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放肆而又克制地感受着这个短短的片刻,又眷恋地分开来,此时,崔翊为了暂时止住威王的伤势来迟了些许,奉令挟持着几近昏迷的威王来到交战的两军面前,高声道:“千羽卫听着,威王与梁国公皆已被飞凤军擒拿,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你们已经没有胜算,若再作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羽卫们常驻京城,未曾经历过战场厮杀,本就不是飞凤军的对手,他们早知梁国公所在的厢房生变才赶来支援,如今见威王也已经被擒,不免心如死灰,停下了挥刀之势,众羽卫持刀却步背靠在一起,被飞凤军团团围住。

    凌月连忙牵引着江风之走向厢房,以目光示意他望向厢房之内,江风之的视线有些不舍地移开,望见厢房内蜷缩着数十名女童,不由心惊,压抑着怒意道:“这些孩子……亦是被运盐官船私运来的?”

    凌月面有戚然地点点头,随即发觉那名原本看守着梁国公,护着众女童的碧衣少女也已躲入瑟缩的少女之中。

    少女审视的目光掠过江风之,紧了一紧,随即才移向面露疑色的凌月,有些恳切地朝她摇了摇头,抱着双臂往里侧缩了缩。

    凌月见她这番怯懦反应与先前截然不同,好似在恐惧和担忧着什么,思及她毕竟是个孩子,或许是因外面厮杀声与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而感到不安,便不多问,径直走到梁国公身前,取出他怀中账册,翻了翻确认是他们要找的分利账本之后,递给了江风之。

    江风之伸手去接账册,手掌却按在她的手上,微微发颤,目光凝于她唇边那道血迹,声音低哑:“你为何无法说话……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凌月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舌尖,又笑着摇了摇头,想要安抚他自己并没有大碍。

    尽管那个画面很快闪过,但江风之因留神而看得很是分明,她的舌尖上覆盖着一片青白色的药膏,而药膏下的血肉红肿溃破,鲜血凝涸,分明是舌尖破了伤口,渗血流出了口外。

    他目色颤动,喉头有些发紧:“你舌尖的伤是怎么……”他语速很是急切,可思及她此刻不能说话,又不欲加重她的负担,犹豫地停住了话头。

    凌月亦有些情急地吐了半个“我”字,一道怯生生的声音适时从身后传来:“这位姐姐中了他们的麻药,靠咬舌的痛觉恢复了行动力,我,我随江湖游医学过一点医术,恰巧见识过这种麻药,就施针为姐姐解了麻药,上了凝血生肌膏……求求你们,不要将我行医之事告诉别人,我怕被审问,怕见生人,我,我只是救了人,不是害人……”

    说罢,少女恐惧的目光灼灼投注向二人,尤其是投向突然出现的“生人”江风之,双手合十地恳求着。

    凌月与江风之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虽不知晓少女的身世遭遇,但确实是她在关键时刻助自己脱离了险境,若她不愿宣扬此事,他们也应该尊重她的意愿。江风之还欲说些什么,厢房外忽然传来一道惊喝——

    “都别动!你们敢过来我就杀了她们!”

    二人连忙走出厢房查看情况,只见一众弓箭手围堵在楼宇出口,盐铁使李壑与船队一干亲卫正手持横刀挟持着一众花娘步下楼梯,警惕地朝门边移步。

    李壑见着凌月安然无恙,狠厉的眼中几欲喷出怒火,先前他大意相信了凌月的装晕,才落得如此狼狈,眼下威王与梁国公皆在他们手中,人赃并获,已经罪责难逃,更别说他们都行动不便,带着反而累赘,为今之计,唯有带着心腹逃走,若能离开京城,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他握紧手中的刀柄,怒吼道:“给我们牵来十匹快马,放我们离开,否则,我就杀了这些花娘!”

    凌月此刻望见李壑也不免感到惊异,她被梁国公带走前李壑明明还在昏迷,且梁国公言之凿凿说并无解药,需待半日后麻药失效方可转醒,但如今李壑一个时辰便可动武,说明李壑身边的亲信明明持有解药,并且不被梁国公所知,如此看来,此种麻药很有可能是李壑提供给梁国公的,并且他对梁国公有所保留,并未告知解药的存在,所以如今弃梁国公而逃也不足为奇。

    凌月目色复杂地审视着李壑身前那个神色决然的女子,她脊背绷直,紧紧地抿着唇,哀戚却平静的神色与其他呼求救命的花娘截然不同,可那道镇静的视线在与她对上之时,不由微微睁大,溢出了不敢置信却又难掩惊喜的异样眸色,随即又似不敢面对她一般,避开了视线。

    江风之本就疑惑为何凌月会那么快地陷入先前的困境,眼下留意到凌月审视的目光与步烟罗的异样回避,立即明白是步烟罗泄露了凌月此前的行动。虽然心中知晓步烟罗与盐铁使并非串通的同党,毕竟步烟罗曾对他供出过裘权,让他怀疑下毒之人是威王,若他们是同党,她绝不会说出对威王等人不利的证词,但思及凌月因此所受的苦,眸中不由浮现一丝冷意。

    见他们还未动作,李壑又将刀刃贴近步烟罗的脖颈,厉声催促道:“你们不是自恃正义,心系百姓吗,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快给我牵马过来!”

