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男人面色阴沉无波,只有深不见底的墨瞳在眨眼间掩过极其细微的波澜,“从她的反应来看,珏王的毒确有转机。”

    江宇轩在殿中缓缓踱步,思忖道:“珏王昨日仍有病态,今日又没有面圣,反而闭门不出,会不会,他今日就在府中解毒?”

    “不会,”男人声音冷峻,斩钉截铁道,“若是他今日解毒,凌月必定不会离开珏王府半步。今日申时,我去珏王府查看过了,府内外守卫森严,应是珏王仍未康复,需要保护。”

    江宇轩闻言,心绪稍稍平稳下来,慢慢转动着眼珠:“那个叫做阿离的女孩既然能救治珏王,那么她到了珏王府数日,珏王却只是有所好转,至少在今日申时仍未解毒,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彻底解毒所需的药物或时间仍然不足,要么就是……她还不愿意为珏王解毒。”

    他的步子朝半隐在帐幕之后的男人踱了一步,却又顾忌那份冷厉的威势没有继续往前,隔着一段距离望向那人:“大人昨夜说过,陆太医确实曾有个登记在册的女儿,只不过已经失踪了三年多,杳无音讯。而被盐铁使拐入盐船的女孩皆出身于古越一带,可见那个阿离也曾在古越出没,巧的是,幽冥花亦是生于古越的毒花。除此以外,珏王的行事更加可疑,他先是对父皇隐瞒了那个女孩在望归楼行医之事,又将她收养在珏王府,甚至还带她去审问威王,所有很有可能,那个女孩就是陆太医失踪的女儿。”

    “若是如此,珏王的毒没解,便很可能是因为她不愿意——毕竟,珏王仍未找到幕后真凶,横亘在她和珏王之间的血海深仇仍未得报。”

    男人神色冷漠地听着,未置一词,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像是一件没有感情的器具一样。

    江宇轩看了一眼那道宛如雕塑般了无生趣的面容,并不意外,毕竟这人昨日便是如此,面沉如水,戴着比他更深的,已经彻底融入血肉的面具,只有在提及那个人的时候,他才能看见这张面具产生的微小的裂隙。

    他在心底一笑,继续道:“今日祈天殿的匾额突然掉落,应该就是珏王的人所为,凌月不守在珏王身边,反而去长生观制造混乱,为的应当不仅仅是让我们出丑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试探。如今步烟罗被他们所救,住在珏王府,但即便他们审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只怕也无法完全确定唆使陆太医下毒的人究竟是何方势力,毕竟就连步烟罗也不知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所以他们今日的这番试探,必定是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想。”

    江宇轩挑起唇角,眸中浮现森森寒意,“不过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珏王虽为一军统帅,可他行事未免太过妇人之仁,重情重义便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所以只要他们还不能确定幕后真凶,我们就依然有机可乘。”他悠悠朝黑袍男人施了一礼,“明日,要劳烦大人出手了。”

    *

    翌日,微明天光透过纱窗朦朦胧胧地洒入,在暖阁内投下清灰色的浅影。

    凌月侧躺在暖阁的床榻上,恍恍惚惚感受到面颊上弥漫着一缕细腻冰凉的温柔触感,不禁低吟一声,迷迷糊糊地翻过身去,想要离那抹温柔更近。

    空气随即传来细微的震动,如同蝶翼扇动的气息倾落在她的脸庞,酥酥痒痒,凌月眉心轻颤,因着那份痒意睁开了惺忪睡眼。

    缓缓印入眼帘的,是丝丝缕缕漂浮的晨光,以及镀着一层柔柔暖晕的,恍若天人的秀雅面容。

    可他的眼中含情深深,不像天人那般拒人千里,凌月被他的眼神摄住,不禁呆了一呆。

    “抱歉,是我吵醒你了。”江风之坐直了身体,凝视着她道。

    “没有没有,是这里太舒服了,我睡过头了……”凌月立即摇了摇头,支起身来,抬手理了理纷乱的乌发,有些羞怯地摸着脸颊,“殿下来了多久了,我的睡相会不会太差了?”

