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之回视少女沉着有力的目光,身体因为某个骤然升起的念头而微微颤抖起来:“你的意思是……”

    阿离重新坐回榻上,面向着江风之,胸有成竹地道:“信得过我的话,便伸出手来。”

    凌月立即回到江风之近侧,与崔翊一同警觉地把控着局面。

    眼见斗篷翻动,崔翊连忙取来锦垫,置于案几之上,修长的手掌落在墨色锦垫之上,如静夜里的一束雪枝。

    阿离将手指按在他露出的腕间,细细地聆听着,沉默将紧张的时间拉得很长,让凌月不由有些焦灼。

    “确实是幽冥花毒没错,”少女收回手,面色冷肃,“而且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近日还出现过吐血,昏迷之证。”

    “吐血……”凌月惊骇地望向青年,见他神色微变,视线似有游移,再看崔翊,已是急切地点了点头,“没错。”

    原来殿下的病情竟比她知道的还要严重,凌月心中剧烈地震动起来,目光寻向正色不语的少女,促声开口:“阿离,你可有办法医治?”

    瞥见她近乎哀恸的神色,阿离有些心软,面上的冷色消融了些许:“好了,不卖关子了。”

    “我确实有办法救他。”

    江风之呼吸凝滞,恍若失声般定在原处。

    原来人在惊喜到极点的时候,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甚至因为已经失望了太久太久,而强烈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拢于斗篷下的手掌渐渐握成拳头,攥得发白,血液回流之时,却是情不自禁地望向了身旁的女子。

    她睁大的眼瞳已经微微潮湿,好像在替他问出心底的那道声音:“……真的吗?”

    阿离亦被眼前的气氛感染,心中居然有些高兴,可思及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又稍稍冷静下来,摆出了谈判的姿态,探身对江风之道:“上天不欲让你消亡,让你在死前遇见了我,我在闽越的深山里研究了大半年的奇毒,正好包括了寒毒之首——幽冥花之毒,而且,我已经试验出了解毒之法。

    “眼下,我便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化解幽冥花毒的人。”

    江风之缓缓找回自己的呼吸,低声问道:“解毒的条件,可是让我查清真相,惩处幕后黑手,为陆家昭雪?”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阿离点头肯定,目色强硬地直视着他,“完不成我的条件,即便你们杀了我,我也不会屈服。”

    江风之强自镇定地颔首:“这是应当的。”

    崔翊不由心急发问:“可我们如何能够确认,你真的能解此毒,不是过分自信,也没有在诓骗我们?毕竟幽冥花毒这么久以来都无人可解,你,可有曾经解过此毒的凭证?”

    “没有。”阿离斩钉截铁地道,“就算我说我曾亲身试毒,完好无损,你们没亲眼所见,也是空口无凭。”

    “那可否请你……”

    “不行。”阿离毫不留情地回绝,“我不想再折腾一遍。况且你们已经走投无路,只能选择相信我。”

    崔翊面色微窘,悻悻地闭了口。

    凌月虽不至于认为阿离会诓骗他们,可却怕殿下的身体撑不了那么久,不由担忧地开口:“可若是殿下经常陷入昏迷,恐怕于追查不利,尤其是外出时发生险情,你身份特殊,亦不便行医救治……”

    “姐姐说的有道理,”阿离终于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对江风之道,“我可以为珏王殿下略略施针,暂且压制住毒性的扩散,让你不至于失去意识,这样也可让你们相信我的医术,不过若要彻底医治,还需完成我的条件。”

    “自然,”江风之缓缓起身为礼,“医者仁心,风之在此谢过了。”

    “先别急着谢我,”阿离小大人般摆了摆手,“我还有话要问。珏王殿下方才提到,此事的线索除了我,还有一名指向了威王的花魁,现在威王已经落网失势,正是审问他是否是幕后黑手的大好时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问?”

    江风之回道:“明日三司想必便会派人来府,我会随他们去一趟大理寺,亲自审问威王。”

    “我也要去。”阿离目色炯炯。

    江风之蹙眉道:“你身份特殊,若此事不是威王所为,此举可能会暴露你的身份,将你置于险境。”

    “是啊,阿离,”凌月连忙附言,“你此前不愿暴露行医之事,想必也是有这番考量。”

    阿离神色坚决,依然不为所动:“此一时彼一时,若不亲耳听见你们的审问,我又如何确认你们的说辞是真是假?你们可以想个理由把我带上……”她顿了顿,又道,“就说我胆子小又受了惊吓,只能跟在你们身边,我也会演戏配合,再说了,父亲耻于对人提起我的存在,我又吃过回春草,年龄也对不上,如果这样还能被人猜出身份,只能说明猜到的人正密切地关注此事,说不定就是幕后黑手,若是这样,也正好来个引蛇出洞。”

    三人听罢,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之中,神色各异。

    阿离知道站在他们的角度,还隔着一层顾虑,那便是若她出事,他们就会竹篮打水,连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这当然也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可眼下,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便走到凌月身侧,拉着她的手,动之以情道: “凌姐姐,像你这样刚烈的女子,如果你是我,你站在我的立场,现在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吧?”

