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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仙陨落的第六千年。
仙魔一并沦为“传说”，翻山倒海的大能都回归天地，灵魂连渣都不剩，倒是六千年前如杂草般渺小的人类存活繁衍至今，生产进步，都市繁华，科技创新，若是六千年前的修者在世，大概不能再轻视只会跪倒于神像前祈祷的人类。
说到底，修仙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我在番茄堆里挑挑拣拣，装满了一袋子，超市里称重的店员大叔侧眼看我一眼。
“小姑娘，拿则么些多啊？”大叔说着一口方言，浑浊的眼睛眯起来，无意识搓了下手指。
“嗯。”我瞥他一眼，就匆匆拿起贴好码的袋子离开。
五十二岁，离异，烟鬼，养两个儿子，月收入四千……啊，老毛病又犯了。
我呆站在空荡的折扣区，面包、盒饭、烤鸡、牛肉……全没有了。我抬头看时钟，才八点零一分！只是迟了一分钟而已！
要不是跟那个大叔对视了一下触发了技能，我才不会抢不到照烧鸡番茄鸡蛋饭！
人类世界真是充满陷阱。
我垂头丧气地结了帐，拎着孤独的番茄离开了折扣战场。吹着萧瑟的夜风，苦闷地想今晚又只能啃番茄过活了……
这个城市生活着三千万人口，明明土地面积还不抵半个小神仙的仙宫，如此多的人类却能挤在其中生活。
当然，如今我也是其中之一。
人类是繁多、重复又无趣的。我单手揣在暖和的兜里，另一只手提着塑料袋，冻得有些泛红。我溜达在街上，漫不经心地哼着歌，目光扫过许多行人的眼睛，他们的生平、情绪就像敞开的书本一样供我翻阅，如果侵犯隐私权可以惩罚我的话，我已经进监狱八百回了吧。
唔，原来设计师真的会秃头啊……哇，人不可貌相，这竟然是个0……哼，就是你抢到了xx演唱会门票啊？……
我面无表情地路过他们，实际却在心里拿这些毫无力量的人类取乐，我真是恶劣。但其实我真正想的是，这样做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会和他们有交集，只是在街上擦肩而过而已，洞悉他们的秘密也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困扰。人总在期望在他人心中留下涟漪，我这是在做好事啊，帮助那些自卑又脆弱的人实现自我价值。
如此这样在心里解释了一番，我嫌自己想的太多。其实不必解释，因为没人会来翻阅我的内心。
看到这里想来大家都了解了吧，我并非人类，而是个应该已经随群仙一同陨落的旧仙而已。
我从那场血染天地的劫难中逃脱，并存活至今，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只是因为曾经有一个神……现在应该转世为人了。他在那场劫难开始之前，从苍翠的鸢乐山上往下……看了一眼。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凡世投去一眼，从结果来说，他在那一眼里看到了我。
这大概会被人称为“幸运”吧，而我实在觉得这份幸运过于沉重，以至于被困扰了许多年。
我受他那一眼的影响，与他那霸道强横的命格产生了连结，也就是所谓的因果。我生于韶江赭氏，当时是个人间小门派，不通仙途，修炼所得无非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我成了唯一的例外，若非知道真相，估计也曾在心里夸自己一句天之骄子。我飞升成仙，受那位神君庇佑，成了群仙陨落的幸存者。
我说“困扰”，这种抱怨当时是从来没有让那位神君，也就是“他”听到的，毕竟，这也显得太不识抬举了吧。一个完全与仙道无缘的人类，莫名登顶封仙，拥有了窥探天地奥秘的能力，还能抱怨什么呢？
我只是疑惑而已。随着神仙逐渐成为话本故事，幸存的神仙们大都散尽仙力，陷入沉睡或混入人群，不过百年也如凡人般死去，有的进入轮回、有的不愿再看这世间，散去魂魄。我再没有见到昔日同伴，也无心去寻找，神仙都是孤高自立的，特立独行不会被视为怪异，我喜欢这点。只是偶尔见到熟悉的面孔会略有停顿，然后发现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仙人，而是转世的转世的转世的孙子之类。我沉睡获得些微力量后，花了大约三千年如鬼魂一般在人间漂泊，试图弄清一个简单却再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你站在群仙之巅，却看见了凡世间普通微弱的我。
六千年前无仙不知我因你成仙，我却从未、哪怕只是接近你皓白的衣衽。我在芙蕖道仙宴的十轮满月中醉得太厉害，斗胆将心中的所有疑惑一股脑倒给了你。而直到浩劫来临，你散尽仙格守护众仙，身躯、魂魄全消散在无边云海，我都没有得到回答。
