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我自己来!”

    褚砚心刚说完,直觉一阵天旋地转,呼吸急促。她强迫自己睁开眼,两种景象同时出现在她眼中,其中一只漆黑一片,无法视物,余下的一只也只能勉强辨识。

    方才峥刺出的一剑被褚砚心顺利躲过,可她的身体也越发躁动难安,像是受到了什么威胁。而后,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四肢还出现了不自控的情况。

    直到峥神色凝重地对着她,念出了那段熟悉的缚灵术咒语,褚砚心心里才“咯噔”一下,即刻想明白了峥的用意——她是想制造危机,以刺激不知何时附身在自己体内的荒灵!

    听她这么一喊,峥一手握紧了剑柄,犹豫着停下了口中的缚灵咒。见褚砚心趴伏在地,强忍着痛苦动也不敢动,又等了一段时间,便着急起来:“你要不再忍忍?我可没别的法子帮你引出体内的荒灵了!”

    褚砚心捂着脑袋,颤声问:“之前,你就是靠念缚灵术将荒灵扯出人体的?”

    峥点头应是,褚砚心又问:“花了多长时间?”

    这回,峥显得有些难为情地道:“大概花了两个时辰……吧!”

    褚砚心明知自己看不见,可还是要瞪她一眼:“两个时辰?我疯了才能忍两个时辰!”

    峥垂下手中剑,一脸的无可奈何。

    褚砚心一咬牙,狠道:“随便哪里都行,刺我一剑,我得保持清醒!”

    “确定?”

    “确定!”

    峥是个狠角色,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二话不说就拿剑刺进了褚砚心的小腿肌肉上,她甚至也不问问褚砚心为何要她这样做。

    不过,她下手有轻重,既能让褚砚心清醒一些,又不至于伤得太深。

    褚砚心抓紧时机,迅速凝神,调动周身玄力聚于指间,口中念念有词。待她抿起嘴的一刻,红光骤闪,一道赤符悄然浮现在眼前。

    符成之际,褚砚心也不管有用无用,她抬起两指轻轻一勾,悬于空中的符箓猛地窜进她体内,惹来一阵颤抖。

    “出灵!”

    峥怔愣住,双手却下意识地拽下腰间的锁灵囊,开始默念缚灵术独有的咒语。

    在一片红光大震后,道道黑丝如飘渺烟尘自褚砚心背部溢出,逐渐聚集成形,经过一阵极致的拉扯,那张诡异的脸终是从她背后弹了出来。

    尖利的嘶吼声正在控诉着到手的猎物被夺抢剥离,连接在褚砚心体内的细黑长丝不断挣扎,拼死缠绕,企图再次侵入褚砚心的躯体。

    这时,峥已将咒语念完,“缚!”

    荒灵大吼一声,即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进了锁灵囊中,峥快速将包囊封口摁紧,绑了个结实。

    红光已然消散,褚砚心一阵虚脱,瘫软在地。峥走过来,仔细查看了她的伤势,发现并无大碍,这才笑出了声,“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疯子!”

    那一则出灵符打在自己身上,一个弄不好,自己的灵魂都得跟着出窍!

    但褚砚心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面对这种能够悄无声息就附身入体的怪物,她本就毫无经验。谁知道这怪物还有着什么她不清楚的底细?

    要是迟了,失了神智送了命,她不就白醒了吗?

    褚砚心有气无力道:“它长得……实在太恶心了!”

    峥抱扶起褚砚心走到一旁的大树下,让她靠在树干上缓口气,又为她输送起玄力。

    每个人的玄力各有不同,峥的玄力就像一道火焰,热烈奔涌又爽利,不断冲刷着褚砚心的经脉,直至她脸上的苍白褪去,峥才停手,转身去给她的小腿上药。

    “还好吧?”峥问道。

    褚砚心颓然道:“死不了。”

    “荒灵缠身很是棘手。”峥从不知哪个袋子里扯出一把布条,把剩余的伤药涂抹上去,开始给褚砚心包扎,“幸好发现得早,要是等它与你灵识相融,再想剥离,非得脱层皮不可!”

    褚砚心此时才有心思回想方才的事,道:“你问我身上可有伤口,难道是荒灵会择受伤之人附体?”

