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侧阶进入长生殿内,便见南极长生大帝金尊像下,观内数十名真人道长围成的方阵之中,一名白衣道人正端坐于殿中央的蒲团之上,拂尘飘扬,在眼前跪俯的几人中轻轻一扫,指向了其中一人。

    被选中的那名青年喜不自胜地出列上前,跪地叩首,灼灼注视着道人的脸容上口唇颤动,好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在白衣道人肃静的神色下拼命忍着不吐露出口,道人将拂尘夹入手弯,另一只手并拢二指,朝面前诚惶诚恐跪俯的青年额心一点,随后便闭上双目,翕动着嘴唇,口中念念有词。

    凌月跟在江风之身侧细细观察着,发觉那空空道人皮肤紧致平滑,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可半束半散的头发与长长的胡须却一片银白,似已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令她暗暗佩服的是,这位道人身姿体态始终端方从容,即便跪俯的香客中已经有不少人循着步音转头查看,可直到他们二人走近大殿中央,他都始终心神凝注,目不斜视,流畅的动作丝毫不因他们这些官贵之人的进入而有片刻阻塞,赫然显出一番不会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仙风道骨。

    反倒是道人身侧伴坐的静王,在见到江风之的那一刻目露些许惊诧之色,打量着他,面带微笑地朝他点头致意。

    片刻之后,只见那被唤仙人的空空道人忽而睁开双眼,悠悠朝青年开口道:“福生无量天尊,善士是颇具慧根之人,只因气运未至,三载春秋皆为功名不第所苦,所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善士仕途之运有所寰转,只需潜心学问,不出二载,便可心想事成。”

    沉静宁和的声音在殿内稳稳回荡,颇有些洪钟玉磬的厚重之感,那青年闻言,喜不自胜地砰砰叩首,将殿内震得一通颤响,抬眼之时已经涕泪横流,高声谢道:“仙人,果真是仙人啊!能得仙人这番指点,也不枉弟子贺阳寒窗十载,苦战三秋,弟子,弟子叩谢仙人指点!”

    凌月仔细瞧着那青年激动万分的神色,感觉不似作伪,惊疑不定地与江风之对视一眼。

    待青年长跪着退至一旁膜拜后,刚才未被选中的那几人中有一名男子跪扑上前,连连磕头,急声拜道:“仙人,弟子牛勇进拜见仙人,请求仙人为弟子指点一二!”

    空空道人拂尘一掠,捋着白须摇了摇头:“福生无量天尊,善士慧根未开,道缘尚浅,故而未得天言,强求不得。善士若欲请上求天启,还需日后多多行善,累修功德,以结天缘。”

    那名男子听到这样明明白白的回拒,也别无他法,只好拜了又拜,悻悻地退到一旁,其余未被选中的百姓见状,也不再自取其辱,没有纠缠地退了下去,在稍远的殿旁叩拜。

    小插曲过后,那道人又一扬拂尘,动作随意地从递进的人群中选出一名女子,仍是轻点额心,闭目静默片刻,才道出那女子担忧母亲病重,可命数天定,不可与天抢人,可若能于家中朝南方向种上金枝槐,来世便得再做母女之言。那女郎闻言,亦是热泪挥洒,连连叩头拜谢。

    此后又看了几位被选中的男女得蒙指点的情状,无一不是以敬叩仙人收尾,半个时辰后,江风之对颜宣低语几句,又朝凌月投去一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殿外,寻了个僻静之所。

    凌月面色有些凝重,蹙眉道:“那些蒙受指点的百姓身份年龄各异,而且被说中心事后的狂喜不像装出来的,再加上那空空道人仙风道骨的样子,倒真像是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似的,也难怪百姓会啧啧称奇。”

    江风之目中浮现一片冷冽之意:“嗯,方才的场面确实很有说服力,若是普通的信众,想必已经对其仙人的身份深信不疑。不过,基于我们先前对静王的推断,此事并非没有以假乱真的可能,只是需要筹备一些时日,花费一番苦功夫。”

    “没错,”凌月很快点了点头,流露赞同之色,“能让人容颜回春之物,据我们所知,便有阿离口中的回春草,说不定那个空空道人正是服用了回春草这类药草才能显出返老还童的效果,其中细节我们可以回去再请教阿离,但可以肯定的是,让人看似长生不老的驻颜之术并非不可实现。”

    “至于能切中百姓心事这一点,若他是对于所有人都能无差别地指出,那倒真是神了,可他分明是有选择地选人指点,若抛却有没有慧根那些虚言,只要对城内某些人的信息足够了解,又牢记面孔,为他们指点迷津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而且,这与我们此前对步烟罗和那位女冠妹妹的猜测或许可以互相为证。”

