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静娴心尖一凉,她背对着嬷嬷深吸了口气。

    “我的药方果真落在这了。”

    原以为自己和红绡私会一事败露,闻言,顾静娴方才吸进去的那口气才得以缓缓吐出。

    她搭话道:“方子?嬷嬷身子是有何不适之处吗?”

    嬷嬷因重拾回方子,面上喜色难以遮掩,出了屋子关上门才接话,“我这头上和身上总觉酸痛,老毛病了。”

    “何不趁早医治,那样也就不会拖到如此地步。”

    嬷嬷笑道:“谈何容易?在这做事,哪是想下山找寻大夫就能去的,若非这次得以下山,这张方子我还弄不到呢。”

    顾静娴问:“这庄上就没个大夫?”

    嬷嬷摆摆头,“咱们这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自是越少人就越好。”

    “那倘若这里的姑娘病了,又该如何医治?”

    “撑得过去的,就看自己的造化能不能痊愈。若是不能,那就阴曹地府去一遭,趁早转世投胎。”

    顾静娴心中思量片刻又道:“若嬷嬷不嫌,我能为你瞧瞧。”

    “你会行医?”嬷嬷双眼骤然大睁

    顾静娴泰然道:“曾学过几日,毛皮功夫罢了。”

    嬷嬷笑了几声,信口道:“那老身便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你这皮毛功夫。”

    待二人走远,纵身三丈高横梁之上的红绡飞身下来,稳稳落地。

    她于窗前仔细端详,待外头逐渐恢复先前的平静,才翻身出去,快步如箭般回了自己的屋子。

    另一边二人言语间,又重回那间单独给顾静娴安排的小院子。

    嬷嬷落座,关心道:“姑娘住得可惯?”

    顾静娴倒了杯茶水,也坐下,“嬷嬷们精心布置,自是好的。不妨先帮嬷嬷诊脉,让我了解嬷嬷的病因。”

    嬷嬷拉起衣袖露出手腕,顾静娴抬手诊脉。

    须臾,顾静娴将手收回,解释道:“深山之中寒气深重,嬷嬷这病,当是寒邪入体,肺气不宣,以致头疼身痛。此外,嬷嬷心火亢盛,肝火过旺,常日里应疏肝健脾,调和气血,切莫再动气。”

    嬷嬷眼前一亮,“那这病除了吃药,还有别的法子可以缓解?”

    “若嬷嬷不怕,我能为你施以银针。”

    嬷嬷连连答应,顾静娴便施以针灸,短短一刻,嬷嬷虚汗湿了内衫,顿觉身上舒坦。

    顾静娴又取了药方一瞧,在其之上删去几味药又添上三味,这才算是看完了。

    临走前,嬷嬷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再切莫乱走,一旦惹得上头不悦,即便是托着孟夫人,恐也难护姑娘周全。”

    顾静娴福身道谢后,嬷嬷便转身离去。

    ·

    因身处深山之中,晨起要比寻常在城中时凉上几分。

    顾静娴是被外头的哄闹声给吵醒的,彼时天还带着夜晚的墨色,日光还未刺破这抹黑色。

    简单梳洗一番,顾静娴踏出院子,便见昨日同自己一起来的众位姑娘已成排站着。

    她们愁容满面,阴郁而沉重。双眼已失了光彩,变得黯淡无光,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嬷嬷见着顾静娴,笑盈盈道:“姑娘怎醒来了,原还想等天亮了再来唤你。”

    话音方落,站在嬷嬷身旁的两位姑娘斜眼看过来。

    她们二人凤眼凝视,上下仔细端详起顾静娴来,目光瞬间转冷,眸光幽暗了几分。

    一人捎带不满道:“玉帘庄的规矩,嬷嬷是人老糊涂,全忘却了?”

    嬷嬷面上明显一愣,她眼珠一转,冷静回话,“紫鸾姑娘,这位姑娘是孟夫人推……”

    还未等嬷嬷将话说完,紫鸾便厉声打断,“不论是何夫人,既来了玉帘庄就要守玉帘庄的规矩。”

    嬷嬷心中也是窜出一团火来,可无奈何人家紫鸾是莳花楼里的姑娘,她轻易得罪不起。

    “紫鸾姑娘说得是。”

    目光又重新移到顾静娴身上,俄顷便传来紫鸾的声音,“别在那站着了,还不速速入列,难道还要本娘子亲自去扶你?”

