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楼内,灯火辉煌,朱红色的帘幕层层高挂。

    流水声与丝竹之音交织在一起,又与熏香之味紧密相连。

    好一派犹如仙境之景。

    几位嬷嬷将备好的午膳送往众娘子各自的房中后,便迅速从楼中离去。

    一间名为照水馆的屋子内,一女子身披单薄的拖地长衫,从床榻之上缓缓起身。

    她慢步走至摆满膳食的桌前,拿起一只色香味俱全的青蟹浅尝一口,可这蟹却似不得这位娘子的胃口,她只尝了一口,便将其抛回盘中,后又转身回到榻上,屋内又静了。

    ·

    不知过了几时,只知西边红日逐渐西坠,独留半个红盘立于山前。

    从莳花楼中跑出一位嬷嬷,她的穿着打扮要比在外头的诸位更为华丽些。

    她急欲出门,却被看守的给拦了下来,“没有令牌,不许外出。”

    嬷嬷急出了汗,一张嘴却因心急,变得磕磕绊绊起来,“姑娘,姑娘病了!你要拦我,可姑娘要是出事,你想想自己能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两个看守的小厮面面相觑,却仍不愿放行。

    闻得吵闹声,几位嬷嬷聚集过去。

    有人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这是?”

    嬷嬷指着屋内,气急道:“周娘子,周娘子她出事了!方才不知何故,上吐下泻,止都止不住啊!如今晕死过去,命悬一线!”

    “药呢,可吃了?”

    “正是因为吃了还是如此,我才急啊!”嬷嬷急得跺脚,“要是周娘子真的出事了,我这脑袋也要跟着落地!”

    她开始央求那两位小厮,“你们二位爷就行行好吧,倘若上头怪罪下来,咱们救周娘子有功,未必会被罚,反而可能还有功!”

    那二人仍旧不为所动,“即便放嬷嬷你出去,庄门处也未必会放嬷嬷出去请大夫。咱们这,病死的姑娘难道还少吗?”

    平日里对顾静娴颇为照顾的嬷嬷站在人群中,昨夜经顾静娴调理,今日身子果真舒坦多了。

    她思量片刻,开口道:“既然去外头寻大夫不成,咱们庄上倒有位姑娘会医术。”

    站在楼内的嬷嬷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人在何处?”

    “今日刚被紫鸾娘子派往厨司打杂。”

    康嬷嬷闻言,指了指自己,“我们这?”她仔细一想,近晌午之时不就正好有位姑娘被派到自己那吗?

    她便忙慌往厨司赶去,“我这就去把她叫来!”

    不多时后,顾静娴几乎是被康嬷嬷连拽带拉才带到莳花楼前的,她揉了揉胳膊,就听有人叫她。

    抬眸看去,一位嬷嬷哭得梨花带雨,泪流满面。她将身子架在两位小厮手上,略带欣喜却又带忧虑地问道:“娘子,你当真会行医?”

    顾静娴心中明白,这是自己的计策奏效了。

    她道:“略学过几年。”

    引荐她的嬷嬷道:“昨夜正是她为我行针灸,我这身上今日便宽松不少!”

    事到如今,也论不得行医是否高超。

    总之只要会行医,哪怕只是皮毛,能为周元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进内来,替我们周娘子看看!”

    顾静娴受邀上前,却也被那两位小厮给拦下。

    嬷嬷心中愤恨,竟握拳击打起二人紧扣在一起的手,边打边吼,“你们两个新来的糊涂东西,周娘子可是姜少爷的心尖之宠,你们以为拦着不让人进出就能护住你们二人的狗命了?错了!你们这是把自己和我的命一道绝了!”

    那二人听出不对,心中掂量良久后,这才放下了手。

    顾静娴得以进内,嬷嬷方想带其入内,却又听身后二人拦道:“慢着。”

    嬷嬷又吼起来,“人命关天,如何能等!”

    话音一落,一小厮就阔步上前,他取出一条黑布,将顾静娴的双眸遮住,围绕一圈缚在脑后。

    “进去可以,可这黑布切莫摘下。”

    顾静娴心中一沉。

    她此番入内,一来是为了瞧一眼周元霜,二来便是想要摸清这楼中布局,以便后续朱华庭救人。

    可如今这般,再想摸清布局也是不能够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瞧见周元霜这人。

    她便由着嬷嬷搀扶入内,却一层一层地在心中计数,直到行至第六层,脚下由台阶转为平地。

    明显感觉到房门被打开,自己被嬷嬷带进了一间屋子,等进屋中后门又被重新关上,嬷嬷这才将绑在顾静娴头上的眼罩拿下。

    这间屋子要比顾静娴想象中的稍微小一些,轻纱帘幕静静地垂着,层层叠加似要将房间错落隔开。

    房中摆放着各色鲜花,每朵都生得娇艳欲滴,故而房中除了淡淡香薰之气之外,便是以花香为主。

    二人穿过帘幕走至一张床前,就见一女子虚弱地躺在其上。

    她的头发略显凌乱,脸上血色尚浅,一双眼睛微张不张,无神空洞,最终还嘟囔着说着话,因语气微弱,听不清说得是何话。

    想来这人就是顾静娴这段日子里,苦苦寻找的周元霜。

    见来人,周元霜那张因干燥而开裂的嘴唇微微开合,似要说什么,却因无力只得发出呜呜咽咽的微弱之音。

    嬷嬷道:“姑娘,你快未其看看吧!”

