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被一根玉钗随意地挽在脑后,那不知归处的秋风钻入袍角,穿行而过,带得那不算轻薄的绸缎也浮动起来。

    真是个谪仙般的翩翩公子——如果他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的话。

    “你怎的出来了?”

    林照雪只是一个恍神,楼怀川便到了他们跟前。

    “我见你办完事却迟迟不进府,便出来接你。”

    这句话是跟林照雪说的,但楼怀川的视线却轻飘飘落在甲一身上,他装模作样地颔首:“勾魂使大人,好久不见,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

    四目相接,甲一奇怪地侧了侧头:“并无,只是送癸一回来。”

    “那便多谢大人了。”楼怀川皮笑肉不笑,“外面雨大,我与阿照便先进府了,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甲一虽然本能地感觉到了敌意,但他觉得对方说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给林照雪递了个‘我走了’的眼神,双指一并,便消失在原地。

    林照雪接收到甲一的信息,见他离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楼怀川钳住下颌,转到他的方向。

    “还看?”

    楼怀川目光沉沉,垂眸一触及她那双在雨幕中显得越发清亮的眸子,那泛着潮意的、感受着指腹下柔嫩皮肤的手指便不自觉僵住了。

    在林照雪回过神后,逐渐变成死亡凝视的眼神中,他故意又放肆地捏了两下,才缓缓松了手。

    只是令他没料到的是,自己的手指一移开,那清晰可见的指印便骤然闯入了他视线。

    楼怀川瞳孔一紧,喉口也不自觉压了压。

    ......他没怎么用力呀?

    楼怀川一边心虚腹诽,一边又极其自然地将手挤进林照雪的指缝紧紧缠住,牵着人往府门走去。

    回到照川居,书房中烛火通明,透过支起的窗户,林照雪隐约看见一人盘着腿在太师椅上打坐。

    “父亲也在等你。”

    林照雪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今日让你们担心了。”

    楼怀川又想起先才撞见她与那勾魂使旁若无人地在雨中交谈的场景,刚压下的焦躁与醋意便有了卷土重来的架势。

    他喉头用力滑动了下,冷哼一声:“不担心,毕竟阿照还有心思在府外与旁人闲聊。”

    “说话别阴阳怪气。”林照雪瞪了他一眼,手上却轻捏了几下他的指节。

    就知道撒娇......

    楼怀川嘴角一撇,幽怨地嘟囔:“你最是晓得如何拿捏我。”

    两人一进书房,楼应鸿便吐息着睁开眼来,只是一打眼便瞧见了林照雪脸上的异样。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旁的楼怀川,见他神情飘忽,似乎有些忐忑,心中便有了数。

    “殿下安然无恙,贫道便放心了。”他面色如常地放下腿,站起来抻了抻生了褶皱的道袍。

    林照雪凝眸,不过月余未见,楼应鸿身上的功德金光竟越发浓郁,面上也满泛红光。

    可这变化得是否太快了些?

    她目露疑惑:“伯父的脸色,瞧着好似红润得有些不正常。”

    楼应鸿轻叹,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我回来后甚少出府,修为却从未停止过增长,起初还是日积月累、循序渐进地涨,但这几日,简直达到了突飞猛进的地步。”

    “为何会如此?”

    “不知。”他也是十分困惑,没有头绪。

    楼怀川听着,兀地想起一人来:“那个杜云慈最近可有异动?”

    “没有。”楼应鸿回忆了一番,“她每日都安分地待在她的院子里,甚少出来。”

    林照雪与楼怀川对视一眼,还是有些担忧地叮嘱了两句:“最近得到了些新消息,杜云慈是被曾经吞食了玄鹿内丹,获得神力之人制成的伥鬼。

    我们暂且不知所谓的伥鬼能有多少能耐,日后伯父若是对上她,还是小心为上。”

    “原来如此。”楼应鸿颔首,“多谢殿下告知,我会多加注意的。”

    说完,他便要告辞,抬眸见林照雪欲言又止,楼应鸿主动开口询问:“殿下还有何事?”

    林照雪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那事贸然说出来,她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如今杜云慈在我们手中,可否通过她找到背后之人的踪迹?”

