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正在翻看下一位被试者的资料，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
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双高帮球鞋，夸张的红黑配色配上两条大光腿，显得过于张扬。一个在11月大降温期间还穿短裤的人，这是云疏对江疾雨的第一印象。
他的上半身却穿的很暖和：黑色的连帽卫衣，外面搭配红色的运动羽绒坎肩，在仿佛高中生般高挑精瘦的骨架支撑下，显露出强烈的街头风格。
引领这一套街头经典的，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他的五官很完美，有东亚人少有的深邃大双眼皮和峭壁一般的鼻梁，以及鼻梁下一双薄唇。头发很蓬松，发梢会随着走路晃动，像刚洗完澡烘干后的小狗。两只耳朵像从草丛里探出头的狐檬，在左耳的耳垂处有三颗碎钻耳钉。
云疏下意识垂眼，摸向自己的左耳。
等她再抬起头，江疾雨正看着她。云疏暗自奇怪，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眼睛仿佛含着笑，为什么嘴唇却这么严肃。
“你好，我是江疾雨。”
沉默被打破，云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你好，我叫云疏，今天由我来为你做检测。嗯……先来这边坐下吧。”
江疾雨在设备前躺好，眼睛却一直跟着云疏的脸。云疏轻咳一声，向他介绍测试的原理。
“这些是微电极，我会把它们贴在你的头皮上，不疼也不痒，也不用剃头发。这些微电极会精准检测你的大脑活动。 ”
“好。”江疾雨看着她说。
“之后你只需要看看屏幕，然后回答一些问题就可以。”
“好。”仍然继续看着她。
“我先帮你贴上微电极。”云疏突然不想说话，只打算埋头专心贴微电极。心跳声好大，她不喜欢这样。
云疏轻轻拨开江疾雨的头发露出洁净的头皮。
“你的手有点烫。”江疾雨小声提醒。
“啊对不起！”她条件反射的道歉。
身下传来一声轻笑：“为什么对不起，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第一个微电极贴上去时，江疾雨有一下不明显的躲闪，被云疏捕捉到：“是弄疼你了吗？”
“没有，只是没想到是这种触感。”
剩下的31个微电极，江疾雨都没有再躲闪。十五分钟过去，云疏在被仪器挡着的地方，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测试开始，云疏在工作电脑后坐下。一开始进行的是空间基准核定与精神时间旅行基准核定，结果都很正常。
这位被试者没有说他经历过时间旅行或看到海难，所以可以尽快跳过深度问题，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看你的访谈资料，你说自己并没有经历时间旅行，飞行过程中也没看到什么超自然的现象。”云疏问。
“对。我全程睡过去的。”
“一上飞机就睡着了吗？”
“差不多。应该是起飞没多久吧。”
“中间有醒来过么？吃饭、喝水或者上厕所？”
“有上厕所，喝水也有。但是没吃饭。”
“为什么不吃饭？飞行时间很长的，你不会饿吗？”
“我有点晕机，登机前就吃了药。一般坐飞机我都是尽量不吃或少吃，害怕吐。”
云疏翻开资料。所有乘客下飞机后都经历了血检和尿检，江疾雨的报告显示他血液里确实有晕车药的盐酸苯环壬酯成分。但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几种成分，比如氟西汀。
这个看上去桀骜不驯的年轻人，难道也有抑郁症的困扰？
云疏没让自己的思路发散太多，而是继续提问：“飞机平稳后没多久，很多乘客看到了极光爆发，那时你有醒来吗？”
“没有。我对极光没有印象。”
云疏面前的工作电脑屏幕上，空间事实投射区里，和创造想象相关的神经被点亮了。这意味着江疾雨刚才的这句回答，是编撰的。
云疏像是发现了江疾雨的秘密，有些雀跃。她向来反感把这项技术用作测谎，认为那是杀鸡用牛刀。但今天她临时起意，打算试一试。
“飞机上很多人都说穿越到了过去。你在睡着时，完全没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吗？”
“没感觉。”
撒谎。
“你听其它乘客说起过他们看到的海难吗？”
“听说过。”
撒谎。
云疏决定换个方式问。
“请你想象一场海难，一艘即将沉入海底的船。船长就站在你面前，你努力想听清楚他对你说的话。”
每个声称看到海难的人都提到了一位船长打扮的人，云疏决定反向利用这一点。
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回忆真实过去的神经组被点亮，而且强度极大，超过了屏幕显示范围的最高峰值。
