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朝承德历二十年,初春时节,春寒料峭。

    上京城内,年节将过。

    厚重的积雪褪去,露出被皑皑白雪遮盖的屋舍。枯树抽出新芽,嫩绿的草坪上打出一朵朵粉白的花苞,为沉寂了整个冬日的京城带来一丝春意,万物复苏。

    少女身披白色狐裘,头戴冪篱,步履匆匆走在朱雀大街上。

    丫鬟模样的姑娘落后她半步,一面走,那丫鬟一面心虚地东张西望,活似在做见不得人之事。

    两人从城南一路走到城东,直至路上行人稀少,那丫头才追上两步,语带犹疑凑近少女道:“二小姐,我们当真不去那春日宴?若是被主母知晓,只怕小姐又得挨罚……”

    前面少女闻言,步履未停,只是冷嗤一声,音色清脆娇俏,如出谷黄莺般悦耳,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并不那般动听——

    “什么劳什子春日宴!不就是那老虔婆专程办来显摆她的宝贝女儿!我若是去了,岂非着了她的道儿,她就等我上去转圈儿丢人,好衬托柳明月呢!”

    明知她文墨不通,还硬逼她出席这种舞文弄墨,矫揉造作的什么宴会!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老妖妇打的什么主意!

    这种把戏也不是一回两回,上回年节宫宴,华阳郡主那老婆娘不就玩了这么一出——

    趁着皇后娘娘会见官员女眷时,先是让柳明月上去吟了首什么《水调歌头》,又转过头来故意给柳弯弯难堪,让她下不来台!

    这下可好,满京城都知道她柳弯弯胸无点墨,连皇后娘娘那里都留名儿了!

    为此,柳弯弯在贵女圈中,没少遭嘲笑奚落。

    柳弯弯忆及当日情形,心下便恨得牙痒。

    “诶哟,小姐!我的祖宗!小点声!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若是主母知晓您在背后编排,少不得又要挨罚!”丫鬟慌忙拉住柳弯弯,生怕她再说下去。

    她一面念叨,一面左右环视,当真是做贼一般。

    她家小姐和身份尊贵的主母素来不对付,偏生小姐又不肯低头,没少在主母那儿吃亏,她从小到大跟着小姐,可算是操碎了心。

    “好了碧桃,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不会有事的!别给小姐我泄气丢人!”

    柳弯弯做事从不瞻前顾后,过往之事便如云烟,她只向前看。

    再者,那柳明月确有几分本事。

    便是柳弯弯不蓄意藏拙,才华也及不上她这位饱读诗书的长姐,更不用说长姐还有个凶悍的母亲,正对着自己虎视眈眈。

    只怕她稍崭露些锋芒,便会被视作威胁抹去。

    ——草包的名头虽然难听了些,好歹性命无虞。

    “左右我心里有数,如今表哥回京,定能帮我,那老妇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再阻我见太子!”

    碧桃与柳弯弯自幼一起长大,最是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她只好点点头,跟在主子身后。

    不多时,主仆俩停在一座巍峨气派的宅邸前,那高高挂起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几个烫金大字——淮南王府。

    碧桃上前一步,请门房通传。

    王府门房的小厮一见是柳弯弯身边的丫鬟,眼睛一亮,看到一旁用冪篱遮住面庞的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殷勤地行礼问安,“表姑娘万安,快快请进喝杯热茶,这天寒地冻的莫要冷着了,姑娘来得赶巧,世子今日正在府里呢!”

    小厮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将柳弯弯请进王府,甚至连通传都免了。

    淮南王府上下谁人不知,这柳二姑娘和世子青梅竹马,是世子爷心尖儿上的人,丞相府又与王府是姻亲,说不得两家想亲上加亲,这表姑娘日后就是淮南王府的女主人!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讨好奉承都来不及,又哪里敢怠慢她半分。

    “还请表姑娘前往花厅稍坐片刻,奴才们已前去通报世子爷。”王府的总管张管事在前头为柳弯弯带路,不卑不亢道。

    淮南王妃去的早,淮南王也并未续弦,是以王府尚无主母执掌中馈,一应内务都是他这个总管料理。

    柳弯弯斜睨了管家一眼,尽管对方低眉顺眼,柳弯弯依旧能感受到他的轻慢与不屑。

    是的,不屑。

    柳弯弯幼年失恃,见惯了府中下人的拜高踩低,见风使舵,因而十分会察言观色。

    兴许是觉得她配不上自家世子,张管事对柳弯弯素来不假辞色,也不像府中其他下人那般捧着她。

    真是……

    见人下菜碟的狗奴才!

    柳弯弯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在相府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今到了表哥的地盘,柳弯弯又素来被表哥娇惯得厉害,哪里容得他一个奴才在她跟前拿乔?

    少女头戴冪篱,清甜的嗓音脆生生地隔着薄纱传来,“哟~张管事,莫非是表哥和王爷常年驻守边关,王府里没个主人,你这家管得是愈发懒怠了,怎的这会客的花厅,连盆碳火也无?瞧瞧这冰天雪地的,难不成是想冻死姑娘我?”