    “阿离……”凌月有些犹豫地看着她,迟疑的片刻,江风之已经浅笑着回道:好,你随我们一同去。”

    少女面露喜色,捶着拳左右踱了几步,雀跃道:“那我现在便给你施针?还是,你们要先用饭?”

    江风之闻言看向凌月,她很快道:“我不饿,殿下吃过了吗?”

    江风之点了点头:“那便先施针罢。”

    四人随即就近入了客院的暖阁,崔翊与凌月拨亮了熏笼与炭盆的火,点亮了灯盏,将屋内各处烤得暖融融的。

    阿离准备好了针具与纱布,摆在案前,悠悠对江风之说道:“脱衣服躺下吧。”

    青年闻言微微一滞,略带顾虑地抬眼觑向凌月,她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一茬,清丽的面容霎时攀上一抹不自然的绯红,声如蚊呐:“我……我先出去。”

    走出几步,阿离忽而出声拦住了她:“姐姐别走啊,若是施针出了状况,我还需要你们二人合力按着他呢。”

    凌月惊讶:“会这么激烈?”

    阿离努力板着脸,神秘莫测地道:“不好说。”

    闻此言语,三人神态各异,崔翊眨着眼睛,将信将疑,江风之身体紧绷,抿唇不语,而凌月面色犹豫,心里不禁打鼓,阿离的身份不便对他人告知,就算喊吴嬷嬷来,又要费上许多时间解释,思来想去,还是停在原地,背过身慌乱地道:“我……我不偷看,殿下脱吧……”

    话比脑子还快,反应过来后,凌月不禁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简直欲哭无泪,她这是在说什么啊……

    江风之耳廓飞红,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背影,侧目掠过阿离有些促狭的目光,不由露出一抹苦笑,深深地吸了口气。

    环佩轻响,衣料摩擦之音窸窣传来,是幽寂室内唯一的声响,因为目不能视,凌月的听觉反而比平时更加灵敏,甚至能分辨出斗篷落下的声响,以及现下,蹀躞带被解开的叮铃之音……她慌忙打住思绪,心中生出一股羞赧而奇异的罪恶之感。

    好似足足过了一生那么长,一道稍重的声响落在床上,阿离终于开始动作,手指利落地夹起银针,行云流水地刺入他肘部,腹间,以及腰侧的肌肤。

    银针没入肩颈之时,江风之忽而发出一声闷哼,额上很快洇出一层冷汗。崔翊见他眉心紧蹙,紧张地唤了一声:“殿下?”

    凌月情急地偏了偏头,视线将要触及那道人影时,青年压抑的嗓音从喉间溢了出来:“没事……”

    凌月于是正过身去,平复着胸口的起伏,额间亦渗出了颗颗汗珠。

    阿离依然面色严肃地落下长针,动作不疾不徐,观察着他的反应,半柱香的工夫,那片雪色的肌肤上便布及了十数根银针,映照着摇曳的焰光,如雪原上渐次燃起的星星之火。

    强压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时,阿离移了移步,暖床上的青年急咳一声,不由倾身,猝然朝床边的铜盆吐出一口乌血。

    崔翊大叫一声:“殿下!!”

    鲜血喷溅的声音清晰在耳边炸开,凌月心乱如麻,抑制不住地飞奔到床边查看,只见江风之唇边淌下一抹血色,低低地喘息着,浑身皆被汗水打湿,裸露的胸膛在夜色里滑过幽微的光泽。

    凌月头脑轰然一热,怔愣地凝目,只觉得喉间干涩无比。

    阿离不由分说将布巾交到凌月手中,悄然扯了一把挡在床前的崔翊。

    不及多想,凌月慌忙将布巾贴上他的唇畔,小心翼翼地揩拭着,见他满身是汗,又下意识取过新的布巾,在他的额角和面颊轻柔擦过。

    布巾顺着脖颈下移之时,江风之呼吸一紧,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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