    顾静娴快速上前,从被褥中轻轻将周元霜的手拿出,随之将自己的手在其脉上落下。

    果真不出顾静娴心中所料,她左右不过是在青蟹之上加了几滴柿子汁水,除了微微腹泻之外,断不会如此严重。

    而如今这样的周元霜,正是因为这两年久困楼中心中积怨,才导致幽怨之气聚集五脏六腑。

    家族受人迫害,自己又要隔三差五地屈身与杀父仇人屈下,此等仇情便是放在任何人身上,恐也不会多么好过。

    嬷嬷忙问道:“看出来些什么了,她这样可还能活?若不能活,能否替其拖一拖,我好派人去禀告姜公子。”

    顾静娴将周元霜的手重新放回被褥之中,才道:“娘子这脉象……她常日里身子便要弱些,今天许是染了风寒,病上加病,这才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姑娘不妨给个准话,她这样到底还能不能活下去?”嬷嬷只关心周元霜会不会死,至于其他,她也不愿多加过问。

    毕竟只要周元霜不死,那么她也还能保住自己这一条老命。

    “不过只是病得重些,阳寿未尽,左不过去鬼门关走上一遭,阎王爷那还收不得魂去。”

    嬷嬷长舒了口气,疲惫感顿时席卷全身,她顾不得规矩不规矩的,就近身侧寻了把椅子便坐下,“能活就好,能活就好……”

    顾静娴直起身子道:“只是,周娘子如今身子虚弱,需得好好养着,虽说能保住其性命,可接下来这几日我得时候护其身侧,静观其变,才可保无意外发生。”

    嬷嬷如今身心俱疲,脑子中没别的想法,现下里只要能护住她自己这条命怎么着都成。

    再者……左右面前的姑娘是进来做妓子的,相貌又生得出众,保不齐何时就能跻身进这楼中。

    入了这里,生是这里的姑娘,死是卖身在此的鬼,既如此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又何故设防。

    莳花楼守卫又多,一小女子倘若真要反,那也得有通天的本事才行!

    想到这,嬷嬷喃喃道:“那姑娘这几日就和周娘子同住,若有缺的尽管和我说便是。”

    顾静娴写了张方子,嬷嬷领走后言说要让内务司出庄采买,就出了屋子。

    一时间,这屋内只剩下顾静娴和周元霜二人。

    顾静娴轻开了一条门缝,见四下里无人,缓步移至床前。

    她取出一枚银针,将其缓缓扎进周元霜的人中处。

    须臾,床榻之上的人有了反应。

    周元霜轻轻咳了两声,她一双无神的眸子看向顾静娴,语气之中捎带怨气,“为何要救我,不如……不如就让我这样死了。”

    顾静娴取来床榻边放着的帕子,将其在铜盆中的温水中过了一遍,才为周元霜擦去额间渗透出来的虚汗。

    她缓缓道:“死又何其容易,可周姑娘,你当真就想这样草草死去?”

    周元霜心同槁木,丧着声音道:“与其在此如此狼狈的活着,何不一死来得痛快。”

    顾静娴微微一叹,周元霜的遭遇虽与自己并不相同,可家破人亡的滋味,顾静娴倒是清楚。

    “难道周姑娘就未曾想过,为周家报仇?”

    报仇二字从顾静娴嘴中说出时,周元霜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珠瞬间迸出一丝光亮。

    “报仇,”可周元霜眼中这丝光亮只维持不久,便又重新暗淡下去,“又谈何容易……”

    “若我说,我能帮助姑娘替周家报仇呢?”

    闻言,周元霜的眼睛略略动了一下,她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最终却仍以失败告终。

    娇小消瘦的身子挪了挪,顾静娴这一番话,于周元霜而言,就像是一位沉溺水中无法自救的少女,忽得一双能救她脱离开湖水的双手。

    救命稻草,弥足珍贵!

    顿时,周元霜眸中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一股暖流涌遍她的全身。

    她的手紧紧地抓住被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心跳加快,像鼓点一样在胸腔之中敲击。

    “你……如何能够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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