    此刻情况危急,步烟罗又是此案的重要证人,容不得考虑私人恩怨,凌月抬眼望向江风之,他叹了口气,开口对身侧飞凤军道:“牵马过来。”

    李壑目中才刚露出喜色,身前人忽地往前倾去,白皙颈侧往刀刃上一抹,鲜血霎时迸溅而出,人也往下滑去,他未料到步烟罗如此刚烈,大惊道:“你干什么?!”

    李壑身形暴露的刹那,江风之目色一凛,一支袖箭随即从手中飞射而出,凌月也立刻身形暴起,在袖箭射中李壑肩膀之时,抬手劈落他手中长刀,接过了倒下的步烟罗,抽出腰间帕子捂住了她滋滋冒血的颈侧。

    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随即对准手无寸铁的李壑,让他顿时不敢动作。

    血实在冒得太多太快,凌月只能携着步烟罗飞落回厢房之前,江风之确认她们入了厢房,面沉如水地对李壑道:“让你的手下放人,否则你便一齐葬身此地。”

    厢房之内,碧衣少女见状立即飞奔上前,翻出藏在布衣内侧口袋的银针,先以针封住几个穴位,又将方才的给凌月涂过的药膏取出,快速抹掉血迹,大片大片地涂抹。步烟罗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在为她止血的少女,又艰难地转向凌月,滴滴滢泪自那双满溢痛苦的双眸滚下:“对不起……”

    “别说话了!”少女当即轻喝打断,眼见怀中女子情绪激动,以至气血翻涌难止,便又施了几针,步烟罗随即昏睡过去。

    圆台之下,身侧亲卫面面相觑,李壑捂着伤口,震慑道:“我李壑乃陛下亲命的正三品盐铁使,未得皇命,你敢杀我?”

    “杀了你,我自然有法子向父皇回话。”江风之冷冷回道。

    李壑面色一僵,胸膛猛烈起伏:“什么法子?”

    江风之淡淡一哂,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直看得李壑心里发毛,心神不禁有些动摇。就在此时,门口外忽然传来阵阵紧蹙划一的铿锵步音,一道中气十足的咤喝之声随即清晰地传了进来:“神武军统领宋岩,奉陛下之令前来查探望归楼的异常,所有人,立即放下武器,谁若不从,罪同谋逆,就地处决!”

    江风之朝门口围守的飞凤军微微颔首:“放下武器,让宋统领进来。”

    弓箭与长刀依令卸下,一条通道很快让了出来,宋岩带领禁军步入望归楼内,便见着李壑等人慌忙收刀,花娘惊惧求饶的凄厉景象,自然把他们视为楼内一等危险因素,当即拧眉道:“将他们拿下!”

    禁军立即拔刀拿人,很快将盐铁使及亲卫一应人等牢牢控制住,将所有花娘带到另一侧。

    宋岩转身走到江风之身前,目色庄严却不失敬意:“珏王殿下,我等在皇宫之中发现望归楼燃放异色烟花,疑似是什么行动的信号弹,特禀报陛下,奉令前来探查,烦请殿下告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风之取出记载着分利暗账的册子,交给宋岩:“请宋统领过目。”

    在宋岩翻阅账本之时,江风之简要地将来龙去脉阐述了一遍,从在西市发现私盐开始,到筹谋今夜的暗中行动,再到接收到发现私盐的信号以及在望归楼发现一众身份不明的少女,当然,隐去了一些不必说或是不想说又无损于事实的部分,比如碧衣少女请求略过的行医之事,以及同威王的暗中较劲。

    听完之后,宋岩查看了威王和梁国公的状况,皆是陷入昏迷,无法对证,盐铁使又一直含糊其辞,正要去厢房查看少女的情况,另一队禁军随即赶到,朝他躬身禀报:“宋统领,属下在码头边发现了交战的飞凤军与千羽卫,根据飞凤军的供词,在运盐官船内发现了大量私盐,现已将千羽卫与私盐扣下。”