出现这种度数，有且只有一种可能——眼前的这位被试者，是真真正正穿越到过去的人，而且很可能穿越去的就是一百年前的那场海难。
云疏的第一反应是把刚才这组数据截断，单独把数据碎片复制到了本地，并在完整数据线内将这段删除。
整个操作行云流水，结束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擦掉额头的虚汗，突然看到江疾雨正扭头看着自己。
对视间，一个人充满戒备，另一个人则满是探究。
云疏觉得自己仿佛被江疾雨看穿，敷衍的又问了他两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告诉他测试结束了。
云疏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双手，假装平静的拆完微电极，和江疾雨道谢道别。她几乎是逃跑一般坐到了数据区。
云疏的心跳震耳欲聋。她刚刚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删除了一段测试数据。而这段数据，可以向世界证明，时间旅行真的存在。
除了江疾雨这个插曲，这两天剩下的测试都无波无澜。
两天休息结束后，研究员们精神饱满的重返实验室继续剩下的测试。云疏则不出意外的在家躺了一天。
等她回到实验室时，孙处长略显尴尬的送了她一个果篮。她拿去办公室和研究员们分了。
因为云疏多承担了两天的工作，最后几天的测试压力大大减少，团队得以按时完成全部测试，又用两天时间完成了结案报告。
孙处长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了眼前这份273页的完整报告。
他每一页每一行每一个字每一张数据图表都读完了，却只用了不到两小时。
一旁的云疏在心里默念，果然能干这种工作的人，都得有非人的本事。
孙处长看向云疏：
“先说你们的结论，这架航班全部176人，都没有真的经历所谓的时间旅行。”
“没错。”
“但他们经历了时间海市蜃楼？”
“对。时间海市蜃楼是一个沧海遗珠般的假说，它几乎可以用浪漫来形容，但没有任何理论和案例支撑。所以知道它的人不多。但这是我们综合判断下来，唯一能解释这次集体事件的假说了。”
“也就是说，你们最终的结论也只是基于一个假说的推测？你让我去告诉领导，我们找了一堆最顶级的科学家，用最贵的实验设备狂干了三周，最后给他们的结论却只能是个推测？”
“从科学研究的原则来说，我们只能说这件事大概率是时间海市蜃楼。在没有绝对证据和完整数据支撑的情况下，我们无法下断言。至于孙处长你汇报时如何呈现，那就不是我们的工作范畴了。”
孙处长向后倾靠在椅背上：“我突然有兴趣知道，假如你是我，你打算如何向上汇报。”
云疏思考片刻：“我会对这份由顶级科学家用顶级设备完成的报告给予绝对的信任和尊重，并且按照报告上的结论来汇报。我会重点介绍神经投射如何判断时间旅行的原理，以及基于这份原理下全部被试者都没有测出真正经历过时间旅行的大脑活动。我也会介绍时间海市蜃楼的假说理论，以及为何这次的集体幻觉事件能且只能用这一假说来解释。但我只是个科学家，我不懂也没兴趣懂你如何向上汇报。”
孙处长想了想：“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本质上是因为太阳活动剧烈产生的磁场风暴，造成了时间维度折叠，导致一百年前这个地点发生的一起海难事件，被完整的投射给了今天的人，最终造成一百多人都看见海难的结果。”
“没错。”
“那如何解释另外几十个没看到海难的人？”
“很简单，有人在睡觉，有人服用了药物影响大脑感知，有人在飞机出状况时紧张而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有的人单纯就是心大，没有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事情。”
孙处长沉吟片刻，然后拿着报告站起身：“这份报告的绝密程度你是了解的。”
“只要你确认报告，我们立刻销毁电子版和所有原始测试数据。”云疏很清楚要做什么。
“这对你们的研究来说，其实是相当宝贵的数据吧。”孙处长试探她。
“这些数据很难得。但不值得我们为了它触及红线。而且它证实了很多之前的猜想或方向，已经在思路上帮我们扫清了一些障碍。”云疏不卑不亢。
“谢谢你，云主任。”孙处长伸出手。
“副主任。”云疏握住他的手，纠正他。
孙处长走之前留下一张名片：“我们算是共同打了一仗的战友。如果将来有需要，记得你在特殊部门有一位朋友。”
云疏拿起名片，正面只印了三个字：孙怀彬。
陈冉正站在病房的窗户前，沐浴着阳光，跟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做瑜伽。
听到敲门声，她扭头看到了云疏。
“看您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云疏在病床旁的小桌上放下一份巨大的果篮。