我在汨罗江与屈平对饮过（这人喝着喝着就跳下去还不让我捞他真的很可恶），也在杨贵妃榻边讨过两颗荔枝（就人间来说算是甜的吧）。我灵魂不稳，时睡时醒，仙人之体还在就算被刀子捅穿也不会死，时常打个盹就发现人间已过去百年，所以三千年也不算长。我在闹市和幼子稚儿抢甘蔗吃，和萍水相逢的诗人喝酒对诗却被偷走了钱袋，我从不在意人类的背叛、爱慕、后悔……一切，三千年里我不难过，偶尔开怀。
近几百年有一次，我与几个喝嗨了的小年轻深夜去山中冒险，摔下山崖后被好心人救了，依稀记得那人将我扶到马路边的凳子上，皱着眉对我说“年纪轻轻，何必如此”。
我被撞晕的脑子缓慢地运转着，有一个想法不可抑制地冒出来，说“是啊，何必如此”。既然答案不可得，那就这样吧。我的生命受一位神君恩泽而存活至今，跃动的灵魂中时刻浮蒙着他散下的皎白魂魄之光，或许该好好用眼睛看一看这世间。
最近的两百年世界变化极大，人类的手段逐渐高明，令我有时感到不安。我开始频繁变更住所和外貌，更小心地维持我普通的生活。
我已经过了想要冒险的年纪，与其惊心动魄跟着什么人出生入死，我更想要暖和柔软的被窝、舒适安宁的住所。
至于为何沦落到晚餐只能吃番茄……唔，曾经有位仙友给我算过，说我命中无财，就算有也是要散光的。所以我穷，绝对不是因为我平白活了几千年却一无所长，在这个飞速发展的人类社会赚不到一分钱！
“啊切！”
夜风冷飕飕，我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别怀疑，神仙也是会感冒的……为了好好伪装人类我牺牲甚多。
我走得有些累了，但贫穷如我是抠不出钱扫辆共享单车骑骑的，要是有好心人可以莫名其妙爱上我送我回家就好了……
一辆银白色车悄无声息划到我身边停下。
以我之敏锐，区区凡人座驾怎么可能避我耳目？
大约知道来者是谁，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敷衍地敲了敲那车的前车窗：“诶，违停啊，交钱，三十块。”
大概零点零一秒，我才迟钝地发现这辆车里没有人。难道是鬼在开车吗？？我震惊地转身，才发现自己的退路被四面八方堵住了。
那人一只手撑在我身体右侧，另一只手握住我拎着塑料袋冰凉的手。以我的视角只能看见他一颗不松的银色衬衫扣和腰间棱角分明的皮带扣，昨晚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身后隐隐作痛，道理我还是懂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行行，罚款不要三十，十五，十五就够了……”我试图把我的手抽回来，奈何反抗不成，被握得更紧了。
唉，世风日下，违停的人也好这么嚣张。
“这是干什么啊？明星拍电视剧啊？女的长得不行的嘛。”路过的大妈们啧啧称奇。
“我去这车nb啊，遇见土豪了？”路过的反季节穿搭拖鞋裤衩男呆呆瞪眼。
“哦哦好帅！一定是豪门狗血三角恋，我猜女的带球跑。”此乃沉迷言情小说的戴眼镜初中生。
人类！没人告诉过你们自以为小声说的话其实很大声吗？全都听见了啊！本神仙从没如此显眼过，快要被目光戳死了啊！
我小声对那人说：“喂诶……”
懂不懂丢人？能不能换个地方？
那人不理，轻声在我耳边说：“你又在偷看凡人的生平了？”
“……”
完蛋，被抓到了。
我应该心惊胆战的，但八卦凡人们此起彼伏“嘶——啊——”的吸气声令我有点无法专注。
忘记介绍，按规定来说，这人是我的上司、管理者、boss……总之，他给我发钱，也负责在我扰乱人间秩序的时候处罚或者消灭我。
以前叱咤风云唯我独尊的仙界是没了，但六千年来神仙们轮回的轮回，苏醒的苏醒，他们散落世间，并在近代逐渐恢复仙力。本该在六千年前就被天道所驱的仙们想安稳地存活，就不能再违背人间的规则，不能颠覆通俗的认知，当然也不能再造一个以前的仙界出来。幸好大部分神仙都没有这样的意愿，大家就这样约定和平稳定、普通地生活在人间。于是现代版仙界就这样形成了，简单来说，神仙们都以各自人类的身份生活，如果太显眼被天道注意到，就会被监督组惩罚或者打入轮回，以免老天又觉得这群神仙太嚣张再清剿一次他们。
那监督组又都是谁呢？必是令众仙信服又有实力镇压祸端的人。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以前这位神君被瞻为众仙之首，以冰冷性情著称，常年居于鸢乐山巅，故号为“鸢乐”。但因为他本尊半点也不“乐”，这名号不常被人提起。
据传从前某次众仙聚宴上一位不知名的新升小仙借着酒意给神君起了个诨名，那小仙指着他手边银白长剑，叫他“鸢白、鸢白”。众仙皆抚掌大笑，之后闹出一桩趣事。有新升小仙头次登上鸢乐山巅，见礼时竟开口便叫“鸢白仙君”，原来这不合规矩的诨名已经传得太远，有许多神仙都以为这就是鸢乐山上那位的尊名。
