考出去,稍微一打听,原来如果中考考得好,我不用等大学高中就可以破格离开。

    我开始比以前更努力,我没有什么抱负,那个时候我只想离开人们同情或者是好奇的目光。我的成绩越来越好,我不仅是村里的第一、镇上的第一,甚至好几次联考我都不逊于城里人。奶奶其实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大家别人会羡慕她有个会读书的孙子,她开始在我考的好的时候给我煮好吃的。时隔多年,我又因为成绩好尝到了甜头。

    中考的时候我考了市里的第十名,很多学校听说后都给我打电话,因为在村里这么偏僻的地方,又没有额外的补习,我要考到这个成绩十分不容易。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A大也是全国最好的高校,如果能上一中,考个A大不会太难。

    终于,我等来了一中的电话,他们甚至免除了我高中的学费和住宿费,每年还会给我一笔助学金。奶奶知道后,拿走了助学金,开始感叹原来读书能挣钱啊。

    上了高中后,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离村里的闲言碎语越来越远了,我仿佛要和过去的苦日子永别了。我还认识了你,你那么开朗明媚,我当时想运气守恒的话,换来你我简直赚翻了。

    但是高考状元,这个可怕的头衔打破了一切。贫穷的家境,永不放弃的少年,加上还过得去的颜值,我像是为新闻订制的人物。奶奶第一次受到了瞩目,开始接受采访,出现在她天天看的电视里。我知道大学有很多勤工俭学的办法,就拦着不让她收助学金。我本以为自己不出面,不接受采访、不和那些慈善家见面,她就拿不到这些。但是她的智慧仿佛都积攒到了这时用,她淳朴的外表、家里的破烂都成为了她的工具,有没有我她都可以。

    那些采访不仅满足了奶奶的虚荣心和钱包,还招来了我的父母。连养育了我九年的伯父伯母都没出现,但我的父母却厚颜无耻的出现妄图想分一杯羹。

    我的父亲养育着一儿一女,像是怕现在的妻子生气我的存在,连带着好几年才回来看一次奶奶。我早就不渴望父爱了,以前看到他抱着孩子还会有一丝羡慕,后来便如同仇人见面。我第一次用激烈的言辞威胁他,如果他敢沾染这些钱,我一定会搅乱他现在的家庭。他骂骂咧咧的走了。奶奶看着我很陌生,大多时候我都是沉默,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火。我告诉她,这个钱我不要,她自己留着养老就好,她的两个孩子都不是孝顺的人。她是个精明的人,不用我多说,她立刻就守住了自己的钱包。

    令我魂不守舍、也是你最关心的,是我的母亲。我和她上一次见面还是我刚出生的时候,她却通过采访和她父母亲的描述找到了我。这十几年她混迹在各种娱乐场所,过得灯红酒绿,一个没有学历长得漂亮的女生靠什么生活我不敢多猜。

    高考后,我接了学校的兼职,辅导高一的学弟学妹。学校暑假也让我住着,这样我也不用回村里,可以和你约会。她不知道从哪搞来了我的照片,在学校门口蹲到了我。她染一头偏红的头发,裙子很短,还穿着渔网袜,一眼就能看出她在做什么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我威胁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来威胁我。她偷偷跟了我们几天,知道我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即将有光明的人生。她开始自称妈妈,但更多的是向我要钱,毕竟采访里我已经拿了很多资助了。我怕她骚扰你,给过她一次钱,其实我知道那是个无底洞,但也恶意地猜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整个暑假兼职的预付款,几千块吧,只让她消停了几天。她开始跟踪我们,你不认识她,但是她竟然出现在了你的面前。我看到她对着你笑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慌乱了,什么都不敢和你说落荒而逃。她跟着你回过家,这对她而言又多了一个筹码。

    那天我离她很近,我看到她身上的针眼,和她时不时搓鼻子的样子,终于知道她这样疯狂的原因。你说那个时候我总在约会一半就跑走,其实就是看到她了。她总是跟着我,而我不能让她再靠近你了。她的那种情况,只会永远跟着我,你那么好,我不想有任何闲言碎语连累你。

    我这个人坏的很,又不想连累你又舍不得你,想着拖到你出国那天再说分手吧,能和你在一起多一天都好。直到你先说了分手,我就知道这个美梦该醒了。

    你出国后,我也变得和她一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用再稳着她了。我把奶奶引开,骗她到了家里,桌上备着水果刀,我都想好了。但真正到要下手的时候,我放弃了,只是拿刀削了一个苹果。我不想别人提起你时,说她前男友是个杀人犯啊。

    奶奶像是有先知一样,突然回来听到了她在要钱,两个人开始争执。那时候的她可能神经系统已经被破坏了,迷迷糊糊地拿起水果刀冲向奶奶。其实我可以用脚踢开,但是我没有,我直接用身体挡住了。

    后来兵荒马乱,她被抓起来了,至少几年我都看不见她了。奶奶以为我是为了救她,迟来的开始关心我,但是我早就不需要亲情了。我当时只是想离开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没有你,而且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后来的暑假我是在医院度过的,陆域就是那时候负责我这个案件的警察,唐叔很厉害一眼就看出我们认识了。陆哥是个好人,是我遇到你后碰到的第二个好人,他帮我安排了好的医生,我说的是心理医生,我才慢慢好起来。

    她判了好几年,但是我仍旧不敢去找你,我总是悲观的想,她要出来的,她出来了一切就会回到原点。所以大二那年,我只敢吃掉你那个栗子蛋糕,只敢和你解释误会,却不敢去找你。

    大四那年,她死在了狱中。可能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是我如释重负。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订机票去找你,但是明明是一起选的大学,我却怎么都打听不到你。我开始疯狂赚钱,因为去找你的机票真的好贵。可是去了那所大学好几次,怎么都找不到你,你和你的那些朋友的□□都没人回复了,大家开始用微信。但是我没有你的微信,我终于意识到我把你弄丢了。”

    陈曜亭的声音很低,在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他没什么感情,连车都开的很稳。几次情绪波动,都是提到唐恬的时候,他讲完都不敢看唐恬,只是继续开着。

    “你把车停下。”唐恬带着哭声的声音传来。

    他扭头看过去,看到唐恬泪流满面,赶紧停在路边。

    他手足无措地掏出车上的纸巾,递过去,小心翼翼:“马上就到地方了,你再讨厌我也让我先把你送到好不好?”

    唐恬惊讶地看着他,他竟然以为自己在嫌弃他,气道:“你给我下车!”

    陈曜亭还没反应过来,唐恬已经直接下车了,看到她的外套落在车上,他赶紧拿着外套跟了下去。一边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一边道:“我帮你叫车。”

    她沾满水汽的眼睛红红的,带着哭声的声音无比软糯:“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嫌弃你,我看不起你到连你的车都不想坐了?”

    陈曜亭闷闷地点了头,下一刻就被唐恬打了一拳,“陈曜亭你笨死了!”然后温软的她带着无限暖意扑进了怀里,“我心疼你,我想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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