    听见她所说的话与他心中所想别无二致,江风之轻轻笑了笑,唇畔的弧度很是蛊惑人心:“走吧,我们现在便去验证一番。”

    凌月愣愣地抿了抿嘴,才迈步跟了上去。

    行至两级阶下的人潮汇聚处,负责管控分流的崔翊与祁连望见来人,一同迎上前来。

    祁连禀道:“殿下,长生观内的巡卫已经交接完毕,但因今日观内人满为患,属下便让兵部差吏留下协助管控。”

    江风之视线扫过四下有序引流的军吏,称赞道:“嗯,做得很好。”

    “你继续留在此地管控局面,崔翊,你带上两个亲卫,随我来。”

    三人带着亲卫离开人潮如龙的长生殿,顺着弯曲的廊道,穿过院落,往北面再前行半柱香的时间,一间题着“救苦殿”的殿宇便遥遥出现在侧前方,依稀可辩殿内一抹静坐的身影。

    因为仙人的到来,观内除了长生殿那片区域,其他殿宇之中几乎不见人影,便更显得救苦殿内那抹静坐的淡蓝背影有多稀奇。

    江风之对崔翊示意一眼大殿右侧那间独立静室,崔翊会意颔首,当即朝着大殿的方向飞掠而去,动作快得像一道身形难辨的魅影。在救苦殿门口落下几个稍重的足音之后,殿内的女冠闻声回首,却只见一道黑影快速闪过,朝右侧静室的方向冲去。

    她惊疑地走出殿外,凌月恰好带着两个亲卫奔赶而至,大叫道:“那人跑到静室去了,快,去静室里搜!”

    亲卫应声而动,那名女冠抬了抬手,却未能阻止几人的动作,她跟着走到静室门口,凌月堵住前方,朝她拱手致歉道:“缉捕盗贼惊扰道长,实在抱歉,还请道长见谅。”

    女冠见两人在静室之内的各处翻动查找,眉目间流露些许焦色,却仍是镇静地道:“若是那盗贼偷了东西,想必也不会藏在我这空荡的静室内自断去路,兴许是跑到别处去了。”

    可凌月却不为所动,一面抬手将女冠护在身后,一面警惕地观察着静室内的动静,应道:“我亲眼看见他跑进来了,不会错的,道长不要靠得太近,防止那人藏在暗处,伺机偷袭。”

    一番仔细查探过后,眼见只有衣柜还未搜查,凌月朝两人吩咐道:“打开衣柜,小心一点。”

    “等等,”女冠忽而唤了一声,语音为难地道:“那里面都是我的袍衫衣物,两位卫士搜查,恐怕不妥……”

    “哦,是我倏忽了,”凌月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朝停住动作的两人挥了挥手,“你们过来护好道长,我来搜。”

    女冠闻言,双眉间颦蹙的弧度仍未彻底放松下来,可终是点了点头。

    凌月很快与两个亲卫换了位置,拔剑出鞘,轻巧地将衣柜挑开。

    衣柜里面悬挂着许多顺垂而下的袍褂和里衫,又在下方叠放着云袜和冠巾一类的杂物,将衣柜后方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凌月抬手朝衣袍内探去,又听见女冠困惑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大人已经看见里面没人了,为何还要翻找贫道的衣物?”

    “道长见谅,我亲眼见那人身影没入,门窗又没有开动的痕迹,不可能跑出去了,”凌月转身看向她,面容冷肃,“所以我怀疑静室内有什么密道,被贼人发现了。”

    女冠目色一颤,很快否认道:“不,这不可能……”

    凌月将她的表情收于眼底,不再回话,抬手将衣柜中央的袍褂拨开,日光照出靠墙那面木板上的道道竖痕,她抬手贴上木板,以指腹轻轻抚过中间的那道纹路,轻敲了敲,听见里侧传来坚实的声响,她又朝侧方摸去,手掌游按几寸之后,终于摸到一处略显粗糙的方形截面。

    她按压着那块约莫三四寸宽的截面,发现里面咬得很近,纹丝不动,直觉那原本是嵌在木板上的一道机括,便侧过头问:“这是什么机关?”

    “哪有机关?”女冠面露惊异之色,朝前探了探身,“衣柜里怎么可能会有机关?”

    “道长自己过来看看吧。”

    亲卫放行,女冠依言走近,俯身查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道:“大人误会了,这个衣柜本来便是这样,贫道发现的时候也觉得奇特,可摸过之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想着兴许是工匠的设计,便没理会。”

    凌月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道长住在这里多久了?”

    “约莫……有两年半了。”

    “这便怪了,”凌月目色泠然地望着她,“我看这个断面的老化程度,倒像是近日新切下的,上面刷的新漆,还有些粘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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