    峥回得详细:“人有伤,即便伤口已经愈合了一段时间,仍属脆弱敏感之处,却也是荒灵附体的方便之门。因为脆弱,所以不易被察觉;因为敏感,所以不易被怀疑。哪怕附体时会有不适之感,人们也只会认为是刚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而已,不会联想到荒灵本身。”

    说着,她也困惑起来:“不过,我一直很好奇,这东西本就没有任何灵识,为何能够判别出人之脆弱处。”

    “没有灵识?”褚砚心的重点显然不在荒灵的判断上,她连中间的那句都没听懂:生灵万物皆有灵,荒灵却无灵?

    那何为荒灵?

    难道,真就如它的名字那般,是个荒废的灵体?

    “不错,它们没灵识,却懂得寻找别人的灵识作依附。一旦与之相融,人也会成行尸走肉,最后意识全无。”峥说着,面露难色,似乎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褚砚心亦然:“这不自相矛盾吗?”

    荒灵寻灵识,可相融后,不管是荒灵或是人的灵识都会消失,到头来,不过一具无智之躯,寻与不寻有何区别?

    偏生,这怪物还乐此不疲!

    “罢了,这也不是我能弄清楚的。”峥睨向褚砚心,“我只要弄清楚眼前人就好——褚砚心,对吧?”

    褚砚心:“……”

    峥嗤了她一声,“果然!”

    虽是有些突然,但褚砚心对此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她前一刻还同人说封印荒灵的符箓是买的,后一刻便当着人的面凝了道出灵符,遭人怀疑是应该。

    只是,一口便断定她是褚砚心,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倒是令人意外了。

    “怎么发现的?”

    “荒灵肆虐玄古,你那座山再偏也不可能幸免。但你却好像从未见过,又是试符又是期待猎荒人与荒灵厮杀一场。谁人不知,那都是无用功?”

    峥指了指头上的大树,继续道:“天下玄修众多不假,可每位玄修都是自成一格,与众不同。封禁荒灵的封印就很有你的风格。而出灵符乃中阶符术,理应配合指罡炼制,你却跟闹着玩似的,动动嘴就可以了。整个玄古要做到像你一样不费力、不费时就能直接靠嘴画符的,十年过去了,还未曾出过一名。”

    听到了另类的夸赞,褚砚心觉得好笑,她是该为自己高兴,还是该鄙视那帮符修没出息?

    “再有,你取什么名不好,居然叫中君,中君意指心,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敷衍?你既懂符,又唤作心,三更半夜还要赶去应元之地——褚氏领地便在应元中心腹地……你认为,我是有多蠢才能猜不出来?”

    褚砚心默默无言,原来峥拿出书册不仅是在对比封印的相似程度,还是在辨别她画符的风格与习惯。

    “你不修符道,何以对符术这般感兴趣?”

    峥坦言道:“自是对你有所求。”

    这话倒是直白又稀奇,看来这次的相遇并非偶然。褚砚心问道:“所求为何?”

    “一道符,混元符。作为交换,你可以随时使唤我!”

    褚砚心立即对她呲牙:“痴心妄想!”

    混元符是什么东西?

    那是符道至尊,符箓巅峰!

    但符道的巅峰,除却上古符祖有幸登临,万年来再无人能够企及。想要炼制混元符,唯一的条件也是最苛刻的条件,便是问鼎巅峰。为此,前仆后继者多不胜数,可下场往往凄惨。

    褚砚心连想都觉得牙疼:“以我如今的能力,画出一道高阶符箓都要去掉半条命。我?混元符?还能有命?”

    峥撇了她一眼,直接起身凝气。

    褚砚心不明所以,忽感身边的气流涌动,再反应时,已如烈日灼身,澎湃而强横的玄力通天彻地,无形的威压让她感到心跳紊乱,呼吸不畅。

    峥竟有这样高深莫测的玄力!

    褚砚心记起在多年以前,自己也曾感受过一次,如今再受庞大的威压洗礼,她只剩心惊肉跳。幸好峥把对面的一棵大树粉碎后,便撤回了玄力,这才让褚砚心缓过一口气。

    峥低头看她:“我的修为在第九境,整个玄古能与我抗衡的,五根手指都嫌多。褚砚心,你不亏。”

    ***

    褚砚心此时可以确定,峥,是冲她而来的。“你是如何知晓我醒来的?”

    峥坐回了原处,笑道:“说来是真巧,我今夜的确在追击荒灵,遇上你纯属巧合。不过,即便没有这个巧合,我也会等,等你醒来,找你画符。”

    以峥的实力,并不需要同她虚以委蛇,她既说是巧合,褚砚心也愿不作他想,回道:“凌慕时的天赋不在我之下,你为何不找他?”

