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原以为顾静娴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见她仍旧不听所劝,轻叹了口气,“你果真想明白了?”

    顾静娴眉目坚定,不多言语,只点了点头。

    孟氏道:“那我这半月为期的药?”

    顾静娴淡笑道:“这点夫人不必担忧,派人来莳花楼寻我讨要便是。”

    孟氏神色从容,她从袖间拿出一块玉佩,虽不及当初那块精美,却与之相似,均雕刻了一个“孟”字。

    孟氏浅笑一声,“三日后,正好有一批新的女子要往那送去,到时我会替你安排妥当。那里面鱼龙混杂,你将我这玉佩放至显眼之处,自能为你躲过不必要的风波。”

    顾静娴伸手接过玉佩,她面无波动,缓缓行了一礼,“多谢夫人。”

    孟氏又盯着顾静娴看了片刻,她摇了摇头。

    真是要银子不要命!

    外头,秋霜今日实在是耐不住心中的困惑,附在门缝之上偷听了几耳朵。

    等孟氏离去,她忙进屋内,双眼含着泪珠,担忧道:“姑娘,你怎能冒这样的险?”

    顾静娴略一迟疑,随后走到秋霜身侧扶其一道坐下,她半带轻笑道:“咱们假死脱身,不就是为了冒险吗?”

    秋霜心急,“虽是要报仇,可姑娘也不该如此兵行险招。万一……”说到这,她不敢再接下去想,便止住了嘴。

    “没有万一,”顾静娴握住秋霜的手,她的嘴角泛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既要复仇,又岂能贪生怕死。”

    “那我随姑娘一同前去!”

    “不成。”

    “如何不成?”秋霜眉头微蹙。

    顾静娴眼神一闪,如今报仇一事是为她自己,更是为顾家,又岂能再让旁人涉身险地。

    倘若败露,折了她一人便也罢了。

    顾静娴思量片刻,终于是抓住了一个较为合理的借口,“我有孟夫人信物傍身,又有衙门大人接应,有何畏惧?何况,那地多一人就多一分危险。此外,沈姐姐铺子新开,我要你在外协助她。”

    秋霜还想接着劝,却被顾静娴一句话堵了回去,“如今最重要的,是陪我去一趟府衙,将这一事告知大人,让他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左右是没了法子,秋霜只拉着顾静娴的衣袖,弱弱道了一声“姑娘……”。

    ·

    夜间的府衙更显沉稳庄重,朱红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金匾高悬,宽敞明亮,彰显威严。

    顾静娴在堂内站等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朱华庭现身。

    剑来优哉游哉地打了个招呼,“小娘子,时隔两日,咱们又见面了!”

    顾静娴轻点了两下头,以示回应。

    待朱华庭落座,他才道:“夜深了,姑娘所来为何?”

    “明日我就要去那莳花楼了。”顾静娴表明来意。

    朱华庭气定神闲,“所以呢?”

    顾静娴只端站着,肃声回他,“我需要你帮我。”

    朱华庭与之四目相对,他道:“你怕了?”

    “不怕。”

    朱华庭淡笑一声抛出一根匕首,“你拿着防身,我可不希望咱俩的合作会止在你丧命一事上。”

    那把匕首稳稳地落在顾静娴怀间,顾静娴仔细端详起来。

    此匕首通身漆黑如墨,把手之上镶嵌着一根血红的玛瑙珠子,将其拔出剑鞘,又见刀身薄如蝉翼,寒光凛冽,一看便知定不是凡品。

    “别看它短,却锋利无比。”

    “民女也不白拿大人的东西。”顾静娴说着,从腰间摘下一个香囊,像方才朱华庭抛匕首跟她一样,将香囊抛了出去。

    “这里面有一味药,能缓解大人体内的毒气。”

    朱华庭抓住香囊,打开一瞧,里头藏着数片芍药花瓣,再其中又藏有一个较小些的袋子。

    顾静娴又将头上那根新打好的蝴蝶簪子摘下,缓步走近朱华庭。

    朱华庭不解地看着顾静娴离自己越来越近,“殷姑娘这是?”

    “等我从莳花楼出来,定为大人解了身上的毒。”顾静娴缓缓开口,“大人似乎对民女这根簪子很上心,不妨就先放在大人这里保管,便做咱俩约定的信物吧。”

    朱华庭未曾伸手接过簪子,顾静娴就将其放在桌案之上,转身便走。

    良久,朱华庭坐在椅子上,盯着这根簪子出了神。

    他也有一根类似的簪子,原是要做一人的及笄礼,可一直没找到机会相送。

    回到屋内,朱华庭从袖间将那根簪子取出,也是一根通身呈金,以紫羽点缀的簪子。

    他将两根簪子放到一起,心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

    两年前的那一夜,他将这根簪子小心包好放在衣袖之间,他本有机会送出去的。

    可奈何,顾家就在这么一个寻常的夜晚,大厦倾倒……

    他虽贵为大内嫡长子,可帝后离心,在官家面前,他终归只是个不得宠的儿子罢了。

    顾氏倾倒,他想护,可身无权力,又如何能护。

    便是自那夜起,他似乎渐渐活得明白了些。身在皇家,若无权力,便是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又如丧家之犬一般窝囊。

    朱华庭将两只簪子放进盒子之中,握在手中摩挲良久。

    当初他没护住顾家,那么如今为顾氏报仇一事,便是拼上自己这条命,也得完成。

    他看向剑来,“打理妥当了?”