如今，这位“鸢白神君”就堵在我面前。以前的仙衣肯定是不能穿了，凡人品质极佳甚有格调的衣服在他身上将斯文优雅展现到了极致，冷峻的脸千年如一日地好看帅气，不是……咳，嗯，令人察觉不出所思所想。思及此我不由替他懊恼：新时代，新神仙，你说你轮回而来多辛苦，干什么非得掺和进什么监督组，不应该凭脸和身材进军娱乐圈一天赚两百万享享福气吗……哦，这位原来投胎时投的的家庭是豪门世家，估计嫌一天赚两百万太少了……
他以这样令人浮想联翩的姿势说完，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就又直起身，静静地看着我。
什么都没发生，周围八卦者又是一片失望鄙视的“咿——”。
……怎么了啊？没有亲让你们失望了是吧？？
我硬着头皮：“嗯。看了。”
不要罚款！坐牢枪毙都行！不要折磨我脆弱的钱袋！
可那人没有掏出手铐把我铐上，也没有掏出枪来击毙我，他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违纪，下次不要做了。”
然后他以一种不理解但尊重的目光接过我的一大袋番茄，在我还未能说出一个字之前一股神秘气流托着我后腰把我推进了前座，砰地一声车门关上，那人将番茄丢到后排，一脸平常地回到了驾驶座，在被贴上违停罚单之前驶离了路边。
我靠着椅背感受着手脚变得温暖起来，并偷偷瞥他开车的侧脸。我见过许多仙轮回之后容貌、气质、性格尽数改变，他却千年如一。所谓轮回，按现代的话来说，是相同的意识形态以不同的表达方式呈现于世间。可原本的形态都没有了，哪来的轮回，哪来的呈现呢？我亲眼所见他魂魄尽碎，灵魂深处最后一分光辉给了我，成了我六千年来唯一不曾散的财。
以前的鸢白不会再回来，那现在这个以群仙之首的身份轮回而来的是谁？轮回会改变外状，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与前世相同，他就恰好是那千万分之一，所以容貌、气质性格不曾改变分毫？如果他是伪冒者，是因为什么目的借用这个身份，推动现代仙界建立，成为监督组的一员，又为什么……来到我身边呢？
这个伪冒者有着过去鸢乐仙君的魂魄记忆仙力，监察组其他比我年长许多几乎与天地同生的神仙们都察觉不出丝毫异常，那么他是否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他又是否知道，我已经从故人口中得到了困扰我几千年问题的答案……
他打开我这边的车门时，我还愣楞地坐在原地发呆。
他看了我两秒，不知思考了什么，竟果断弯腰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只是、稍微没有防备而已！身体腾空的一瞬间，简直感觉自己疏忽大意到把神仙的脸面丢到了九霄云外。
“你干什么？？”我紧张地揪住他的衣领，说来好笑，我竟然担心这个曾经一仙一剑挡住鸢乐山崩的人会抱不紧我。
我只是个流浪多年的小仙罢了，没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吧！
他稳稳抱着我，我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在被移动，他的外衣不知何时附在了我身上，他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我曾梦见过他活过来站在我面前、我能感受到他的温热，可如今这不是梦。过了一会我反应过来他为何这样……所以他觉得我嫌外面太冷，不想从车里出来？
我多么皮糙肉厚一个仙啊，他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这个连路灯都没人修的小区看起来就不是这位衣行讲究的有钱人住的，隔音、门卫、围栏上的电网（哪怕只是装饰性的）全都没有，有素质的领居？那是想都别想。这是我租的小破狗窝，这人贴心地把我（和我的晚饭番茄一起）送回家了。我再三说服自己，成为神仙之后随便祈祷再也不会有神仙听见了……所以怎么解释我只是随便想了一下有人能送我回家就好了他就真的来送我回家了啊？
我家住两楼，他把我抱到两楼，我庆幸隔壁是个永远不出洞的死宅，不会有人对我们两人现在姿势发出“咿——”的声音。
进门我终于是竖着进的，我把钥匙扔进门口的筐里，门在身后啪地关上，我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太好了，任谁平白被上司送回家也会尴尬的吧，恢复独立自由！对了我的晚饭呢……
然而气还没松完，身后就传来声音：“你是报警，还是我帮你？”
