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室内,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地吐出云纹般的香烟。日落西斜,一日苦练后,室内略带室闷,彼此席地而坐,幽静无声。

    不久后青央带着顾静娴行进此处,众人闻声纷纷看过来。

    紫鸾不屑道:“不是叫你们自个儿去练,怎么还来这?”

    顾静娴凝视着紫鸾,肃然道:“你们前几日所学的,我已会了。”

    “我们这些人足足学了三天的舞,不过一日你便会了?”紫鸾不信,她黑眸微冷,扫视了顾静娴一番。

    青央搭腔,“殷娘子天赋异禀学得极快,确实是会了。”

    “空口无凭,”紫鸾眼底填满冷意,“既然会了,不如舞上一段。”

    顾静娴同青央对视一眼,青央点了点头,眸子中透露出对顾静娴的信任。

    她们所练之舞,为京中数年前大热的一支盘鼓舞。此舞乃前朝宁贵妃所编,最大的特色便是舞者与一方小小的鼓面上作舞,彰显体态轻盈之美。

    此舞在顾静娴幼时便曾学过,因而青央不过在某几个动作上指导一下。

    紫鸾本着看顾静娴出丑的心态,她环臂胸前,一副高傲的样子。

    可这副高傲的样子不过一会,便转为错愕。

    除了其余几位近几日所练得这段,顾静娴还往后接着跳。

    直到有鼓掌声起,顾静娴才停了舞姿。

    这掌声不来自青央,也不来自紫鸾,更不来自其余六位。

    而是门口站着的一位妇人,她凝目看着顾静娴,微笑着走上前来。

    “娘子腰肢柔软,当真作出了轻盈之态,”那妇人夸赞起顾静娴,随后朝着紫鸾和她身后的几位娘子,“诸位还得勤加练习,若都及这位娘子的功夫,想必这舞必定能让诸位大人眼前一亮。”

    紫鸾一双柳叶眉蹙起,略带不服道:“寻梅姑姑,我们哪儿又比不上她了?”

    被唤寻梅的夫人睨了一眼紫鸾,语气疏离道:“我知你心高气傲,可是紫鸾,技不如人需得承认。正所谓,知不足,才方可有所长进。”

    寻梅平日里掌管舞房,各位都尊称一声姑姑,紫鸾心中即便再气,她也只敢暗自恼怒,不敢出言不逊。

    青央看着紫鸾吃瘪的样子,她轻言浅笑道:“姑姑言之有理,我们诸位都记下了。”

    寻梅颔首,又看了看几位娘子,随后道:“宴会在即,诸位又练了这么些天,先跳一舞给我瞧瞧,若又不足之处,我再为你们指点一二。”

    话音一落,原本坐在地上的几位娘子起了身子,等她们站好,紫鸾便往正中心走去。

    顾静娴只练了一天,还未曾和几位排过位置,便只得站在最边上。

    奏乐声缓缓升起,九位娘子的腰肢如婀娜多姿的垂柳,她们一双玉手又似生动的蝴蝶,足间于鼓面上轻踏,鼓声融入奏乐声中,更增美感。

    寻梅看着诸位,众位红色纱衣中的女子中,唯独一位身着淡青色的姑娘尤为起眼。

    顾静娴轻舒长袖,以右脚为轴,娇躯随之转动,而后立于鼓面之上,翩然起舞。

    自打开始,寻梅的眼睛就未曾从顾静娴身上移开。

    站在最中心的紫鸾注意到了这点,她寻着寻梅的目光看去,就见顾静娴轻盈灵动,似蝴蝶,犹碧玉。

    她心中愤恨,正因这心中的波澜,她脚下突然不稳,就摔下鼓去。

    紫鸾一倒,其余几位也停下了动作。

    寻梅叹了口气,斥责起紫鸾,“舞者,最忌讳分神。这一旦分神,便就顾不住动作,更顾不住脚下。”

    紫鸾被人搀扶,忙起身行礼,“姑姑,我错了。”

    寻梅道:“所幸今日只是练习,若当真到了那日你还出差池,倒霉的可就不止你自己一人,这是要带着我整个舞坊下水。”

    紫鸾自知理亏,只低着头。

    忽然寻梅抬起了手,她指着顾静娴道:“这位娘子舞姿卓越,站在一边反倒惹眼,使得这队伍左重右轻。”她轻笑了两声,做了决定,“不妨就由你替紫鸾的位置,站在中间吧。”

    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地方被占,紫鸾看向顾静娴,她紧紧抿着唇,眼底一片冷然。

    寻梅又道:“庄中花已逐步盛开,方才我接到通知,说是花宴提前,就定在五日之后,诸位好生练着,明日我再来查看诸位的成果。”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等寻梅的身影完全消失,紫鸾阔步走到顾静娴面前,她眉间黑压压地透着阴沉,眸底晦暗不明,更是冷得渗人。

    “贱人。”

    顾静娴直起腰来,直视紫鸾的目光。她不气反笑,“咱们身在此处,何故还要暗自争夺,互帮互助……”

    可还未等她将话说完,紫鸾的巴掌便落在了脸上。

    青央一惊,忙将顾静娴护在身后。

    紫鸾这才稍微宽解了心中的气,“正是因为身处此地,才得争。若我不争不抢被赶出了这楼,再一不小心落到雅阶,你可知会落到什么下场!”

