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心中叫苦,却越发瞧不上柳弯弯的做派。

    因着齐青墨的缘故,柳弯弯时常到淮南王府走动,王府的下人们也都私底下猜测,这柳二姑娘与世子爷过从甚密,约莫是两家想亲上加亲了。

    可张管事却不这么认为,虽说他一介下人不好妄议主子,但对于此事,他私心里并不看好。

    无他,柳府不是只有柳二一位姑娘,还有一位华阳郡主所出的大姑娘,柳明月。

    而柳弯弯是柳相与原配妻子所生,虽说和淮南王府也占了口头上的亲,但到底隔了一层,并无血亲。

    若说亲上加亲,那他们王府郡主所生的大姑娘岂不更合适不过?

    何况,这柳二姑娘在上京的名声,委实算不得好。

    都说娶妻娶贤,这二姑娘却是半点和“贤”沾不上边。

    京城皆知相府这对姐妹花,大姑娘满腹诗书,才气纵横,三岁识字,七岁作诗,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二姑娘生得如花似玉,国色天香,却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不通文墨,比不上其姐半分才情。

    传言不虚,柳二姑娘生了一张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脸,若是世子喜欢,收了做个妾室也无妨。

    毕竟,一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如何能担得起王府的主母?

    反观大姑娘,那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真正的大家闺秀,与他们世子相配正好。

    心中思忖着,张管事面上却是滴水不漏,依旧是一副恭敬知礼的模样,朝齐青墨告罪后,便识趣退下张罗茶水去。

    柳弯弯可懒得搭理旁人作何感想,狗奴才吃瘪她心里便舒坦,将之抛诸脑后,缠着齐青墨爱娇地一口一个“表哥”,叫得男人心旌摇曳——

    “表哥~你戍守边关两年,人家还以为你都要把弯弯忘记了!所幸表哥还是那个疼我的表哥!许久没与表哥相聚,表哥明日同弯弯一起去城外游湖如何?”

    如今凛冬方过,积雪尚未消融,城外南湖结了一尺厚的冰,又怎会有人这个时节前去游湖——柳弯弯此言不过是随意起个话头。

    她就是知晓,明日表哥可不会有闲暇陪她游湖,至于表哥明日去作甚……

    那便是柳弯弯此行的目的了。

    “明日?”齐青墨眉头轻拢,摇头歉然道,“明日我赴太子殿下之邀前去围场捕猎,恐怕不成,改日表哥再陪你游湖可好?”

    齐青墨近日班师回朝,年前他率二十万大军大败北狄,又接连收复失地,居功至伟,惹得皇帝龙颜大悦,如今可说是上京城内最炙手可热的红人,京中官员贵族们的名帖纷纷递到王府,意欲结交这位战功赫赫的青年将军。

    即便是太子,也不例外。

    “不成不成~既然如此,那表哥明日便带上弯弯吧?若是不带我,那便再不理表哥了!”

    少女似曾相识的娇俏嗓音让齐青墨一阵恍惚,这熟悉的对白,他依稀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

    齐青墨正欲开口,然而毫无征兆地,脑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自他在战场上头部受创后,脑中便时常浮现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有的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有的却似乎发生在将来。

    ——但都与眼前的少女有关。

    刺耳的嗡鸣声乍起,许多熟悉却又陌生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现。

    齐青墨茫然地看着眼前顾盼神飞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弦,也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这次与往日不时闪过的零星记忆不同,纷乱繁杂的记忆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如决堤的潮水般向他侵袭而来,令他头痛欲裂。

    似乎……

    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了。

    青年猛然扶住自己胀痛难忍的头,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表哥?”柳弯弯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询问一旁的小厮,“世子这是怎么了?”

    从旁侍奉的小厮显然十分有经验,见怪不怪道:“回表姑娘的话,北狄一战世子头部受了重伤,不时会头疼恍惚,小憩片刻便好。”

    柳弯弯这才松口气,吩咐小厮扶齐青墨进屋坐下。

    然而齐青墨的症状却并未如小厮说的那般好转,反倒越发严重,连带着呼吸都粗重急促了几分,小厮也不敢再耽搁,忙跑去寻大夫。

    “表哥,你没事吧?你别吓弯弯啊。”柳弯弯忧心忡忡地替他顺着气,见他这副样子,心中不由发慌,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去围场了。

    良久,男人似终于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呼吸平缓了些许,随后,倏地睁开了双眸——

    那双黑色的瞳仁漆黑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青年眼神冰冷阴鸷,全然不似受伤的人,反倒像幽暗森林中苏醒的狼,正用那双嗜血阴鸷的兽瞳逡巡着猎物。

    “表、表哥……?”

