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向北,逃荒的流民越来越多。

    遍地哀嚎,情容惨烈,饿死的人数不胜数。

    温冉没有抓他回去,好像真如她所说,她被休了,这会儿要回娘家去。

    迟暮还是没有完全信任她,一双草鞋磨破,也闷声不语,直到温冉发现,替他买了双新的,他摇头拒绝。

    “你这么些银子,拿去救济灾民不是更好,我要是有钱,一定在这里设粥铺,放粮!”

    他说得义愤填膺,在他看来,江家人都是坏到骨子里去的,定然是不会做好人。

    他是一路看着温冉走来的,知道她手里有多少银钱,可她除了给两人买吃食外,没有动用一分。

    路过难民时,他们渴求的目光,像是根刺,刺进迟暮的心里。

    他想要掏点什么出来,让这些人多活上一日都行,万一明日有了变数,他们就都能活下来了。

    可他没有。

    温冉有。

    温冉却不给。

    温冉看着被无情摔在地上的鞋子,一步步走上去,捡起来。

    “你想放粮?”

    “对!虽然……虽然我没有,但是如果我有,我一定……”

    “扑哧——”温冉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甚至吸引了周遭的难民。

    他们如同行尸走肉,只看了她一眼,当她是疯了。

    在这里,疯掉的人也不在少数,并不稀奇。

    “你笑什么!你们江家人真的是没有良心,就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温冉叹了口气,止住了笑。

    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青叔临死前都要将迟暮托付给她。

    若是让迟暮自己走下去,怕是还没走两步,就被生吞活剥了。

    他到底是哪家的小孩,说好听些是赤子之心,说难听了,就是愚蠢。

    她甚至有些后悔,这么草率答应了青叔。

    如今,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

    温冉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可怜他们,就把你自己的东西分给他们,别打我的主意。”

    见她铁石心肠,迟暮愈发觉得她骨子里就是江家人。

    他从怀里摸出半只野鸡,这是前一日他在野外抓来的,是他跟温冉偷偷学了如何打猎,第一次成功抓了鸡。

    连温冉都难得夸了他,说他悟性高,学东西快。

    他本来满心欢喜地只舍得吃半只,剩下半只藏在胸口。

    温冉见他掏出来,挑了挑眉:“你竟舍得?”

    他冷哼一声:“要你管,是我自己猎的!”

    温冉笑着摆手:“你随意,我可不想管你。”

    说完,她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似乎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迟暮取出烤鸡的瞬间,周围的难民如同被定格一般,目光死死地落在他手上,他似乎能听见周围不断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硬着头皮,就近走到一对母女旁,母亲怀里抱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孩子,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身子摇摇晃晃,似乎还在哄孩子睡觉。

    他撕下一块肉,递到她跟前,柔声道:“这个给你。”

    女人的目光渐渐聚焦,诧异地看过来,她甚至没有分一个眼神给迟暮,眼睛里只剩下那块肉。

    “给……给我?”

    女人声音嘶哑难听,眼里聚拢的光越来越刺眼,直到看到迟暮点头,她猛地扑了上来。

    宛如饿虎扑食般,手里抓着肉块往嘴里胡乱塞。

    仅仅两口吃完,她意犹未尽,骤然抬起脑袋,紧盯着迟暮手里剩下的烤鸡。

    迟暮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女人见状,也不顾怀里的死去女儿,双手着地往前爬。

    “你还有……给我……都给我……”

    她这副模样,很快吸引了周遭浑浑噩噩的难民。

    迟暮捧着半只烤鸡,连连后退。

    “你们……我会分给你们的,你们不要急!”

    难民的耳朵里哪儿听得进去这些,发了狠地扑上来,迟暮被扑倒在地。

    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们抢过烤鸡,又嫌不够,去抓他的衣裳。

    “你一定还有,一定还有!”

    “都拿出来,你还有吃的对不对!”

    他们的力道不分轻重,迟暮身上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血腥味似乎又更加刺激了他们。

    那一刻,迟暮觉得自己可能要被生生掐死、抓死,甚至抽筋剥骨,分食之。

    突然,一根木剑刺了进来,擦过难民的肩膀,挑起迟暮残破的衣裳,将他硬生生扯了回来。

    彼时迟暮一身狼狈,别说烤鸡了,他自身难保。

    他低垂着头,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脚尖,缄默不言,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温冉。

    难民还不死心,还想要扑上来抢食,温冉拿出一个馒头,随手往远处一扔。

    所有人一窝蜂全跟着馒头跑了。

    温冉趁机夹起迟暮就往反方向跑。

    他们一路跑到了一座破庙,庙里臭味熏天,有些腐烂在一半的尸体还躺在里头。

    温冉像是没看见一般,打理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出来,径直坐下。

    也只有这里,连难民都不乐意接近。

    “你现在又欠了我一个馒头。”

    温冉说着,时不时眺望远处,看难民有没有散去。

    迟暮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良久后,他才缓缓抬起脑袋:“是所有的难民都这样吗?”

    温冉摇了摇头:“不都是,这些大多是饿了好几天,亲人也都死得七七八八了,神智也不大清醒的人。”

    “嗯……听说还有些村落易子而食,这还算好的,起码在要道上,商家还开着,只是街上游荡的难民无人管辖而已。”

    “怎么?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温冉说着,自己心底也升腾起了一丝好奇。

    她好奇,她好像见过,但又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见的。

    迟暮紧咬着下唇,眉头越蹙越深:“北原遭了饥荒,为什么没人有来管?!他们就任由这些难民这样吗?!”