    顾静娴揉了揉脸,她倒也不气紫鸾扇自己,紫鸾长年身处此地,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终归,是被人性折磨成了如今这般样子。

    “你今日夺了我的,他日等你落下高台,我定要你还回来!”紫鸾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日苦练,大伙也早已疲累,不多时就各自散去,霎时间这硕大的屋内就剩下顾静娴和青央二人。

    青央替顾静娴看了看脸,思虑片刻后,还是劝解起来,“你也别怪紫鸾,她曾经有位知己,原也住在咱们莳花楼中,后来得罪了上头,就被赶了出来。”

    顾静娴问:“之后呢?”

    “在这得罪了上头的人,自然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听说,那人贬到雅阶后被折磨致死,最后尸骨又被卖出去,不知去何地何家配了冥婚。”

    青央说到此处,明显一愣,她缓了缓,又道:“所以即使是死,也逃离不出这个魔窟,所以大家只得争,也只能去争。”

    顾静娴心中哀叹了一声,“为了欲望和钱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青央拉住顾静娴的手,她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你与孟夫人有关系,定是可以逃出此处,求你帮帮我,我……我想回家。”

    闻言,顾静娴心中颇为触动,她环住青央的手,安慰道:“一有机会,我会替你问问。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走回楼中时,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如同一块厚重的岩石压在顾静娴胸口,叫她喘不过气来。

    临别前,青央又拉住顾静娴的手,她附耳道:“我前日给你提的醒,你要注意。”

    顾静娴轻点了头,以只有两人能够听清的音量回道:“多谢提醒,我定当注意。”

    二人分别后,顾静娴独自回了房中,还未等其关上门,周元霜忽然拦住了门。

    “妹妹回来了,”周元霜面上盈盈笑着,“今日舞练得怎样?方才我听见紫鸾的哭声,你们被寻梅姑姑给训了?”

    顾静娴摇了摇头,拉着周元霜进屋内,顾静娴边走边道:“是因我得了寻梅姑姑的赏识,占了紫鸾原先的位置。”

    周元霜淡笑了一声,待坐下又道:“妹妹到底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一会弹琴,二会行医,这三么,居然还会跳舞,难怪你能得孟夫人的赏识。”

    顾静娴只拾起桌上的梅子,含了一个在嘴中。

    周元霜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再过五日就是花宴了,你说带我出逃,可是有法子了?”

    “不瞒姐姐说,”顾静娴看向周元霜,一双眸子由晴转阴,“我还没有万全之策。”

    周元霜愣了一愣,也露出一副惆怅的模样,“不怪你,想从这里逃,确实不易。”

    说罢,她起身道:“你练舞劳累,我就不在这叨扰你了。”

    “姐姐且慢,”顾静娴叫住她,“我看姐姐已好多了,可既来我了这,不妨再让妹妹替姐姐行一次针。”

    周元霜身子微微一顿,“我已全然好了,妹妹劳累,不如休息吧。”

    “你我姐妹何须客气?”说罢,顾静娴又拉着周元霜坐下,自顾取来了银针,为周元霜施针。

    这一次顾静娴只往周元霜的手中施针,虽两手只五枚针,可周元霜仍旧冒了许多虚汗。

    待施针结束,顾静娴又替周元霜把了把脉。

    她会心一笑,“想来这次行针之后,姐姐就可全然大好了。”

    ·

    五日功夫转瞬即逝,顾静娴虽占了紫鸾的位置,可为了顾全大局,紫鸾这几日也未曾发作,只静静配合。

    庄内百花盛开,华灯初上,随着铜管乐起,众管家子弟陆陆续续行进庄子。

    朱华庭和姜松打趣道:“这赏花宴怎不设在白日,夜间赏花,哪里瞧得清?”

    姜松似笑非笑,“王爷这就错了,白日赏花有白日的趣味,这夜间赏得花呀,那就另有一番滋味啊。”

    朱华庭清楚姜松在暗指什么,赏花宴是真,可这花,恐怕不是寻常所见的花。

    他淡笑一声,“那本王定要好好观赏。”

    等贵客都进了庄子,一小厮高喊道:“花楼娘子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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