    江风之将她的散发轻轻撩到耳后,手指顺着耳廓滑过她的耳垂,低声道:“不会,很可爱,很好看。”

    “殿下……”凌月脸上攀红,昨夜的酒意消散之后,壮起的胆子也扁缩了许多,她还不太习惯他敞开心怀后的这般直白夸赞和极是亲昵的举动。

    江风之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舍不得移开半分,手指沿着耳垂滑落到她的脖颈,牢牢圈住,唇瓣贴上她的额心,珍惜地吻了一下。

    凌月睫羽颤了颤,心有所动地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掌:“殿下打算今日去面圣,会不会觉得紧张?”

    他的指腹在她颈后摩挲:“有你陪着,就不紧张。”

    凌月重重地点点头,坚定道:“无论是什么结果,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江风之回视她的目光,笑意如春:“好。”

    二人用完早饭后,卫长英受召领着一队飞凤军精锐进入珏王府,按照吩咐在雪梅园内外层层列军,随后卫长英回到雪堂,朝江风之躬身道:“殿下,雪梅园内外的布防已经完成,请殿下示下。”

    江风之检验一眼排布在园中的飞凤军,确认无误后,才对他示意对正在雪堂内低头捣药的阿离:“长英,你替我照看好这个孩子,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卫长英偏头望了一眼手上动作不停,甚至连头都没抬起的女孩,面上有些疑惑之色,但见主帅并没有进一步解释女孩身份的意思,他便也不多追问,尽责地应诺道:“末将遵命。”

    “阿离,”凌月摸了摸女孩的头,待她抬起头来,才语重心长地道,“你就留在雪堂,不要贸然走动,等我和殿下回来,好吗?”

    “若欲危险,及时发出烟花弹告知我们,无论是什么情况,一定要跟在长英身边,决不可单独行动。”江风之神色肃然补充道。

    眼下他还不能完全肯定幕后真凶,所以也没法下定决心带着飞凤军直闯宫城逼宫,毕竟那样的行为一出,便是彻彻底底地无法挽回,不但会将皇帝彻底推到静王那边,还会让飞凤军和禁军两军对立,各自为敌,而禁军统领宋岩在他眼里历来是个直爽正直的统帅,他不希望飞凤军将士与宋岩所统领的禁军因为一个还不确定的事情而白白牺牲生命,所以,他还是决定先进宮去确认一下皇帝的态度。

    而且若是宫内确有问题,甚至有所埋伏,凌月和崔翊要保护他这位没有武力的主帅,以及作为证人的步烟罗,已然有些吃力,为今之计,只好让阿离暂且待在雪堂,派专门的人保护起来,待他确认心中的猜想,再做行动。

    这件事情在昨夜江风之和凌月化解心结后已经和阿离谈过,阿离点头应承道:“好,手上这个药我差一点就完成了,不会乱走的。”顿了顿,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轻巧的木瓶,站起身来,递给江风之,“这是我原先配好的救心丹,若是遇上情绪特别激荡,心气郁结和呼吸不畅的情况,便吃一颗,可以暂且压制你的毒素。”

    江风之郑重地伸手接过药瓶,回望着女孩有些复杂却流动担忧的目光,眸光微颤,忽而上前一步,动作温柔地将小小的身影揽了过来,在她的后脑勺摸了一下,轻声地道:“多谢阿离。”

    阿离一怔,忽而愣在原地。

    这是她来到珏王府以来,江风之第一次对她做出这般大人哄小孩一样的亲切举动,让她不得不感到吃惊,本来按照她的性子和身世应该嗤之以鼻,立刻马上推开他,说一句“只是出门一趟干嘛这么肉麻”,可此刻,她的心中竟无端生出一股隐隐的不舍,或许是这几日的相处让她对他们渐渐卸下心防,已然如同朋友一般会彼此担心和真切关心,所以冷静了片刻后,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和凌月道:“凌姐姐,珏王殿下,你们一切小心。”

    两人回以阿离一个坚定的眼神,并肩走出了珏王府,崔翊与步烟罗跟随其后,上了马车之后,崔翊骑马护卫一旁,出了崇仁坊,祁连随即带着一队人马跟在马车末尾。

    飞凤军候在延喜门外待命,右将祁连随江风之与凌月一行人来至宫门之前,神色凛凛,门口的小太监见状慌忙迎上前来,江风之眸光冷肃,对太监述道:“关于仙人长生不老和指点迷津的骗局,本王有切凿的证据要即刻上禀父皇,有劳速速通禀。”

    那名小太监闻言,神色惊惶地应诺一声,便疾步朝着宫门之内跑去。

    太监离开之后,江风之又对守护宫门的监门卫禁军拱手道:“此事关系重大,烦请大人也对宋统领通禀一声,确保陛下的安全。”