    剑来弓身,“王爷放心,一切皆按王爷的意思准备好了。”

    ·

    登州,郊外,夜风婆娑。

    去往莳花楼的车辆足足有五辆,每辆间皆坐了五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有哭泣声从中传来,“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便有年长的妈妈呵斥,“嚷嚷什么!既来了这,我劝你们别有旁的想法,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讨官爷开心才是!”

    顾静娴站在车旁,将一切听入耳中。

    有一妈妈从前头走来,见了孟氏忙跪地道:“老奴见过夫人。”

    孟氏指了指站在自己身侧的顾静娴,对那妈妈吩咐道:“这位姑娘便是我先前提到过的,等进了庄子,切莫怠慢了。”

    那老妈妈这才刚抬头看,确认了顾静娴的脸,忙奉承道:“夫人交代的事,老奴我怎敢忘。”

    孟氏道:“时候不早了,要赶在天还没亮时进庄子。”

    “是。”妈妈应声,艰难地站起身子却仍旧弓着腰,她伸出手指引顾静娴,“姑娘且随我来。”

    顾静娴朝孟氏看了一眼,微微欠了一身,随后跟着那位妈妈。

    等上马车时,顾静娴借登车之际,将手中私藏的一锭银子悄悄递给方才那位引路的妈妈。

    妈妈喜笑颜开,“姑娘若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顾静娴淡笑一声,提群入座。

    待马车重新启程,车内其余几位姑娘时不时地便要朝顾静娴看一眼。

    顾静娴原闭眼养神,察觉到身旁的目光,缓缓抬眼。

    有人忍不住问:“娘子似乎颇有来头。”

    顾静娴朝那位姑娘看去,她长得亭亭玉立,姿态曼妙。一双眸子噙着泪,仿佛汪了一潭春水。

    那姑娘又道:“你有出去的法子,是吗?”

    顾静娴不曾回话,只摇了摇头。

    身侧另一姑娘哭出了声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顾静娴这才注意到这位仿佛才刚过及笄之礼的姑娘,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光涟涟,哭得难以自拔。

    “你们是怎么来此的?”顾静娴还是忍不住发问。

    一开始开口的女子道:“家中赌债难填,这才将我卖来此地。”

    稍年轻点的姑娘哽咽道:“我也差不多……”

    其余二位也开了口,等一圈说下来,顾静娴发觉大家的遭遇竟都一般无二,都是家中银钱短缺,这才被卖身来此。要说不一样的,无非就是缺银子的原因不同罢了,有的是赌债难填,有的是生意失败急需银子,还有的是例子钱造了亏空。

    “你呢,你是因为什么?”有人问顾静娴。

    顾静娴自不会把真实目的说与这几位听,也便瞎编了个同她们差不离的原因。

    车厢内重归一片死寂,直到马车缓缓停下,传来几位妈妈的催促声,“到地了,都给我下车,要是有在这误时间不肯进去的,小心我抽死你!”

    二十多位姑娘为了避免责罚,瞬间下车排成两列。

    顾静娴选了中间最不起眼的地方站着,众人便随着几位妈妈前进。

    有位妈妈开口介绍道:“此地为玉帘庄,进了这里,各位姑娘可算是来享清福了!”

    走进庄子大门,入眼之景仿佛世外桃源。

    整座庄子依山而建,亭台树立,溪水潺潺,倒映着周围的山峦。屋顶的琉璃瓦经朝霞照射闪耀出五彩的光芒,璀璨夺目。

    一条宽敞的青石板路贯通整座山庄,妈妈边引路,边介绍道:“咱们玉帘庄乃专供达官贵人们享受之地,自是对姑娘们要有要求,姑娘们按品阶依次分为媚、艳、柔、雅四等。”

    走到一处屋舍时,妈妈道:“雅阶为末者,居东南角。这个品级的姑娘,呵——”妈妈没把话说明白,“诸位姑娘可得仔细想清楚了,最好别落到雅阶。”

    “柔阶居西南角,供官职不高者玩耍”

    “艳阶居西北角,平日里侍奉官职中等的大人。”

    直到走到一处楼阁时,妈妈才介绍起“媚”。

    “媚为上等,如今共九位姑娘,住在此处,供大官。”

    举目看去,一座足有七八层高的楼立在面前。它精雕细刻,富丽堂皇,在朝阳的照射之下,熠熠生辉。周遭草木随风随风拨动,犹如仙境般,璀璨夺目。

    顾静娴的目光聚集在那块硕大的匾额之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莳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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