陈冉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坐回了病床上：“放心吧，我可是下决心要贻害千年呢。”
云疏礼貌的笑笑，没有再说话。
她静静的看着水果，而陈冉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云疏像是从沉思中醒来，看向陈冉：“主任，这个项目您怎么拿到的？”
陈冉像是一直在等这个问题，微笑着说：“不是拿，是生造出来的。”
“生造？”
“FA397航班事件发生后，孙怀彬，就是这些天一直辛苦你应付的那位，他是被迫顶上来调查的。”
“他到底是哪个部门？什么背景？”
陈冉摇摇头：“部门保密、背景保密。我和他在多年前打过交道，那时的他还属于一线人员。现在他已经深得上层的信任。”
“您又是如何跟他再度联系、如何生造出这个项目？”
“多年前我曾帮过他一个忙，之后我们虽然保持距离，但必要时候也会互通信息。他这次被迫调查FA397，但除了对航班上的人做体检、访谈、测谎，他也没有好的主意。”
“然后他来找您请教？”
“对，他问我有没有别的思路。我就和他做了约定。把这个事件变成必须用科学手段来验证的项目，让我们的实验室来承接。对应的，他要确保实验室在最后汇报中的绝对地位。”
云疏不解：“您是为了增加实验室在上层心目中的认可？但这个项目关系到时间旅行，玄幻大于科学。恕我直言，给实验室带来的风险远大于潜在收获。”
陈冉看向窗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坚信科学和玄幻之间有一条绝对的分界线，而我站在科学一边，永远不会触碰玄幻。”
云疏顺着陈主任的目光向窗外看，深秋的阳光掺杂了红叶，被调为暖橙色，笼罩着医院的小院。
陈主任继续：“对科学家来说，似乎科学是一切问题的解答。但对于人来说，科学或是玄幻，都只是人生的交通工具而已。有人选择自行车，有人选择汽车，还有人选择滑翔翼，最终都是希望借助工具走完这一生，或是走向自己的目标。
“这一点，对于上层来说，也是一样的。
“古有帝王练仙丹求长生不老。放在今天，谁说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呢？”
云疏感到一丝寒意：“您是说……”
“我只是知道时间旅行对上层来说是一个重要议题。如果我们能借此争得上层的认可，接下来三年的经费就有保障，你多年的愿景终将实现。”
云疏没有说话。她并不赞同，但也不知道如何反对。
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双高帮球鞋，夸张的红黑配色配上两条大光腿，显得过于张扬。一个在11月大降温期间还穿短裤的人，这是云疏对江疾雨的第一印象。
他的上半身却穿的很暖和：黑色的连帽卫衣，外面搭配红色的运动羽绒坎肩，在仿佛高中生般高挑精瘦的骨架支撑下，显露出强烈的街头风格。
引领这一套街头经典的，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他的五官很完美，有东亚人少有的深邃大双眼皮和峭壁一般的鼻梁，以及鼻梁下一双薄唇。头发很蓬松，发梢会随着走路晃动，像刚洗完澡烘干后的小狗。两只耳朵像从草丛里探出头的狐檬，在左耳的耳垂处有三颗碎钻耳钉。
云疏下意识垂眼，摸向自己的左耳。
等她再抬起头，江疾雨正看着她。云疏暗自奇怪，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眼睛仿佛含着笑，为什么嘴唇却这么严肃。
“你好，我是江疾雨。”
沉默被打破，云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你好，我叫云疏，今天由我来为你做检测。嗯……先来这边坐下吧。”
江疾雨在设备前躺好，眼睛却一直跟着云疏的脸。云疏轻咳一声，向他介绍测试的原理。
“这些是微电极，我会把它们贴在你的头皮上，不疼也不痒，也不用剃头发。这些微电极会精准检测你的大脑活动。 ”
“好。”江疾雨看着她说。
“之后你只需要看看屏幕，然后回答一些问题就可以。”
“好。”仍然继续看着她。
“我先帮你贴上微电极。”云疏突然不想说话，只打算埋头专心贴微电极。心跳声好大，她不喜欢这样。
云疏轻轻拨开江疾雨的头发露出洁净的头皮。
“你的手有点烫。”江疾雨小声提醒。
“啊对不起！”她条件反射的道歉。
身下传来一声轻笑：“为什么对不起，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第一个微电极贴上去时，江疾雨有一下不明显的躲闪，被云疏捕捉到：“是弄疼你了吗？”
“没有，只是没想到是这种触感。”
剩下的31个微电极，江疾雨都没有再躲闪。十五分钟过去，云疏在被仪器挡着的地方，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测试开始，云疏在工作电脑后坐下。一开始进行的是空间基准核定与精神时间旅行基准核定，结果都很正常。