    楼应鸿沉吟片刻:“应该不行,他既放心将伥鬼放出来,迟迟未归后,又不急着召回去,那便必然不会留下暴露自己的隐患。”

    虽是兴起一问,但得到不乐观的答案,林照雪还是不免失望,她习惯性地朝人拱手:“多谢伯父。时候不早了,伯父早些休息。”

    待人一走,楼怀川便耐不住地将人揽进了怀里,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后颈慢慢摩挲。

    “阿照。”唤了人又不知说什么,似乎只想确认自己此刻拥抱着的是她。

    只要拥抱着,那些焦急、烦躁、不安的情绪便能停止侵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今日林照雪险些化为怨鬼之时,他心头取血处滚烫得好似烈火烹油,从楼应鸿处得知始末后,更是急得几乎跳脚。

    可当他发觉林照雪此刻身在他到不了的地府时,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就算有心头血做引,就算能互通五感,他也依旧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陷入深渊,干着急。

    这番情形,一如她被他一剑穿心、危在旦夕,却怎么都走不出竹林的那夜。

    意识到这点后,楼怀川对自己的无能越发愤恨,甚至远超过躯体的痛楚。

    果然,还是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半步也不准离开的好。

    被紧紧拥抱着的林照雪心底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她回抱住,周身泛起了暖意,密不透风包裹着的、熟悉的气息也催软了她紧绷的神经。

    那被极端的愤怒冲击得麻木的感知逐渐恢复了运转,疲惫与怅然终于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

    不知归处的秋风不小心钻进了屋子,平日里纷乱杂陈的味道被清粼粼的雨水洗了个干净,只余泥土与草木还张牙舞爪地在空气中弥漫,冲得人鼻腔发涩。

    林照雪眼眶一酸:“楼怀川,我、我今天......”

    溃堤的情绪令她止不住地抽噎起来,连一句话都断断续续地说不出来。

    楼怀川起先还因为听见那许久不曾被她唤过的昵称而怔愣,下一瞬便再也喜不起来,她每一次的哽塞都如同重锤般砸在他的心口上,疼得他只好将人抱得更加紧。

    “别说了阿照,我都知晓。”楼怀川温声打断。

    “今日我察觉你那边的异样后,便一直与你互通五觉,我都看到了、听到了。

    没关系的阿照,这件事情中所有的是非曲直都与你无关,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你想做的不就是替陛下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吗?

    何必去计较最初是谁对谁错呢?”

    “可是、可是你觉得我父皇、皇兄都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林照雪忍不住生浓浓的歉疚与自责来:“衔青、丹野、花戎、杜云慈......那些因为我被牵连其中的人,若是知晓这一切都是皇室咎由自取,他们会不会怪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楼怀川怜惜地捧起她的脸,专注地拭去她眼角的残泪。

    他的声音温柔得好似春风拂面:“便是知道,先皇和陛下也并未参与其中,他们和众多皇室子,以及那些枉死的百姓依旧是无辜受累之人。

    阿照也并非全然是为了解除皇室诅咒,更是为了给那些百姓一个交代,不是吗?”

    林照雪被楼怀川点醒,抽噎声顿止。

    不过片刻,她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林照雪深吸了口气,退出他的怀抱,将脸埋进掌心,用力搓弄了半晌。

    待再抬起头时,便又是那个坚毅不屈、固执得令人头疼的长公主殿下。

    “你说得对,我已然承诺过会帮阎王查清此事,既担了这阴差的职,便不能食言而肥,只是此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云裳和丹野牵扯进来。”

    她努力把自己的心思放在正事上:“画像拿回来了吗?”

    “正要与你说这个呢。”楼怀川松了口气,既欣慰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他噙着笑,牵起她的手,将人拉到小榻上坐下,然后才几步到了桌案前拿了两张质地明显不同的纸过来。

    “这是我根据记忆画的。”他递出左边的一张,待林照雪接过,又递去右边的,“这是我派人去红楼馆,根据知情人的描述画的。”

    两张画像在手中并排着,上面画的人,一张蒙着面,一张没蒙面,唯一能够对比的地方便是那双眼睛,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林照雪一眼便瞧出二者的不同之处。

    她双目圆瞪:“怎会如此?”

    楼怀川倾身,伸出手指在两张画上依次轻点:“我记忆中的这人是下三白的吊梢眼,但红楼馆的这张虽也是狭长的眼形,但眼尾并未上挑,瞳孔也正处中央。

    已经证实过,阿照那日的确是在衔青那里得到的画像,而经红楼馆中其他人描述的,却与画像并非同一人。”他直起身。

    “可据云裳所说,那日我将画像给花戎看过,她并未发觉异常,更何况入夜之后我们还遇上了那人。”林照雪说着对上楼怀川晦涩阴沉的视线,她下唇一抖,不可置信般狠狠哽了下。

    “衔青......背叛了我?他为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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