我一个合法公民有身份证的好吗！我干什么了你要报警……啊？不对。
你怎么跟进来了？
啪地一声灯被摁开了，我目光还停在身后那个不请自入倚着门槛的“上司”，哦，上司还无师自通地知道我家灯的开关在门左边。我转身，屋内的物品杂乱不堪，垃圾、书、衣服……能在地上的绝不在该在的地方，虽然我家本来就这样，但显然此刻这种混乱已经突破了常理，让我无暇顾及阴魂不散的上司。
我，一个新时代的神仙，秉持遵纪守法除了偶尔翻看人的生平的道德底线，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家被偷了！
我冲进房间，抽屉敞开着，我仅剩的两百块现金果然没了。
偷东西要遭报应的！我磨刀霍霍……哦，忘了说了，我是受眼前这人牵扯飞升的，仙力并非天赋异禀修炼所得，除了能看看凡人以外不堪一用，没办法追踪溯源，当然也不会攻击降罚。
我磨磨蹭蹭地回到门口，不出意料此人十分讲究地没有踏进来，因为我没来得及给他找拖鞋，他只好仍然站在地毯上（虽然我很怀疑我家是否能找出第二双拖鞋）。我带着隐晦的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人类的轻描淡写的惩罚怎么能了却我被偷家的怨恨呢，我一定要那个小偷下辈子……不，十辈子都在偿还今日的罪行！
“你帮我。”我回答说。
他看我两眼，手指突然伸进了我裤兜掏出我的手机。
“？”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来不及了，他已经熟练地解锁我的手机并输入了3个数字。
“喂你好，我女朋友家进小偷了，在xxxxxx201。嗯，刚回家白天一直不在……好的，麻烦你们。”
这一连串动作有太多我不能理解的地方，首先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其次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女朋友的……最后还有你说“帮我”难道是帮我报警？我还不会那摁三个数字报警吗？说好的神仙的做法呢？？
他把手机塞回我兜里，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要总想着做坏事。”
“……”
这人是不是轮回把哪个部件漏掉了，比如断情绝爱、不苟言笑的个性？
他见我气得脸颊泛红，于是凑过来亲我一下。他比我仙宴上喝过的所有酒还要香醇浓厚，仅仅一瞬触碰就撞的我头脑发昏。
“今晚去我那住，好吗？”
“……”
如果我看不出他在诱惑我，我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我盯他两秒。
……嗯，我承认，我是傻子。
我说：“好。”
2
（这里理应飘过一辆，但桐不愿意描述，总之事后）
我一把老腰险些折在这张充满陷阱的床上。床是很舒服，很有弹性，被子有种淡淡的香味，枕头也很……
我略带歉意地把脑袋从旁边人的手臂上移开。
但稍一动作，我便肌肉酸痛，那点歉意顿时烟消云散。
最大的陷阱就是旁边这人。
我闷闷地滚到一边，与他离了老远，用后背对着他。
他接了个电话，大概是派出所打来的，我手机关机没人找得到我。昨晚并没有找到小偷，我那片区域的监控是个摆设，我丢的也不是大钱、屋里其余物品也无甚损坏，那边的意思是就这样算了，于是我不由得不出示了我惊人的余额，那些警员看着穷困潦倒的我和我衣冠楚楚的男朋友目光惊疑，最终表示他们会再努力一下。
今天打过来大概是说，现在寻回的希望很渺茫、以后要加紧防范……（实在是找不到，你们自认倒霉吧）。
他接完电话不做声了，我侧着躺了一会肩膀累，又滚回去平躺，我才发现他一直侧着头看着我。
看就看吧，我也不是矜贵得不能看的。就是思及昨晚他那句惊悚的“我女朋友”，我现在头皮有点麻。
我本来想开口问问这事的，但话到嘴边却变了样。
“我饿了。”我说。
算了，逃避是人的本能，我现在是个合格的人类。
“楼下有吃的。”他说，目光总算移了移，我猜他在估量我能不能自己走下去。
“不要抱！”我赶紧爬起来，试图证明我自己。
他手机又响了。
我一个在人间混迹了千年的仙都很难适应人类这种一言不合打电话的恐怖习惯，好像大家随时随地都要在可以通话的状态下，实在可怕，所以我总是把手机关机。以从前鸢乐山的清冷程度，他大概也是喜欢安静的吧，现在这样不知道烦不烦呢？
这时候我的耳朵又很灵了，发挥神仙的耳力听清了电话里传来的几个字“宿家小姐”。这已足够了，我明白自己应该赶紧地滚了。
我捞起昨晚的衣服胡乱套好，就是脑子懵懵的穿完有点不确定自己里衣有没有穿反，顾不得身上的酸疼，我飞速洗漱，然后奔到楼下从蒸笼里捡了俩热包子吃。
“我走啦！”我喊道，然后发现自己不用喊，他就站在门边。
