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风中又多含了几丝春意。

    回了沁心堂,刘妈妈搀扶着顾静娴下了车。

    直到走进屋内,忠叔才敢发问:“这一切都顺了姑娘的意思,接下来姑娘打算如何行事?”

    顾静娴不紧不慢地走到梳妆台前,从一个抽屉的夹层中取出一张纸,转交给刘妈妈。

    刘妈妈接过纸,下意识地将其打开一瞧,见纸上画着一根簪子。

    顾静娴吩咐道:“刘妈妈帮我找家首饰铺子,就照着这张图,将这根簪子打造出来。”

    刘妈妈虽不知道顾静娴此意为何,却认认真真地道了是。

    顾静娴又补充道:“寻常簪子均以翠鸟之羽点缀,通身呈现翠色,可这根需要让工匠将其做成紫色。银子不是问题,但需得快。”

    站在一旁的秋霜不解,“何故非得要紫色?”

    顾静娴敛眸,眼神比方才要变得幽暗一些。

    这是她未死之前,最爱佩戴的一根簪子。

    “每样事物都寄托了别样的情义,这根簪子的情义,却极其珍贵。”

    刘妈妈这人做事想来稳当,不过三日就将锻造好的簪子呈到顾静娴面前。

    这簪子通身以纯金打造,呈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之形,几处又缀以翡翠雕刻的宝石,拿在手中拨动几下,栩栩如生便好似真的活过来一般。

    顾静娴看着这根簪子,眉目间露出一丝喜悦之色,转而却又沉了下来。

    再见这根簪子,心境却已不似当年。

    如今的她,双世为人,隐姓埋名……

    物是人非矣。

    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佩戴在自己的发髻之上,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又拿出一张信纸递于刘妈妈,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去衙门一趟,这件披风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说罢,顾静娴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夜朱华庭给他披上的衣物。

    ·

    衙门值房内。

    剑来道:“王爷,方才那位殷姑娘身侧的侍从来请,说是想让王爷去沁心堂一趟。”

    朱华庭道:“可还有说些什么?”

    剑来应声,“说是要将那件披风还给王爷。”

    闻言,朱华庭眉梢微微一挑,“我借她,怎么反倒还要我亲自去领。”

    剑来向来拿捏不住自家主子的意思,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那王爷,咱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自然要去,”朱华庭站起身子,朝门外走去,“她既搭好戏台,我又怎能不去。”

    剑来没明白自家王爷的意思,挠了挠头后还是没明白,所幸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要去。

    二人赶到沁心堂时,日暮逐渐西沉。

    秋霜领着朱华庭入内,须臾,顾静娴才缓缓走来。

    空气凝滞半晌,唯听得桌案上的灯花爆了又爆。

    顾静娴将披风递交给剑来,福身对朱华庭道:“那日夜间,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朱华庭提摆落座,平静道:“举手之劳,只是我不明白,分明是我帮了你,怎么还需我亲自来取?”

    说话间,他才注意到顾静娴发间那一根紫色的簪子。

    他呼吸一滞,双手不自觉地收紧,却只片刻便恢复常态。

    顾静娴笑容清朗,顾盼神飞,“大人那夜前往青华山,是发现了什么?”

    朱华庭将面前这小女子的微妙转换尽收眼底,手中折扇一撑,轻轻扇了起来。

    他道:“听闻此处有山匪作乱,本官特地去查。”

    顾静娴神色平静道:“那地断不会有山匪出没。”

    朱华庭蹙眉蹬着她,面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之情,“你怎能如此确定?”

    顾静娴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以淮州为首,各州县跟随,官与官之间互相在一座名为莳花楼的地方养了官妓,而这楼……”

    她看着他的那双凤眼逐渐上翘,戏谑道:“就在青华山。”

    话音方落,朱华庭收回自己的目光,气定神闲地举起杯盏,“我竟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大人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顾静娴勾着唇,指了指剑来后继续说道:“那夜我与孟夫人医治时,这位小公子就在这顶上偷听,他回去时未曾把那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大人说吗?”

    朱华庭眉眼间出现一丝躁郁,微扬了下眉,瞪了一眼剑来。

    顾静娴今日逗趣他上瘾,“大人来淮州,难道不是为了查京城顾氏一案吗?”

