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圆月挂在半空,柔光漫天。

    说圆月勉强了点,毕竟明天才中秋。

    司空玥站在泳池边,身后是喧闹的大厅,身前是寂寥的夜空,正如她此刻处境,绚丽的过往,和空茫的未来。

    只停顿片刻,她迈步向自己的寝楼,和主楼的璀璨明亮相比,那个角落格外昏暗僻静。

    刚拐上草坪间鹅卵石小径,一个高大的身影骤然落到她面前。

    无声无息,如暗夜幽灵。

    他站在金桂树后,背着光,司空玥仍看清了他左眼角的红痣,和轻蔑的眼神。

    司空玥抬眸淡淡一瞥,便移开目光,拒绝交流的意味很明显。

    那人却丝毫不顾及她的脸色,哼笑一声,“明天是你二十岁生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态度很傲慢,尾音带着一丝恶毒。

    司空玥淡漠地回,“我知道,不劳烦你一遍又一遍地提醒。”

    “我还是提醒得少了,怎么没见你打包行李?生日会后再收拾,怕是来不及呢。”

    司空玥沉默片刻,突然扬唇一笑,“你等这一天怕是等很久了吧,司空镜?”

    月下美人盈盈一笑,如蛊惑人心的妖灵,司空镜晃花了眼,下一刻便咬牙切齿,“是,我等了二十年,多一天都不想再等。只要你还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忘不了小时候那些事,都是因为你。”

    司空玥盯着他眼角愈发红艳的泪痣,突然就有些意兴阑珊,“随便你怎么想,我从未针对过你。我一直把你当作最亲近的人。”

    “我们的确算得上亲近,”司空镜冷笑,“一起孵化、一起出生、一起长大,司空家百年不遇的双卵,就是你我。”

    眼角的红痣微颤,他的眼神划过丝落寞,“也是因为你,从小到大我都是被无视的那个,若不是十六岁觉醒血脉,我一辈子都要被你压制。”

    落寞一闪而过,他又笑得张狂,“谁能想到呢,我成了司空家最有天赋的人,而你,却成了最丢脸的那个。若不是父亲纵容,你以为你能呆到今天?好好享受最后一夜吧,明天生日会后,你再也不是司空家的大小姐了。”

    “我会的。”司空玥神色淡淡,从他身边闪过,头也不回地走远。

    司空镜说错了一点,她早就开始打包了。

    从十六岁弟弟司空镜率先觉醒金雕血脉那日起,她就不再是倍受疼宠的大小姐。

    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一年又一年,期盼的目光逐渐黯淡,染上失望,甚至鄙夷。

    她成了司空家的笑柄。

    明天就是二十岁生日,她最后一次接受家族审判。

    司空家的规矩,二十岁前没有觉醒血脉能力的族人,将被赶出本家,自生自灭。

    她早该离开了。

    寝楼在花园东南角,掩在山茶花丛后。

    春天过去很久了,山茶花早已开败,只有苍绿的枝叶,在月光下影影绰绰。

    司空玥走近,发现花树后另有一人,隐在树影下,唇角烟火星星点点。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司空玥下意识看了眼主楼位置,那里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司空铂应该在那里才对。

    司空铂没有说话,唇角的烟扔在地上,用力碾了碾。

    “大哥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司空玥努力调笑了一句。

    她现在的心情算不上美好,并没有力气开玩笑,但面对司空铂,司空家族继承人,一向冷冷淡淡的大哥,主动开口像是本能。

    如果她不开口,司空铂能长长久久地安静下去。

    过去二十年,无数个片段,司空铂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或是手机,或是平板,任凭周围如何喧闹,他自有小世界。

    那时司空玥还是个娇宠性子,看不得司空铂孤零零一个人,也不管他喜不喜欢热闹,总要任性地拉他到热闹中。

    都成了习惯。

    养成二十年的习惯,一时很难改掉。

    司空铂踩灭烟头,直起身,从阴影中走出,高大挺拔,柔和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锋利的眉眼都软化了些。

    “别着急,”他说,“明天不管怎样,不用担心。”声音低沉,语气也很淡,却莫名定人心。

    压抑了整晚的情绪突然就有溃堤的趋势,司空玥微哽,“谢谢大哥,我没事。”