我正好提好鞋跟直起身，他低头亲我一下。
“晚上见。”他说。
群仙陨落的第六千年。
仙魔一并沦为“传说”，翻山倒海的大能都回归天地，灵魂连渣都不剩，倒是六千年前如杂草般渺小的人类存活繁衍至今，生产进步，都市繁华，科技创新，若是六千年前的修者在世，大概不能再轻视只会跪倒于神像前祈祷的人类。
说到底，修仙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我在番茄堆里挑挑拣拣，装满了一袋子，超市里称重的店员大叔侧眼看我一眼。
“小姑娘，拿则么些多啊？”大叔说着一口方言，浑浊的眼睛眯起来，无意识搓了下手指。
“嗯。”我瞥他一眼，就匆匆拿起贴好码的袋子离开。
五十二岁，离异，烟鬼，养两个儿子，月收入四千……啊，老毛病又犯了。
我呆站在空荡的折扣区，面包、盒饭、烤鸡、牛肉……全没有了。我抬头看时钟，才八点零一分！只是迟了一分钟而已！
要不是跟那个大叔对视了一下触发了技能，我才不会抢不到照烧鸡番茄鸡蛋饭！
人类世界真是充满陷阱。
我垂头丧气地结了帐，拎着孤独的番茄离开了折扣战场。吹着萧瑟的夜风，苦闷地想今晚又只能啃番茄过活了……
这个城市生活着三千万人口，明明土地面积还不抵半个小神仙的仙宫，如此多的人类却能挤在其中生活。
当然，如今我也是其中之一。
人类是繁多、重复又无趣的。我单手揣在暖和的兜里，另一只手提着塑料袋，冻得有些泛红。我溜达在街上，漫不经心地哼着歌，目光扫过许多行人的眼睛，他们的生平、情绪就像敞开的书本一样供我翻阅，如果侵犯隐私权可以惩罚我的话，我已经进监狱八百回了吧。
唔，原来设计师真的会秃头啊……哇，人不可貌相，这竟然是个0……哼，就是你抢到了xx演唱会门票啊？……
我面无表情地路过他们，实际却在心里拿这些毫无力量的人类取乐，我真是恶劣。但其实我真正想的是，这样做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会和他们有交集，只是在街上擦肩而过而已，洞悉他们的秘密也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困扰。人总在期望在他人心中留下涟漪，我这是在做好事啊，帮助那些自卑又脆弱的人实现自我价值。
如此这样在心里解释了一番，我嫌自己想的太多。其实不必解释，因为没人会来翻阅我的内心。
看到这里想来大家都了解了吧，我并非人类，而是个应该已经随群仙一同陨落的旧仙而已。
我从那场血染天地的劫难中逃脱，并存活至今，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只是因为曾经有一个神……现在应该转世为人了。他在那场劫难开始之前，从苍翠的鸢乐山上往下……看了一眼。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凡世投去一眼，从结果来说，他在那一眼里看到了我。
这大概会被人称为“幸运”吧，而我实在觉得这份幸运过于沉重，以至于被困扰了许多年。
我受他那一眼的影响，与他那霸道强横的命格产生了连结，也就是所谓的因果。我生于韶江赭氏，当时是个人间小门派，不通仙途，修炼所得无非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我成了唯一的例外，若非知道真相，估计也曾在心里夸自己一句天之骄子。我飞升成仙，受那位神君庇佑，成了群仙陨落的幸存者。
我说“困扰”，这种抱怨当时是从来没有让那位神君，也就是“他”听到的，毕竟，这也显得太不识抬举了吧。一个完全与仙道无缘的人类，莫名登顶封仙，拥有了窥探天地奥秘的能力，还能抱怨什么呢？
我只是疑惑而已。随着神仙逐渐成为话本故事，幸存的神仙们大都散尽仙力，陷入沉睡或混入人群，不过百年也如凡人般死去，有的进入轮回、有的不愿再看这世间，散去魂魄。我再没有见到昔日同伴，也无心去寻找，神仙都是孤高自立的，特立独行不会被视为怪异，我喜欢这点。只是偶尔见到熟悉的面孔会略有停顿，然后发现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仙人，而是转世的转世的转世的孙子之类。我沉睡获得些微力量后，花了大约三千年如鬼魂一般在人间漂泊，试图弄清一个简单却再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你站在群仙之巅，却看见了凡世间普通微弱的我。
六千年前无仙不知我因你成仙，我却从未、哪怕只是接近你皓白的衣衽。我在芙蕖道仙宴的十轮满月中醉得太厉害，斗胆将心中的所有疑惑一股脑倒给了你。而直到浩劫来临，你散尽仙格守护众仙，身躯、魂魄全消散在无边云海，我都没有得到回答。