    温冉说了,这里还算是好的,起码是在大道的必经之路上。

    他不敢想,若是再往北走,还会看见什么。

    “这我可回答不了你,这事儿也不归我管。”

    迟暮心头一怔,他也不是傻子,稍一细想也能明白。

    赈灾,不是一己之力能完成的,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朝廷若是不下令,根本管不住。

    朝廷没下令吗?

    据他所知,下了。

    赈灾的粮款拨了一次又一次,京城显贵不用出城,活在象牙塔里,只管自己温饱,他亦是没有见过真正的灾情是什么模样。

    如今看来,他反倒是那个井底之蛙。

    赈灾粮拨了,依旧灾民不断,这粮……不知是进了谁肚子里去。

    “休息够了吗?休息够了还要继续赶路,走不走?”

    温冉说着,从怀里掏了什么出来,丢在他跟前。

    他低头一看,是那双崭新的草鞋。

    迟暮抿着唇,他的内心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青叔让他离开京城。

    为什么温冉不去给难民分食。

    为什么皇上要杀了他满门……

    他本以为只是江时初从中作梗,如今细想,怕是没有一人是无辜的。

    从前父亲不对他讲,觉得他自有体悟。

    如今他体悟到了,但好像……又都晚了。

    “哭什么?一双鞋子至于吗?往北走就是边关,离北原不远了,我爹在那,也不知道家里头什么情况……欸,要是家里头也遭了难,又得忙活一阵子。”

    迟暮面上还挂着泪水,迟疑地抬头看她:“你……家里若是遭难,你就只关心要不要忙活一阵子?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温冉撇撇嘴:“如果遭了难,那也不是我能挽回得了的,只能操办后事。但如若我能救一救,当然是要救的。”

    “就像青叔,你可以想着为他报仇,杀了江家人也好,谁也好,那都是后话。”

    “你暗自神伤,他也活不了。你若是选择现在去报仇,你有这本事吗?”

    “人啊,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种智慧,明白了吗小朋友?”

    迟暮一顿,旋即甩开她落在自己脑瓜上的手,没好气道:“什么小朋友?别一副说教的口吻,你大不了我几岁!”

    温冉无所谓地甩甩手,似是扯疼了手腕上的伤,手悬在半空中顿了顿。

    迟暮看着她僵硬的手腕:“你受伤了?”

    是刚才救他的时候吗?

    温冉不耐催促道:“管好你自己,赶紧穿上鞋跟我走。”

    她转身离去,心中腹诽:手腕疼的真不是时候,刚想在小朋友面前装一下,一下子就破功了。

    这次,迟暮没有迟疑,立马穿上新鞋跟了上去。

    “我想跟着你学武功行吗?”

    “让你学成了来找我报仇吗?”

    “不是的……我没想伤你……”

    “啧,随便你怎么想,不过,你不是挺会偷学的吗?我看也不需要我教。”

    “……那不一样,我想正儿八经地学。”

    “真那么想学?算了,看你悟性吧,我不教庸才。”

    “……”

    *

    临近边关时,路上的商铺反倒多了起来。

    温冉的银两也用了七七八八,迟暮和她学了些轻功,起码脚程上快了许多,这钱也足够熬到温家。

    驿站内,温冉看着眼前一碗黑乎乎粘稠的药汤发愣。

    “让我喝?”

    迟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两只手因为刚端来滚烫的碗,急忙捏着自己的耳垂降温:“我找了一路才找齐了药材,放心,都是我自己找的,没花你的钱。”

    “问题不在这里……”温冉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你确定这玩意儿能喝?看着不像什么好东西啊。”

    迟暮拍着胸脯保证:“这你放心,我幼时学过简单的医术,手腕挫伤这些小毛病我还是能治的。”

    “这个你一日喝一碗,每日还要用热水捂着手腕……”

    “什么?!这黑乎乎的玩意儿我每日都要喝?!!”

    迟暮不解:“当然啦,不喝怎么能好,你这是老毛病了,估计之前没少伤着。”

    他这么一说,温冉倒是记起,她原先在江府,确实没少受磋磨,身子骨奇差,夏日怕热冬日怕凉,脏活累活都干过,手腕受伤那都是家常便饭。

    “能不喝吗……”

    “不能!”

    迟暮忽然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你该不会是……怕喝药吧!”

    温冉皱了皱眉头,没有反驳他。

    迟暮愈发来劲,这还是他头一次见温冉退却。

    “平日里看你耀武扬威的,天不怕地不怕,连江府你都敢闹,闹完就跑,怎么现在一碗药汤难住了你?”

    “不会吧不会吧,堂堂温女侠,竟怕一碗小小的汤药,苦口的才叫良药嘛,温女侠~”

    “我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能让你怕的事情,哈哈……”

    温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迟暮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笑得愈发放肆。

    忽然,她端起汤药,猛地一口灌下,喝完感觉脸上的五官都在乱飞。

    用力抹了下嘴,她阴恻恻地盯着迟暮:“明日起,你的训练量,加倍,不对,是加三倍!”

    现在还浑身酸痛的迟暮一愣,笑容戛然而止。

    “你这是公报私仇!”

    “良药苦口嘛,小迟暮,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迟暮捏了捏掌心的蜜饯,算了,不给了!苦死她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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