    顾静娴移步入列,此事才算平息。

    后又由嬷嬷带路,众人便至一座小池旁。

    彼时晨光破晓,碧水之上,波光粼粼。

    虽还未入夏,可这座池子中荷花盛开,香气袭人,可见是精心培育才方得这一池。

    往中走去,便至湖心亭中。亭中静置了一把古琴,紫鸾落座抚琴一曲,琴声与潺潺流水声交织,轻音绕梁。

    一曲毕,紫鸾复又起身来至众人面前。

    “文人墨客吟诗作赋时最喜听琴,今日便由我和莲华娘子坐镇,教导诸位如何弹奏。”

    “你。”未发一声的莲华突然出声。

    顾静娴闻声看去,正见一只玉手指着自己。

    莲华轻蔑一笑,“既能得孟夫人的赏识,便由你先上来弹奏一曲。”

    京城贵女中,琴棋书画四样是必学之目。顾静娴虽不喜弹琴,可在母亲逼迫之下,也是学得一手好技。

    她自也不虚,缓步走至琴旁轻轻坐下。

    “铮”的一声琴鸣,琴色犹如风卷落梅,落于粼粼白光的湖面之上,脆而清冷。

    顾静娴夸赞道:“是把好琴。”

    纤纤玉手拨动琴弦,行云流水般轻奏一曲不知名的民间小调,清冷的乐声如同泉水落崖,流畅而又婉转。

    曲调渐渐低稳如珍珠落玉盘,渐渐又高如凤凰轻吟。此曲一出,竟衬得方才紫鸾那一曲成了庸脂俗粉。

    这轻如天籁,旷若远山的琴音使得莲华心中一颤,她侧头面上似笑非笑地看向紫鸾。

    紫鸾面上已浮现丝丝怒气,琴声闯入她的耳中,竟显得有些刺耳,“够了!”

    一曲中止,琴音却依旧回荡,延绵不绝。

    人群中窃窃私语起来,“难怪能得赏识,这琴技竟好过方才那曲。”

    即便声音再轻,可也被紫鸾听见。她斜眼瞪着那人,良久后才收回目光。

    紫鸾轻睨顾静娴,她的眼眸似利剑般,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寒气。

    “嬷嬷!”她厉声道,“这位姑娘琴技高绝,哪还需要在此听我授课?”

    嬷嬷上前来,“紫鸾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您的琴技在咱们玉帘庄可属头等。”

    紫鸾不怀好气道:“如今我这把第一的交椅,恐不久后就要被人夺走了。”

    她又端详了一番顾静娴,讪笑道:“听闻厨司那儿缺人手,她既不需我来教授,不如这两日就去厨司做帮手吧。”

    嬷嬷面露难色,一来孟夫人那边她得罪不起,二来紫鸾在玉帘庄地位颇高,也非她能忤逆,“这……”

    紫鸾强忍着心中不悦,“嬷嬷如今是越发会办事了,我竟已请不动嬷嬷,难道还要通判大人家的少爷来请?”

    嬷嬷没了法子,只得上前搀扶顾静娴。

    顾静娴自也不想旁人受她牵连,乖觉地跟着嬷嬷离了亭子。

    ·

    整个玉帘庄的膳食,上至密不透风的莳花楼,下至仆役嬷嬷,都由厨司管着。

    管厨司的嬷嬷姓康,她得知顾静娴与官府有所关系,便也不敢安排太重的活,只叫她在后院清洗瓜果蔬菜。

    “紫鸾可是九个娘子中最不好惹的,幸得姑娘只是被罚来我这。”康嬷嬷交代完事项,忍不住嘟囔起来。

    顾静娴听出不对,问:“还有旁的人被罚?”

    康嬷嬷索□□代,“每次来庄子中的姑娘,有出挑者都要被紫鸾罚,只是那几位都是送往水牢,没姑娘那么好运,还能留得性命。”

    顾静娴也能明白,紫鸾如今在这楼中身居高位,若官府人员不在时,她同其他八位姑娘便是这座庄子最大的执权者。

    在此地能够掌权,全来自于大人们的宠爱,今日自己冒尖出挑,也难免紫鸾动气。

    若非自己身后有孟氏的名义撑着,恐怕她今日所去之地,也会是水牢。

    康嬷嬷道:“姑娘若是洗完了,便自己坐着休息罢。”

    左右不过一篮子瓜果,清洗擦尽也要不了多少功夫。

    康嬷嬷未再派活,顾静娴便坐在后院椅子上静坐着。

    不久后,一年纪近四十的女子捧着一竹篮进内,她看着无所事事的顾静娴,大声吩咐道:“内务司买了青蟹,你过来跟着我一起洗。”

    顾静娴倒也不推脱,二话不说便坐到那人身侧。

    这位妇人自打顾静娴坐下便有一搭没一茬地问话,从哪里人士,问到父母至亲,再问到为何来厨司,还未停下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直到一双粗糙嵌着黑泥的手被青蟹夹去,她的注意力才从顾静娴身上转移。

    “这楼里的娘子可真是娇贵,非嚷着要吃什么青蟹,害得我被夹!”

    顾静娴问:“这蟹是给莳花楼里的娘子们准备的?”

    妇人没好气道:“是啊,此类贵物除了她们,谁还能吃着?”

    顾静娴又问:“那是楼中娘子每人都有?”

    “自然都有,”妇人道,“若少了谁,厚此薄彼,那要是去贵人面前哭诉,保不齐我们还能不能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顾静娴看着方才自己清洗瓜果蓝之中的红柿,霎时间,一个想法于她脑海之中油然而生。

    那妇人见顾静娴停了手中的活催促道:“愣着干嘛,你就别想了,这些青蟹可没你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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