我在汨罗江与屈平对饮过（这人喝着喝着就跳下去还不让我捞他真的很可恶），也在杨贵妃榻边讨过两颗荔枝（就人间来说算是甜的吧）。我灵魂不稳，时睡时醒，仙人之体还在就算被刀子捅穿也不会死，时常打个盹就发现人间已过去百年，所以三千年也不算长。我在闹市和幼子稚儿抢甘蔗吃，和萍水相逢的诗人喝酒对诗却被偷走了钱袋，我从不在意人类的背叛、爱慕、后悔……一切，三千年里我不难过，偶尔开怀。
近几百年有一次，我与几个喝嗨了的小年轻深夜去山中冒险，摔下山崖后被好心人救了，依稀记得那人将我扶到马路边的凳子上，皱着眉对我说“年纪轻轻，何必如此”。
我被撞晕的脑子缓慢地运转着，有一个想法不可抑制地冒出来，说“是啊，何必如此”。既然答案不可得，那就这样吧。我的生命受一位神君恩泽而存活至今，跃动的灵魂中时刻浮蒙着他散下的皎白魂魄之光，或许该好好用眼睛看一看这世间。
最近的两百年世界变化极大，人类的手段逐渐高明，令我有时感到不安。我开始频繁变更住所和外貌，更小心地维持我普通的生活。
我已经过了想要冒险的年纪，与其惊心动魄跟着什么人出生入死，我更想要暖和柔软的被窝、舒适安宁的住所。
至于为何沦落到晚餐只能吃番茄……唔，曾经有位仙友给我算过，说我命中无财，就算有也是要散光的。所以我穷，绝对不是因为我平白活了几千年却一无所长，在这个飞速发展的人类社会赚不到一分钱！
“啊切！”
夜风冷飕飕，我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别怀疑，神仙也是会感冒的……为了好好伪装人类我牺牲甚多。
我走得有些累了，但贫穷如我是抠不出钱扫辆共享单车骑骑的，要是有好心人可以莫名其妙爱上我送我回家就好了……
一辆银白色车悄无声息划到我身边停下。
以我之敏锐，区区凡人座驾怎么可能避我耳目？
大约知道来者是谁，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敷衍地敲了敲那车的前车窗：“诶，违停啊，交钱，三十块。”
大概零点零一秒，我才迟钝地发现这辆车里没有人。难道是鬼在开车吗？？我震惊地转身，才发现自己的退路被四面八方堵住了。
那人一只手撑在我身体右侧，另一只手握住我拎着塑料袋冰凉的手。以我的视角只能看见他一颗不松的银色衬衫扣和腰间棱角分明的皮带扣，昨晚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身后隐隐作痛，道理我还是懂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行行，罚款不要三十，十五，十五就够了……”我试图把我的手抽回来，奈何反抗不成，被握得更紧了。
唉，世风日下，违停的人也好这么嚣张。
“这是干什么啊？明星拍电视剧啊？女的长得不行的嘛。”路过的大妈们啧啧称奇。
“我去这车nb啊，遇见土豪了？”路过的反季节穿搭拖鞋裤衩男呆呆瞪眼。
“哦哦好帅！一定是豪门狗血三角恋，我猜女的带球跑。”此乃沉迷言情小说的戴眼镜初中生。
人类！没人告诉过你们自以为小声说的话其实很大声吗？全都听见了啊！本神仙从没如此显眼过，快要被目光戳死了啊！
我小声对那人说：“喂诶……”
懂不懂丢人？能不能换个地方？
那人不理，轻声在我耳边说：“你又在偷看凡人的生平了？”
“……”
完蛋，被抓到了。
我应该心惊胆战的，但八卦凡人们此起彼伏“嘶——啊——”的吸气声令我有点无法专注。
忘记介绍，按规定来说，这人是我的上司、管理者、boss……总之，他给我发钱，也负责在我扰乱人间秩序的时候处罚或者消灭我。
以前叱咤风云唯我独尊的仙界是没了，但六千年来神仙们轮回的轮回，苏醒的苏醒，他们散落世间，并在近代逐渐恢复仙力。本该在六千年前就被天道所驱的仙们想安稳地存活，就不能再违背人间的规则，不能颠覆通俗的认知，当然也不能再造一个以前的仙界出来。幸好大部分神仙都没有这样的意愿，大家就这样约定和平稳定、普通地生活在人间。于是现代版仙界就这样形成了，简单来说，神仙们都以各自人类的身份生活，如果太显眼被天道注意到，就会被监督组惩罚或者打入轮回，以免老天又觉得这群神仙太嚣张再清剿一次他们。
那监督组又都是谁呢？必是令众仙信服又有实力镇压祸端的人。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以前这位神君被瞻为众仙之首，以冰冷性情著称，常年居于鸢乐山巅，故号为“鸢乐”。但因为他本尊半点也不“乐”，这名号不常被人提起。
据传从前某次众仙聚宴上一位不知名的新升小仙借着酒意给神君起了个诨名，那小仙指着他手边银白长剑，叫他“鸢白、鸢白”。众仙皆抚掌大笑，之后闹出一桩趣事。有新升小仙头次登上鸢乐山巅，见礼时竟开口便叫“鸢白仙君”，原来这不合规矩的诨名已经传得太远，有许多神仙都以为这就是鸢乐山上那位的尊名。