    情况与江风之所言对上,宋岩面色稍缓,点了点头:“知道了。”

    厢房大门洞开,亦能听见外面的大概动静,少女见药膏凝固,鲜血终于不再喷涌,深深呼出一口长气,便飞快地收回银针和药膏,凌月探着步烟罗的脉搏,虽很是微弱却未曾止息,不由安下心来。

    少女收拾完医药针具,以极低的声音对凌月恳切耳语道:“姐姐若是信我,请千万不要对他人提及我今日所做之事,若实在避不过去,也请尽可少说,其中苦衷,事后我自会向你言明。”

    说完这些,女孩便退回厢房里侧,重新融为那些瑟缩不安的少女们的一员。

    凌月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宋岩带着禁军前来查验厢房内的情况时,只看见凌月留在房内,默默守护着一众女童。

    宋岩询问了几句女童的情况,得知她们都是被盐铁使等人从偏僻乡县拐走,又随运盐官船暗中运入京城,面色不禁沉了下来,心中也有了数。

    他走出厢房,朝江风之拱手道:“珏王殿下,此事关系重大,依照陛下的意思,若望归楼有人犯事,先押入大理寺待审,这些女童会由禁军妥善看管,陛下那边还等着回话,要请殿下以及几位负责行动的将领随我入宫一趟,将此事禀报陛下。”

    江风之回了一礼:“有劳宋统领了。”

    凌月与江风之随着宋岩走出望归楼外,远处传来鸡鸣之声,长夜未央,借着楼外摇曳的灯笼,照见了祁连与沈夜一行人翘首候望的身影。

    宋岩指挥禁军押送犯人时,飞凤军列队于一旁,崔翊与凌月等人汇聚在江风之身侧,祁连趁机对江风之禀报码头那边的情况:“殿下猜得不错,千羽卫果然在官盐船上用了火攻之计,此次行动重创了千羽卫,查获了十五石左右的私盐,折损了三名暗探,十六名军士,暗探首领阿无与刘将军的尸首并未找到,据沈夜说,应当是落入潭水之中,目前尚在打捞。”

    江风之望了一眼列队严整的飞凤军,目光落在沈夜与回来的四名暗探身上,他事先命人以火浣布为探查盐船的八人准备了防火的外袍,没想到依然有所折损,就像凌月之事,虽仔细考虑了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却依然不能尽防,他深深叹了口气,心中也明白不存在没有牺牲的行动,如今成功抓获了威王等人,找到了分利账本,查获了私盐,又意外解救了私运的一众女童,左将卫长英那一队人马始终未放出烟花弹,应当是未有发现,自然也无危险,只要待会儿将此事禀明父皇,便能落下帷幕。

    他感觉身体极是疲惫,却还是强撑着道:“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便要安排好善后工作,牺牲的将士要派人带回去,妥善处理后事。你,沈夜以及几名暗探,待会儿需随我进宫面圣。”

    祁连确认了一句:“暗探也要一起吗?”

    江风之默然点了点头。豢养暗探虽不能摆上台面,却也算是贵族之间心照不宣的事,而他是自中毒之后才开始多了这道防备,此次行动既已不得已让他们见了光,被禁军发现,便也没有再对父皇隐瞒的必要了,原本此次探查私盐之事便没有求得皇命,若是再刻意隐瞒暗探之事,只怕会惹父皇猜疑,更生嫌隙。

    祁连应了一声,觉察出主帅状态欠佳,便劝他上了马车,崔翊倒了杯热茶奉上,祁连才动身去向飞凤军嘱咐善后事宜。

    随后,一行人骑上快马,随着禁军往皇宫而去。

    因为凌月衣着不便,加之掌心伤势不便骑马,便和江风之同乘马车而行。

    两人在将明未明的夜色中凝望彼此,江风之缓声问道:“舌尖和手掌还疼么?”

    凌月连忙摇了摇头,他仍是道:“到了皇宫,我会请父皇派御医替你们查看伤势。”

    听见他声音沙哑疲累,面色又极是惨白,凌月也不由感到心疼,才刚张口发出声响,却又被他温言制止:“先别说话,好么?”

    那低柔的嗓音让她鼻尖漫开酸涩,凌月咬了咬唇,有些急切地牵过他的手掌,用食指在他手心写起字来。

    因为“殿下”的“殿”字笔画太多,情急之下,她便简短地写了“你”字,刚写完“你也”二字,江风之忽而低叹一声,扣住了她的指尖。

    幽微的火光之下,那双点漆似的墨眸中跃动着难言的情绪,几乎无法自持,将她的心也搅得纠结纷乱。

    好半晌,他才轻似羽毛地笑了笑:“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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