    见他好转,柳弯弯正欲松口气,然而却被对方骤然凶戾的目光镇住,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

    “弯弯,我无碍。”齐青墨安抚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脸上带着温润的笑。

    见齐青墨终于恢复,不似方才那般痛苦,柳弯弯本该高兴。

    然而不知为何,虽然表哥依旧笑着,却让她背脊无端泛起一丝凉意。男人搭在她肩上的手,仿似猛兽的利爪已然钳住猎物,却戏耍一般迟迟未划破猎物脆弱的脖颈。

    “弯弯,为什么想去围场?你想去找谁?”男人音色低沉而沙哑,放在她肩头的手缓缓上移,粗粝的大掌轻蹭上了少女裸露在外的纤细脖颈,惹得她不由一阵颤栗。

    柳弯弯浑身僵直地呆坐在齐青墨身侧,对方散发的气息过于危险,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她下意识想要远离现在的齐青墨。

    可她不能。

    这么多年,齐青墨对她素来言听计从,予取予求,她再找不到比他更听话的。

    只是齐青墨还从未这般怪异过,他看自己的目光炙热又充满占有欲,仿佛她是他的所有物。

    这让柳弯弯有种对方脱离她掌控的烦躁。

    他不过是她用顺手的一条狗,听话就可以了,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指手画脚?!

    借着这股气,柳弯弯强逼自己镇定,面上神色未变,依然娇里娇气地抱着齐青墨的胳膊撒娇,皓腕上叠戴的翡翠细镯随着她的动作,晃得叮当作响——

    “我能找谁啊,当然是找表哥啦!人家就想去瞧瞧表哥策马的英姿嘛!只听旁人说,表哥十岁便能百步穿杨,北漠一战甚至万军丛中拉弓直取敌将首级!弯弯同表哥一起长大,还从未见过表哥如此神勇的时候!就带我去吧,好不好嘛~”

    最后几个字柳弯弯刻意拉长,尾音婉转上扬,娇滴滴的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柳弯弯最知道该怎么对付齐青墨——

    示弱。

    于旁人而言,兴许不屑为之,可这却是柳弯弯最锋利的一柄利刃,亦是她驯服齐青墨的要诀。

    这些自以为是的大男人,总是怀抱着天真的英雄情怀,沉溺于旁人崇拜仰慕的目光。

    既然他想要,柳弯弯当然可以满足。

    她不仅没有任何损失,还能拥有一条忠心不二的看门狗。

    委实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往日这时候,柳弯弯便是要天上的月亮,齐青墨都能想办法给她摘来。

    然而此时,这条向来听话温顺的狗,却并未按照柳弯弯的预想走。

    “是想看表哥,还是想看太子?”

    男人话语轻柔,却如同惊雷一般在柳弯弯耳畔炸开。

    柳弯弯不可遏制地瞳孔骤然一缩,抬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心中一悸,只觉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一般,在男人面前暴露无遗。

    “太子?什么太子?表哥!你……你这没头没尾的,又与太子有什么干系!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莫不是表哥今日要让我被安上个□□之罪?!”

    遇事不决,一哭二闹三上吊。

    柳弯弯索性帕子一甩,捂着脸“呜呜”哭起来,一面哭还一面骂齐青墨没心肝。

    “呜呜呜……这两年我在京中求神问佛,生怕表哥在边关有个好歹,如今你平安归京,反倒拿些子虚乌有的事质问我!我真真是不值,不若死了来得轻快!”

    齐青墨果然不再追问太子之事,又应下明日带她一同前去围场。

    受太子相邀的还有其他贵族宗亲,其中不乏京中贵女,左不过多个人,倒也不妨事。

    “表哥当真带我去?”

    达成目的,柳弯弯也不哭了,一双湿漉漉的狐狸眼瞅着齐青墨,粉腮还挂着泪,模样可怜又可爱。

    “自然,我的弯弯,你想要什么,表哥都会如你的愿。”齐青墨低声呢喃道,嘴角衔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抬手替柳弯弯拭去颊边的泪,眸色晦暗。

    这话听得有些怪,柳弯弯心中不以为意,她想做太子妃,他就帮不了她。

    既已敲定明日围猎之事,柳弯弯不欲再与齐青墨周旋,便随意敷衍了两句,匆匆起身要离开,又婉拒了齐青墨相送。

    她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若是让人瞧见她与齐青墨暧昧不清,于她的清誉有损。

    齐青墨派了辆马车送柳弯弯,看着马车远去,转身对副将冷声下令道:“派人查一下,父王的中将是不是太子的人,送信给王爷,让他小心身边人。”

    “是!”

    副将领命,身形一闪便失去踪迹。

    ……

    柳弯弯乘着王府的马车回了相府。

    方进府门,华阳郡主身边的嬷嬷刘氏早已等候多时,见柳弯弯回府,她上前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语气公事公办道:“见过二小姐,夫人在正房等您过去。”

    刘氏是华阳郡主的奶娘,在郡主身边十分得脸,地位非寻常奴才能相提比论。

    她对柳弯弯的态度不冷不热,算不上热络,可也叫人挑不出错处。

    柳弯弯眸色一暗,心知她逃了今日的春日宴,华阳郡主定然会揪住不放,也早已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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