如今，这位“鸢白神君”就堵在我面前。以前的仙衣肯定是不能穿了，凡人品质极佳甚有格调的衣服在他身上将斯文优雅展现到了极致，冷峻的脸千年如一日地好看帅气，不是……咳，嗯，令人察觉不出所思所想。思及此我不由替他懊恼：新时代，新神仙，你说你轮回而来多辛苦，干什么非得掺和进什么监督组，不应该凭脸和身材进军娱乐圈一天赚两百万享享福气吗……哦，这位原来投胎时投的的家庭是豪门世家，估计嫌一天赚两百万太少了……
他以这样令人浮想联翩的姿势说完，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就又直起身，静静地看着我。
什么都没发生，周围八卦者又是一片失望鄙视的“咿——”。
……怎么了啊？没有亲让你们失望了是吧？？
我硬着头皮：“嗯。看了。”
不要罚款！坐牢枪毙都行！不要折磨我脆弱的钱袋！
可那人没有掏出手铐把我铐上，也没有掏出枪来击毙我，他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违纪，下次不要做了。”
然后他以一种不理解但尊重的目光接过我的一大袋番茄，在我还未能说出一个字之前一股神秘气流托着我后腰把我推进了前座，砰地一声车门关上，那人将番茄丢到后排，一脸平常地回到了驾驶座，在被贴上违停罚单之前驶离了路边。
我靠着椅背感受着手脚变得温暖起来，并偷偷瞥他开车的侧脸。我见过许多仙轮回之后容貌、气质、性格尽数改变，他却千年如一。所谓轮回，按现代的话来说，是相同的意识形态以不同的表达方式呈现于世间。可原本的形态都没有了，哪来的轮回，哪来的呈现呢？我亲眼所见他魂魄尽碎，灵魂深处最后一分光辉给了我，成了我六千年来唯一不曾散的财。
以前的鸢白不会再回来，那现在这个以群仙之首的身份轮回而来的是谁？轮回会改变外状，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与前世相同，他就恰好是那千万分之一，所以容貌、气质性格不曾改变分毫？如果他是伪冒者，是因为什么目的借用这个身份，推动现代仙界建立，成为监督组的一员，又为什么……来到我身边呢？
这个伪冒者有着过去鸢乐仙君的魂魄记忆仙力，监察组其他比我年长许多几乎与天地同生的神仙们都察觉不出丝毫异常，那么他是否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他又是否知道，我已经从故人口中得到了困扰我几千年问题的答案……
他打开我这边的车门时，我还愣楞地坐在原地发呆。
他看了我两秒，不知思考了什么，竟果断弯腰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只是、稍微没有防备而已！身体腾空的一瞬间，简直感觉自己疏忽大意到把神仙的脸面丢到了九霄云外。
“你干什么？？”我紧张地揪住他的衣领，说来好笑，我竟然担心这个曾经一仙一剑挡住鸢乐山崩的人会抱不紧我。
我只是个流浪多年的小仙罢了，没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吧！
他稳稳抱着我，我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在被移动，他的外衣不知何时附在了我身上，他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我曾梦见过他活过来站在我面前、我能感受到他的温热，可如今这不是梦。过了一会我反应过来他为何这样……所以他觉得我嫌外面太冷，不想从车里出来？
我多么皮糙肉厚一个仙啊，他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这个连路灯都没人修的小区看起来就不是这位衣行讲究的有钱人住的，隔音、门卫、围栏上的电网（哪怕只是装饰性的）全都没有，有素质的领居？那是想都别想。这是我租的小破狗窝，这人贴心地把我（和我的晚饭番茄一起）送回家了。我再三说服自己，成为神仙之后随便祈祷再也不会有神仙听见了……所以怎么解释我只是随便想了一下有人能送我回家就好了他就真的来送我回家了啊？
我家住两楼，他把我抱到两楼，我庆幸隔壁是个永远不出洞的死宅，不会有人对我们两人现在姿势发出“咿——”的声音。
进门我终于是竖着进的，我把钥匙扔进门口的筐里，门在身后啪地关上，我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太好了，任谁平白被上司送回家也会尴尬的吧，恢复独立自由！对了我的晚饭呢……
然而气还没松完，身后就传来声音：“你是报警，还是我帮你？”
我一个合法公民有身份证的好吗！我干什么了你要报警……啊？不对。
你怎么跟进来了？