    他等在这个僻静处,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句话吧,不用担心。

    是“不用担心”,而不是“相信你可以觉醒血脉”。

    她现在的境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司空家的规矩,怎会独独为她打破。

    经历家族聚会的明枪暗箭和司空镜冷嘲热讽之后,这点微末的关怀,却有安慰到她。

    “我准备好了。”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又竖起骄傲的防线。

    一如既往,因为正值中秋节,又是一男一女双卵,司空玥和司空镜的生日会热闹非凡,司空家族齐聚一堂,言笑晏晏。

    可这一年,明里的欢腾掩不住暗潮汹涌。

    人人都瞪大了眼睛瞧,昔日的天之骄女,能否在最后一天扳回一城。

    有幸灾乐祸者,有隔岸观火者,有落井下石者,司空玥抬起眼眸,一个一个瞧了去,竟没找到一双真诚的眼睛。

    司空家族向来如此,慕强欺弱,只有觉醒血脉能力的人才能够留在本家,光耀门楣,弱小的人活该被淘汰被抛弃。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却也怪不到谁头上,规矩就是规矩,最强的人掌舵家族,资源集中在强者手中,司空家族才能雄踞世家之位,延续千年尊荣。

    身为金雕血脉,就该有此觉悟。

    然后,在最中央,司空玥看到了父亲、母亲,眼里有浓稠的忧虑,她忽地笑了一下。

    二十年的亲情总是真的,就算被逐出本家,他们也还是她的亲人。

    接下来没有奇迹,司空玥不出所料,又功亏一篑,不说像司空镜一样直冲半空,离地一米她都很难维持。

    金雕血脉最主要的飞行能力,她始终没有觉醒。

    围观的族人三三两两散开,大家都知道她接下来的命运,此生,大约不会再有交集。

    周围的喧嚣一下子消散,司空玥孤零零地走下翔台。

    面上,是努力维持的骄傲。

    司空铂出现在她身前,“走吧,我送你。”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语气。

    司空玥最后环视一圈,轻轻点头。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月亮在浓密的枝叶间探头。

    到底是中秋,月亮又大又圆,祝福人间共团圆。

    对司空玥来说,却是此生不可能实现的妄想了,她已被逐出本家,她的父亲母亲,也等闲不得相见。

    司空家族大宅在山顶,越来越远,司空玥的心情越来越沉。

    所有坚强伪装,在夜色掩盖下,悄然瓦解。

    以今夜为分水岭,前二十年在司空家的庇佑下,她衣食无忧;以后,她只能靠自己。

    山下的生活空茫一片,哪怕骄傲如她,也心生一丝胆怯。

    “不要怕,有我在。”身边传来轻淡的低语。

    司空玥扭头笑了笑,眼角似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不怕,大哥,我该面对的,我不会逃,我只是,舍不得父亲母亲。”

    司空铂沉默了会,“等你安顿好了,他们会找时间看你。”

    司空玥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司空家族的规矩,还是不要再见了,免得给他们惹麻烦。”

    司空铂又沉默了会,“我会来看你,你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找我。”

    司空玥又要摇头,司空铂果断道,“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司空玥没再说话,二十年也足够她了解,家里安安静静的大哥,在外面却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敢对他吹胡子瞪眼的,都被他打压下去了。

    他说的话,她自然是信的。

    但她不想因她徒生事端,她已经是被家族抛弃的人,有她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骄傲。

    所以,司空铂把她送到一早打理好的别墅,递给她一张银行卡时,她乖巧地接了。

    等夜深人静,佣人们都睡着后,她却偷偷跑出来。

    除了自己打包的小行李,她什么都没带。

    她想证明自己,不靠血脉,不靠家族,不靠别人,她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当然,被社会无情捶打后,她后悔没把银行卡带着。

    司空玥没有投奔任何曾相熟的朋友,她拖着行李箱,穿过寂静的夜,在小区门口,拦到一辆出租车。

    估计是后半夜,司机有些倦怠,一回头,露出毛茸茸的耳朵,和长长的黑眼圈。

    司空玥扶住车门的手顿住了。

    司空家也有一位浣熊血脉的司机,不过他一向精神抖擞,从未显过形。

    “去哪?”低沉嘶哑的声音,尾音拉得长长的,有点不耐烦。

    司空玥手指捏紧片刻,又松下来,弯腰坐进后排,呯地带上车门。

    “青叶公寓,白塔公园旁边。”

    司机没有说话,轰的一脚油门,车子快速驶离别墅区。

    司空玥隔着车窗,看树影幢幢的小区飞速后退,很快远离她的视线,就像过往的生活,离她越来越远。

    暗夜的沉变得稀薄,天空现出苍青色时,出租车载着司空玥穿过拥挤的街道,停在陈旧的高楼前。

    “谢谢。”司空玥打开钱包,抽出一张整票,要递出的瞬间,又收回来,换成一张面额更小的钞票,“不用找零。”

    浣熊司机头也没回,手指夹住钞票,扔进中控箱。

    司空玥推开车门,下车,转到后备箱,拎出行李。

    呯,后备箱合上的刹那,出租出腾地驶远。

    尾气扑到司空玥身上,吹动长长的裙裾。

    直到混杂汽油味的烟气消散,司空玥才回神,拖着行李箱走进大楼。

    以后她要习惯,自己开车门,自己拿行李,以及,懒得打招呼给笑脸的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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