    不过一个仰仗齐青墨才能活的狗奴才,还不配让柳弯弯放在眼里,因而她说话也毫无禁忌把门,听上去无比令人心梗。

    张管事闻言,面色立时一僵。

    因着世子驻守边关两年,前几日才班师回朝,是以柳弯弯许久未曾登门拜访,他倒是忘了这位姑奶奶的脾性有多难伺候。

    不等张管家回话,柳弯弯又自顾自地挖苦,字里行间皆是尖酸刻薄,“这回是我倒也罢了,若是下回冻着了府上的贵宾,张管事可想好了,有几个脑袋够顶?”

    张管事在王府效忠了几十年,是府上的老人了,连世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如今却被柳弯弯一个丫头片子夹枪带棒地教训一通,他顿觉面子上挂不住,却只得生生忍下。

    毕竟,这位姑奶奶的花招可不止噎人,颠倒黑白、添油加醋的把戏,他却是领教过的。

    “表姑娘教训得是,奴才这就让人烧几个炭盆来。”张管事不敢再怠慢柳弯弯,于是吩咐下人们去烧碳火,省得她又闹妖。

    然而他现下后悔方才的轻慢,已然来不及。

    柳弯弯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氅,轻飘飘道:“还是不劳烦张管事了,只怕等这炭盆儿上来,姑娘我人都走半宿了,罢了罢了,我还是自去凭澜院找表哥吧。”

    话落,仗着有薄纱遮挡,她还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

    不等管事再说什么,将头一甩,脚步一转,竟是连花厅门也未进,袅袅婷婷地朝着表哥居住的院落走去。

    张管事见状,心知这姑奶奶定是又要到世子跟前嚼舌根子,心眼子可当真是比针尖儿还小,顿时暗中叫苦不迭,心下后悔,自己何苦招惹这尊大佛,平白吃些苦头。

    将将走出一半,柳弯弯远远地便瞧见,一身披黑色大氅的青年阔步朝这边走来,男子步履从容中却隐现几分急迫。

    来人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通身气质矜贵不凡,兴许是常年征战沙场,他眉宇间多了几分世家子弟没有的铁血杀伐之气,令人见之不由胆寒。

    然而在面对柳弯弯时,他那双煞气四溢的黑眸却骤然软化,仿若微风拂过一江春水,泛起温柔的涟漪。

    “表哥!”

    柳弯弯眼眸微亮,撩起眼前的薄纱,露出那张艳若桃李的芙蓉面,朝来人笑得明媚又娇俏,双眸弯成两弯醉人的月牙,哪有半分方才讥嘲张管事的盛气凌人。

    少女一路小跑着到表哥跟前,带动着大氅摇摆翻飞,宛如一只轻盈活泼的狸奴。

    尽管齐青墨极力克制自己有些急促的脚步,但见表妹朝自己飞奔过来,到底没忍住几步上前,伸手想同以往一般扶住柳弯弯,然而手伸出一半,却又惊觉于理不合,动作一滞收了回去。

    男人漆黑幽深的眼眸看向她时,满是化不开的柔情,他宠溺地责备,“你在花厅坐着等我便是,怎的亲自跑过来?这积雪刚化,地上湿滑得紧,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齐青墨这么一说,柳弯弯当即撅起粉唇,见到表哥第一件事,便是扯着他的衣袖委屈撒娇,娇滴滴告状道:“还说呢!那花厅里又湿又冷,我进去等了许久也不见表哥来,连口热茶都无!若是我再不来找你,只怕都要冻死在那儿了!”

    柳弯弯说得夸张,事实上她连花厅的门槛都没踏进。

    可若不说得严重些,怎么能让表哥心疼呢?

    她这人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如今不过是上上张管事的眼药,顺嘴的事。

    “这些奴才怎么当差的,花厅里没烧火炉子?”齐青墨眉头一皱,目光扫向跟在柳弯弯身后姗姗来迟的张管事。

    张管事见识过柳弯弯颠倒黑白的本事,因此早有准备,想也不想将锅甩给下面的人,“这……定然是下头的人手脚不利索,这才怠慢了——”

    “表哥——”不等张管事辩解的话说完,柳弯弯便打断了他的话,还恍若未觉将一双纤长葱白的手伸到齐青墨眼前,声音又娇又嗲,“表哥你看嘛!都冻红了……你摸摸,人家都冷死了!”

    柳弯弯说着,去抓齐青墨的手,好让他摸摸自己的手,看看是不是真如她所说那般凉。

    齐青墨本想避开,却被柳弯弯抓了个正着,少女柔若无骨的玉指泛着丝丝的凉意。

    齐青墨在触碰到她冰凉的小手时,眉头当即蹙紧,反手握在手里,替她捂热,冷声问责,“怎么这么凉?张叔,你们就是这般款待贵宾的?”

    “奴才知罪,世子恕罪!”张管事诚惶诚恐跪下,雪未化尽的青石板冻得他一个激灵。

    “罢了,罚俸两月。”齐青墨不欲与他多计较,只是小施惩戒。

    “表哥~还是你对弯弯最好了!”柳弯弯亲昵地抱住齐青墨的手臂,笑得一脸甜蜜。

    在齐青墨看不到的角度,柳弯弯瞥了张管事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俨然一个恃宠而骄的大小姐。

    骄矜而又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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