啪地一声灯被摁开了，我目光还停在身后那个不请自入倚着门槛的“上司”，哦，上司还无师自通地知道我家灯的开关在门左边。我转身，屋内的物品杂乱不堪，垃圾、书、衣服……能在地上的绝不在该在的地方，虽然我家本来就这样，但显然此刻这种混乱已经突破了常理，让我无暇顾及阴魂不散的上司。
我，一个新时代的神仙，秉持遵纪守法除了偶尔翻看人的生平的道德底线，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家被偷了！
我冲进房间，抽屉敞开着，我仅剩的两百块现金果然没了。
偷东西要遭报应的！我磨刀霍霍……哦，忘了说了，我是受眼前这人牵扯飞升的，仙力并非天赋异禀修炼所得，除了能看看凡人以外不堪一用，没办法追踪溯源，当然也不会攻击降罚。
我磨磨蹭蹭地回到门口，不出意料此人十分讲究地没有踏进来，因为我没来得及给他找拖鞋，他只好仍然站在地毯上（虽然我很怀疑我家是否能找出第二双拖鞋）。我带着隐晦的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人类的轻描淡写的惩罚怎么能了却我被偷家的怨恨呢，我一定要那个小偷下辈子……不，十辈子都在偿还今日的罪行！
“你帮我。”我回答说。
他看我两眼，手指突然伸进了我裤兜掏出我的手机。
“？”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来不及了，他已经熟练地解锁我的手机并输入了3个数字。
“喂你好，我女朋友家进小偷了，在xxxxxx201。嗯，刚回家白天一直不在……好的，麻烦你们。”
这一连串动作有太多我不能理解的地方，首先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其次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女朋友的……最后还有你说“帮我”难道是帮我报警？我还不会那摁三个数字报警吗？说好的神仙的做法呢？？
他把手机塞回我兜里，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要总想着做坏事。”
“……”
这人是不是轮回把哪个部件漏掉了，比如断情绝爱、不苟言笑的个性？
他见我气得脸颊泛红，于是凑过来亲我一下。他比我仙宴上喝过的所有酒还要香醇浓厚，仅仅一瞬触碰就撞的我头脑发昏。
“今晚去我那住，好吗？”
“……”
如果我看不出他在诱惑我，我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我盯他两秒。
……嗯，我承认，我是傻子。
我说：“好。”
2
（这里理应飘过一辆，但桐不愿意描述，总之事后）
我一把老腰险些折在这张充满陷阱的床上。床是很舒服，很有弹性，被子有种淡淡的香味，枕头也很……
我略带歉意地把脑袋从旁边人的手臂上移开。
但稍一动作，我便肌肉酸痛，那点歉意顿时烟消云散。
最大的陷阱就是旁边这人。
我闷闷地滚到一边，与他离了老远，用后背对着他。
他接了个电话，大概是派出所打来的，我手机关机没人找得到我。昨晚并没有找到小偷，我那片区域的监控是个摆设，我丢的也不是大钱、屋里其余物品也无甚损坏，那边的意思是就这样算了，于是我不由得不出示了我惊人的余额，那些警员看着穷困潦倒的我和我衣冠楚楚的男朋友目光惊疑，最终表示他们会再努力一下。
今天打过来大概是说，现在寻回的希望很渺茫、以后要加紧防范……（实在是找不到，你们自认倒霉吧）。
他接完电话不做声了，我侧着躺了一会肩膀累，又滚回去平躺，我才发现他一直侧着头看着我。
看就看吧，我也不是矜贵得不能看的。就是思及昨晚他那句惊悚的“我女朋友”，我现在头皮有点麻。
我本来想开口问问这事的，但话到嘴边却变了样。
“我饿了。”我说。
算了，逃避是人的本能，我现在是个合格的人类。
“楼下有吃的。”他说，目光总算移了移，我猜他在估量我能不能自己走下去。
“不要抱！”我赶紧爬起来，试图证明我自己。
他手机又响了。
我一个在人间混迹了千年的仙都很难适应人类这种一言不合打电话的恐怖习惯，好像大家随时随地都要在可以通话的状态下，实在可怕，所以我总是把手机关机。以从前鸢乐山的清冷程度，他大概也是喜欢安静的吧，现在这样不知道烦不烦呢？
这时候我的耳朵又很灵了，发挥神仙的耳力听清了电话里传来的几个字“宿家小姐”。这已足够了，我明白自己应该赶紧地滚了。
我捞起昨晚的衣服胡乱套好，就是脑子懵懵的穿完有点不确定自己里衣有没有穿反，顾不得身上的酸疼，我飞速洗漱，然后奔到楼下从蒸笼里捡了俩热包子吃。
“我走啦！”我喊道，然后发现自己不用喊，他就站在门边。
我正好提好鞋跟直起身，他低头亲我一下。
“晚上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