这位被试者没有说他经历过时间旅行或看到海难，所以可以尽快跳过深度问题，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看你的访谈资料，你说自己并没有经历时间旅行，飞行过程中也没看到什么超自然的现象。”云疏问。
“对。我全程睡过去的。”
“一上飞机就睡着了吗？”
“差不多。应该是起飞没多久吧。”
“中间有醒来过么？吃饭、喝水或者上厕所？”
“有上厕所，喝水也有。但是没吃饭。”
“为什么不吃饭？飞行时间很长的，你不会饿吗？”
“我有点晕机，登机前就吃了药。一般坐飞机我都是尽量不吃或少吃，害怕吐。”
云疏翻开资料。所有乘客下飞机后都经历了血检和尿检，江疾雨的报告显示他血液里确实有晕车药的盐酸苯环壬酯成分。但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几种成分，比如氟西汀。
这个看上去桀骜不驯的年轻人，难道也有抑郁症的困扰？
云疏没让自己的思路发散太多，而是继续提问：“飞机平稳后没多久，很多乘客看到了极光爆发，那时你有醒来吗？”
“没有。我对极光没有印象。”
云疏面前的工作电脑屏幕上，空间事实投射区里，和创造想象相关的神经被点亮了。这意味着江疾雨刚才的这句回答，是编撰的。
云疏像是发现了江疾雨的秘密，有些雀跃。她向来反感把这项技术用作测谎，认为那是杀鸡用牛刀。但今天她临时起意，打算试一试。
“飞机上很多人都说穿越到了过去。你在睡着时，完全没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吗？”
“没感觉。”
撒谎。
“你听其它乘客说起过他们看到的海难吗？”
“听说过。”
撒谎。
云疏决定换个方式问。
“请你想象一场海难，一艘即将沉入海底的船。船长就站在你面前，你努力想听清楚他对你说的话。”
每个声称看到海难的人都提到了一位船长打扮的人，云疏决定反向利用这一点。
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回忆真实过去的神经组被点亮，而且强度极大，超过了屏幕显示范围的最高峰值。
出现这种度数，有且只有一种可能——眼前的这位被试者，是真真正正穿越到过去的人，而且很可能穿越去的就是一百年前的那场海难。
云疏的第一反应是把刚才这组数据截断，单独把数据碎片复制到了本地，并在完整数据线内将这段删除。
整个操作行云流水，结束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擦掉额头的虚汗，突然看到江疾雨正扭头看着自己。
对视间，一个人充满戒备，另一个人则满是探究。
云疏觉得自己仿佛被江疾雨看穿，敷衍的又问了他两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告诉他测试结束了。
云疏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双手，假装平静的拆完微电极，和江疾雨道谢道别。她几乎是逃跑一般坐到了数据区。
云疏的心跳震耳欲聋。她刚刚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删除了一段测试数据。而这段数据，可以向世界证明，时间旅行真的存在。
除了江疾雨这个插曲，这两天剩下的测试都无波无澜。
两天休息结束后，研究员们精神饱满的重返实验室继续剩下的测试。云疏则不出意外的在家躺了一天。
等她回到实验室时，孙处长略显尴尬的送了她一个果篮。她拿去办公室和研究员们分了。
因为云疏多承担了两天的工作，最后几天的测试压力大大减少，团队得以按时完成全部测试，又用两天时间完成了结案报告。
孙处长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了眼前这份273页的完整报告。
他每一页每一行每一个字每一张数据图表都读完了，却只用了不到两小时。
一旁的云疏在心里默念，果然能干这种工作的人，都得有非人的本事。
孙处长看向云疏：
“先说你们的结论，这架航班全部176人，都没有真的经历所谓的时间旅行。”
“没错。”
“但他们经历了时间海市蜃楼？”
“对。时间海市蜃楼是一个沧海遗珠般的假说，它几乎可以用浪漫来形容，但没有任何理论和案例支撑。所以知道它的人不多。但这是我们综合判断下来，唯一能解释这次集体事件的假说了。”
“也就是说，你们最终的结论也只是基于一个假说的推测？你让我去告诉领导，我们找了一堆最顶级的科学家，用最贵的实验设备狂干了三周，最后给他们的结论却只能是个推测？”
“从科学研究的原则来说，我们只能说这件事大概率是时间海市蜃楼。在没有绝对证据和完整数据支撑的情况下，我们无法下断言。至于孙处长你汇报时如何呈现，那就不是我们的工作范畴了。”