    领头的门卫观察着江风之与凌月等人浩然磊落的气度,略一沉吟,考虑到珏王素来的威望和清名,依言派遣了一位禁卫入内通报。

    一炷香后,李公公与禁军统领宋岩迎面朝宫门走来,身后还跟着那名通禀的小太监,李公公稳步走到江风之面前,恭敬行了一礼,笑眯眯道:“珏王殿下,陛下正在为冬祭大典闭关斋戒,不见外客,不处理任何事务,连这个小太监都不得入内,还请殿下见谅。另外,按照陛下先前的吩咐,太子的礼服已经制好,今日会命人送到珏王府,请殿下回去耐心准备冬祭大典的礼祭事宜罢。”

    一旁的宋岩缄默如铁地望着江风之,肃穆的神色中携着一缕无奈。

    *

    珏王府,雪梅园内。

    阿离揉搓好药丸,心中仍是隐隐不安,便站起身来,快步朝雪堂外跑去,立于堂前看守的卫长英立即伸手一拦:“女郎,你要去哪?”

    “我去院中拔些草药,你跟着我便是。”

    卫长英闻言,侧身为女孩让出通道,又跟着女孩走到了院墙边,看她蹲下身拨弄着地上那片齿形草药。

    他正要蹲下身来帮着女孩拔草,忽而园中枝叶轻摇,身后传来枝头断裂的声响,他立即警惕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丈开外落叶纷纷,一盏花灯随着折断的梅枝悠悠落下,发出一道触地的轻响,他示意听闻异动的飞凤军前去查看,回神看向身下少女时,她正将一把药草紧紧抱在怀中,目色担忧地朝花灯落下的方向看去。

    一名查看情况的飞凤军提着落地的梅枝和花灯上前,对卫长英汇报道:“禀将军,悬挂这盏花灯的梅枝忽而断了,属下未检查出什么异常。”

    卫长英接过梅枝和花灯检查了一遍,挥手道:“继续警戒。”

    飞凤军归位后,阿离没有言语,抱着草药回身朝雪堂内走去。

    用木杵将药草碾碎后,阿离翻找着台面的瓶器,忽而心急道:“昨日研好的三清粉忘记带了。”

    卫长英决断道:“待殿下入宫回来再去取吧。”

    阿离急切地摇摇头:“这对殿下解毒很是关键,若等他回来再做,就太晚了,你现在带我去客院取一下再回来,很快的。 ”

    卫长英思及江风之的病情,犹豫一下,便抱起女孩朝客院掠去。

    入了寝房之后,阿离在桌案左侧抽匣之中翻找,又对卫长英示意右侧的抽匣,急道:“一个青色的木瓶,帮我找找。”

    卫长英不疑有他,依言打开第一层抽匣的刹那,一阵药粉朝着他的面门扑去,瞬间的工夫,壮硕有力的男子便意识涣散,昏睡倒地。

    阿离嗅着手中的瓷瓶,口中轻念了一声“对不起”,随即飞快将银针和迷粉藏在袖中,拔腿迈出寝房,往客院外奔去。

    出了客院,她钻入院后一条浓荫笼罩的石径,直往尽头的西门而去,因为飞凤军和护卫仆从主要集中在雪梅园附近,西门内又是专供客人赏景的小园,平日人影寥落,她身形小巧,掩在层层叠叠的树荫中,极难被人觉察。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阿离很快跑到了西门之前的那片林荫。

    她哆哆嗦嗦摸出怀中藏着的东西,这是花灯掉落时飞快无声地落在她手边的一折纸条,短短的字句让她的心霍然震颤起来——“立即独身前往珏王府西门,若有泄露,你母亲魏氏,弟弟陆苌皆会因你而死”。

    阿离将纸条捏在掌心,环视周遭沙沙的枝叶,一道黑影在此时越过院墙,飞速朝她扑了过来。

    她立即挥臂,朝枝叶中蹿出的人影洒出袖中迷药,那人戴着玄色面具,避也不避,骨骼分明的手掌直取她的脖颈,牢牢掐住,将她整个人提至半空,闪过银光的右臂也被他轻而易举地擒住,往下一卸,咔的一声脆响,女孩的右臂便如断线的木偶垂了下来。

    银针脱手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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