    一瞬间,朱华庭不可置信地盯着顾静娴。

    他死死看着那根紫色的蝴蝶簪子,竟一时间打眼,将面前之人错看成她的模样……

    朱华庭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一股浓重的思虑之色,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他重咳几声,像是秋日里穿过枯枝的风声。原本红润的面容,霎时间血色退散。

    见状,顾静娴忙走近朱华庭身侧,抬起朱华庭的手,用力按着手腕处的太渊穴。

    须臾,朱华庭才得以缓解。他紧闭双眼,强忍着让自己镇定下来。

    顾静娴复又将手指轻移,替其把脉。

    朱华庭的手腕紧了一紧,想将手收回,却听面前之人说:“别动。”

    他竟不知为何,果真未曾动过。

    这一脉,和当初一样,直叫顾静娴心惊肉跳。

    唯一同两年前不一样的,便是当时的毒不过只是虚于表面,而如今,却已入了五脏六腑。

    “你毒入骨髓,命不久矣。”

    朱华庭闻言,轻抬了眸子。

    他喉结微动,青筋凸显,“我知晓。”

    “既然知晓,为何不去医治?大人难道不想活命吗?”顾静娴语气中略带了些许指责之意。

    朱华庭笑了,漫不经心道:“我这样的人,活着不过讨嫌罢了,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可是他如今还有最要紧的事没办,他不能死。

    “我还能活多久?”他问道。

    “三个月。”

    朱华庭细细思量,他摇了摇头,这点时间恐怕不够。又问道:“满城都在传你是神女,可有法子能够替我拖上一拖。哪怕……一年。”

    “民女不才,只略通点医术,若大人不嫌,臣女愿替大人一试。”

    这话朱华庭两年前也曾听过,他眼眸微阔,眸底划过一抹惊讶。

    “只是……民女有一条件。”顾静娴眸子清冷,凝视着朱华庭,幽暗道:“我需大人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定助大人药到病除。”

    “你到底是谁?”

    顾静娴恭敬道:“小女子姓殷名紫簪。”

    “你头上这根簪子从何而来?”

    闻言,顾静娴抬手摘下那根特地打得簪子,原本一双沉寂的眸子慢慢染上一丝光亮。

    她道:“民女前不久做了一个梦,梦见这蝴蝶从远处飞来,落在民女发梢之上,民女见了欢喜的很,所以特地命人打了这根簪子。”

    朱华庭那原本凌厉的眼神温顺了不少,他拢了拢神色,又以一层寒意覆上。

    他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威严,“你为何要去查那莳花楼?”

    顾静娴撩起眼皮,平静地看了朱华庭一眼,“报仇。”可她的眼神却如深冬的坚冰,坚不可摧。

    朱华庭的手僵在空中,良久后才端起身边的杯盏抿了一口。

    他道:“何仇?”

    “灭门之仇。”

    朱华庭扬眉,“与谁?”

    “姜家。”

    闻言,他目光带着审视。眼底眸光微转,他心中有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想法。

    莫非这世间,真存在轮回转世的鬼魂之说?

    可还未等他从这一想法转变回来,顾静娴又道:“我与周家娘子是幼时密友,如今周家门灭,故而寻那姜老贼寻仇。”

    她又道:“大人那夜漏夜前往青华山,想必也是想找周娘子吧。”

    朱华庭双眸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静娴。

    他哂笑一声,“姑娘这局做得甚妙。”

    顾静娴直言道:“所以大人应还是不应。”

    “你要我做什么?”

    顾静娴眉眼深深,“我以身入局,亲自去莳花楼解救周娘子。大人只需与我里应外合,保我能够囫囵个脱身便成。”

    朱华庭蹙眉看着她,却久不出声。须臾,他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下后,猛地站起了身子往外走去,“你既能救我的命,我又怎舍得拒绝你。”

    顾静娴也站起了身,她目送朱华庭出去后,缓缓地笑了一笑。

    ·

    “我这样的人,活着不过讨嫌罢了,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顾静娴心间。

    直到秋霜进屋回话,顾静娴才将心绪收回。

    “姑娘,孟夫人到了。”

    孟氏今日要比往常更为高兴些,她满面春风地走进屋内,瞧着样子,顾静娴便知这事成了。

    “殷姑娘果真如外界所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子观音转世呢。”

    顾静娴也带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恭喜夫人。”

    “你那日问我莳花楼一事,”孟氏想到此事,收敛了笑意,反而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若当真缺少银子,此番你助我怀胎,要多少银子我给你便是,何故要冒险去那?”

    孟氏喋喋不休起来,“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多少女子进了那里可是想出都出不来。我今日来特让下人备了一百两白银,就报姑娘送子之恩了。”

    顾静娴的笑如花瓣般轻轻绽放,说实话她已经许久未曾这样笑过了。

    她说:“多谢孟夫人。”

    孟氏闻言,以为顾静娴听进去了,喜笑颜开起来。

    可这颜才刚挂上脸不久,就又听见顾静娴说:“这礼我断不能收,还烦请孟夫人想法子将我送进莳花楼吧。”

章节目录

紫簪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秋华砚Q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秋华砚Q并收藏紫簪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