    “凌慕时以剑入道,并非真正的符修。况且,他所谓的符,也不过是以你的符术作参照,再略微修善罢了!”

    原来如此吗?

    峥的实力确实诱人,对她而言无疑是饥饿时天上掉馅饼。但恐怕她要继续饿着了。

    褚砚心垂眸道:“混元符,我画不了。”

    峥没有吭声,她似乎知道褚砚心还有话要说,便静静等待。

    “混元者,混沌之前,元气之始,形而未分。可如今混沌开,天地分,元气亦有三分,若想炼制混元符,必先将玄、元、始三气融合,方有成形之机。”

    褚砚心默默道:“更勿论这只是第一步。想要掌控混沌之气绝非易事,用以炼制符箓更是难比登天。成者,逆天转乾坤,败者,堕渊成幽魂。有谁愿豁出性命去赌一个虚无?”

    峥抬头看向上方的夜空,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若是……我愿以命换符呢?”

    褚砚心一怔:……命吗?

    一花一叶皆可成世界,每个世界都可比作一个混元体。如此,人又为何不能作为一个混元体而存在,既有混元体,那么要取得三气、融合三气并非不可能之事。

    要是可以尝试一……

    褚砚心缓缓看去,见得峥那双泛着希冀的灼灼目光,烧得她猛然一窒,即刻将头扭回了原处。悻悻道:“你不该在一个符修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难保下一刻,真会被当成了试炼的材料!

    峥哈哈大笑:“果真同外界说的一模一样,你就是个符痴!不过,我赌你不会这么做!”

    褚砚心轻嗤一声:“你这是在质疑一个灭了全族的人?”

    “你的话有不实,不是全族,顶多是半族。幸存的那一部分,不是在你启开杀阵之前就都遣走了吗?不然,那些存活至今的褚氏族人,你该如何解释?”

    峥说着,向她凑近了些,“不过,如今你眼底的杀意尤在,怕是还没杀全想杀的人罢?我可以帮你!”

    褚砚心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即弯着眼,变得纯真又无害:“有吗?”

    峥盯着她,说道:“确实不易分辨。但我之所以看得见,是因我见过比你更懂得隐藏杀意的人。起初,我还以为那人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意,可最后才知,原来杀意,竟能掩藏得这么完美。”

    褚砚心眉眼一挑:“是簪子的主人?”

    峥闻言,嘴边吊着一抹嘲讽,不答反道:“你是怎么做到在聪明与愚钝间反复横跳的,山人?”

    褚砚心知道她在嘲笑自己身份被轻易揭穿的事,难免有些郁闷。说实话,对于掩藏身份一事,她确然没有作任何准备。因为她本也不打算隐瞒,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沉默片刻,褚砚心还是道:“混元符,我不能答应你。非我不愿,而是你也看出来了,我还有未了之事,能不能有命撑到最后还是未知之数,我不喜欢失约。”

    峥笑笑:“我已给你交了底,平时我可不轻易显露实力。可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会保你走到最后。”

    “不惜代价?”

    “不惜代价。”

    褚砚心没再回话,径直呆望前方,不知作何感想。

    不久之后,峥把一个物件塞进她手里:“你可以慢慢考虑,想好了用玉符寻我。当然,没想好也可以寻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也算是给我个机会聊表下决心。”

    褚砚心看着那枚玉符,终于问了出口:“你到底要混元符作什么?”

    本还以为峥不愿提,哪知她道:“回家。”

    然而,这个答案跟没回似的,甚至更加令人想不通。褚砚心很想知道为什么回家需要混元符。

    “原因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

    天色微亮时,峥就要动身离去。

    褚砚心拿出一颗赤红色的珠子抛到峥手中,“我没有准备玉符,但此珠上有我的符术,同样可以寻到我。另外,它还能储存物件。”她指了指峥挂满了腰间的大包小包,道:“这么挂着你不嫌累,我看着都眼花。”

    “还有这个。”褚砚心把一叠改良过的出灵符交给了峥,“有了它,再遇上被荒灵附身的人,就无需依靠缚灵术这等看似救人实则谋杀的办法助人脱困了!”

    至于一些具有攻击效力的符箓,褚砚心也想让峥替她试用一下,便也一道给了。

    峥略有些嫌弃:“那岂不是还得浪费时间和力气去打一架?多难为我啊!”她边说边走,连道别的话都省却了去。

    褚砚心笑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忽而觉得:不告别,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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