孙处长向后倾靠在椅背上：“我突然有兴趣知道，假如你是我，你打算如何向上汇报。”
云疏思考片刻：“我会对这份由顶级科学家用顶级设备完成的报告给予绝对的信任和尊重，并且按照报告上的结论来汇报。我会重点介绍神经投射如何判断时间旅行的原理，以及基于这份原理下全部被试者都没有测出真正经历过时间旅行的大脑活动。我也会介绍时间海市蜃楼的假说理论，以及为何这次的集体幻觉事件能且只能用这一假说来解释。但我只是个科学家，我不懂也没兴趣懂你如何向上汇报。”
孙处长想了想：“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本质上是因为太阳活动剧烈产生的磁场风暴，造成了时间维度折叠，导致一百年前这个地点发生的一起海难事件，被完整的投射给了今天的人，最终造成一百多人都看见海难的结果。”
“没错。”
“那如何解释另外几十个没看到海难的人？”
“很简单，有人在睡觉，有人服用了药物影响大脑感知，有人在飞机出状况时紧张而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有的人单纯就是心大，没有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事情。”
孙处长沉吟片刻，然后拿着报告站起身：“这份报告的绝密程度你是了解的。”
“只要你确认报告，我们立刻销毁电子版和所有原始测试数据。”云疏很清楚要做什么。
“这对你们的研究来说，其实是相当宝贵的数据吧。”孙处长试探她。
“这些数据很难得。但不值得我们为了它触及红线。而且它证实了很多之前的猜想或方向，已经在思路上帮我们扫清了一些障碍。”云疏不卑不亢。
“谢谢你，云主任。”孙处长伸出手。
“副主任。”云疏握住他的手，纠正他。
孙处长走之前留下一张名片：“我们算是共同打了一仗的战友。如果将来有需要，记得你在特殊部门有一位朋友。”
云疏拿起名片，正面只印了三个字：孙怀彬。
陈冉正站在病房的窗户前，沐浴着阳光，跟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做瑜伽。
听到敲门声，她扭头看到了云疏。
“看您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云疏在病床旁的小桌上放下一份巨大的果篮。
陈冉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坐回了病床上：“放心吧，我可是下决心要贻害千年呢。”
云疏礼貌的笑笑，没有再说话。
她静静的看着水果，而陈冉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云疏像是从沉思中醒来，看向陈冉：“主任，这个项目您怎么拿到的？”
陈冉像是一直在等这个问题，微笑着说：“不是拿，是生造出来的。”
“生造？”
“FA397航班事件发生后，孙怀彬，就是这些天一直辛苦你应付的那位，他是被迫顶上来调查的。”
“他到底是哪个部门？什么背景？”
陈冉摇摇头：“部门保密、背景保密。我和他在多年前打过交道，那时的他还属于一线人员。现在他已经深得上层的信任。”
“您又是如何跟他再度联系、如何生造出这个项目？”
“多年前我曾帮过他一个忙，之后我们虽然保持距离，但必要时候也会互通信息。他这次被迫调查FA397，但除了对航班上的人做体检、访谈、测谎，他也没有好的主意。”
“然后他来找您请教？”
“对，他问我有没有别的思路。我就和他做了约定。把这个事件变成必须用科学手段来验证的项目，让我们的实验室来承接。对应的，他要确保实验室在最后汇报中的绝对地位。”
云疏不解：“您是为了增加实验室在上层心目中的认可？但这个项目关系到时间旅行，玄幻大于科学。恕我直言，给实验室带来的风险远大于潜在收获。”
陈冉看向窗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坚信科学和玄幻之间有一条绝对的分界线，而我站在科学一边，永远不会触碰玄幻。”
云疏顺着陈主任的目光向窗外看，深秋的阳光掺杂了红叶，被调为暖橙色，笼罩着医院的小院。
陈主任继续：“对科学家来说，似乎科学是一切问题的解答。但对于人来说，科学或是玄幻，都只是人生的交通工具而已。有人选择自行车，有人选择汽车，还有人选择滑翔翼，最终都是希望借助工具走完这一生，或是走向自己的目标。
“这一点，对于上层来说，也是一样的。
“古有帝王练仙丹求长生不老。放在今天，谁说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呢？”
云疏感到一丝寒意：“您是说……”
“我只是知道时间旅行对上层来说是一个重要议题。如果我们能借此争得上层的认可，接下来三年的经费就有保障，你多年的愿景终将实现。”
云疏没有说话。她并不赞同，但也不知道如何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