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她
边关的月亮更加凌冽，烽火狼烟比起月光也不过如此。
洛书一步步，走得艰难又缓慢。磕磕绊绊，因为地上趴伏了人，踉踉跄跄，浑身早已筋疲力竭。
……赢了吗。
低着头，浑身早已干涸的血液不会因为他的姿势滴落。
他嘴唇干燥，颤动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计蒙喘着气过来，给洛书肩上来了一拳：“可以啊，你小子。”
疲惫不堪的洛书瞬间被这一拳捶得跪下，但那杆军旗依旧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纹丝不动。
“别叫我小子。”洛书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来了军营，我就是监军。”
计蒙嗤笑：“洛监军感觉怎么样？”
洛书拄着重剑和军旗，支撑自己勉力站起，感受一下身体状况，便非常实诚地道：
“感觉不好。”
“我感觉你还挺好。”
四周满目疮痍，躺在地上再也不能起来的，缺胳膊短腿的，相比之下洛书的情况可太好了。
洛书视线落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那人还睁着眼睛，眦目欲裂，他只剩下独眼，另一只眼睛和头盖骨一样不知所踪。脑浆没了头骨的保护，红白相间地流了出来。
“哕……”
就像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一样，那些被他杀了的也是人。
洛书神智回笼，阵阵恶心。
“你不会想吐吧？”计蒙将军冷静而严肃，“别忘了我们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不管是哪国的将士，守护的就是身后的土地和人，他们把命都搭进去，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反胃的。”
“公，子，书。”
最后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宛若惊雷。
他不是因为看到士兵的尸体想吐，他只是……不适应，拿着这把剑，杀了许多同类。
就算他知道，如果他不杀别人，死的就是自己。
洛书狠狠地盯着计蒙：“我说了，来了军营，我就是监军。你应该叫我洛监军！”
计蒙理都不理，整顿着剩余人员。
算是洛书讨了个没趣，他抬头张望，零零散散不断有人从尸体中爬起来，也有互相搀扶着起身的。
这些人里，他没有看到伯瑝。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身边挡下了无数明枪暗箭的副将。
后来洛书身体反应提升了一些，混战中也不需要伯瑝时时注意着了。
总归洛书毫发无伤，全靠伯瑝。
洛书把军旗交还给计蒙，努力的辨认着起身的人的脸。
月光下看人不甚真切，不然怎么都看不到那张脸。
几个，十几个，几十个。
怎么都不是呢，洛书几乎快支撑不住，腰渐渐弯下：“伯瑝。”
“伯副将！你在哪？活着就吱个声啊——”
路过搬伤员的小兵脾气不怎么好，用更大的声音喊了回去：
“你谁啊你，能不能别吵了！计将军早就让人送伯副将回营了！”
嗓门大怎么了，洛书就喜欢这种直白人，他赶紧扯住那个小兵：“他怎么样了？”
“活着！莫挨老子！老子还要救人呢。”
小兵真的很忙，洛书也不敢再耽误他，于是自己转身朝着军营狂奔。
拉开军帐，伯瑝正坐在床上包扎伤口，手法粗糙，洛书简直不忍直视。
最深的伤口在手臂上，那是给他挡刀时留下的。
拿过布条，洛书紧紧绕着伤口缠了几圈，血液还是很快就渗透了布条。
见洛书手足无措，伯瑝忽然出声：“这样不对，还没浇酒。”
浇酒？进来的时候，洛书就看见桌上竟然还摆着酒，走进伯瑝还能闻见酒味。他还想告诉他受了伤不能喝酒。
凑近伯瑝肩胛处的伤口，果然血腥混着酒香。
怎么这样啊……
伯瑝请他喝过酒，这酒怎么样他当然知道，混浊苦涩，根本不适合伤口消毒。
伯瑝不知道洛书为什么沉默不语，他忍着痛，假装轻松：“这酒可是个好东西，许多人想用都用不了。”
……咦。
军帐漏水了吗？伯瑝疑惑。
否则怎么会有水滴在他身上。
抬头看洛书，这个十几岁的小公子难得绷着一张脸，伯瑝也识时务的闭嘴。
帐里暂时安静。
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沉默，伯瑝开口道：“其实你很厉害。”
“很多人第一次上战场都畏畏缩缩，害怕，怯场。”伯瑝笑了笑，“我也是。”
“我怕死。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大，十五，当着最容易死的先锋，家里还有父母弟妹。
“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想活着回家。我甚至在战场装过死，就是为了活着。
“你看我身上的伤，我已经记不清到底哪一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了。我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我，都是为了身后的人，没谁比谁高贵，没谁比谁该活，反正，最后自己活着就行了。
“可是，我的爹娘弟妹都死了。”
伯瑝越说越轻。
“我不如计蒙，他仿佛天生就适应这里，他从不害怕，至今从没有受过伤。我就逊色的多，副将的军衔都是踩着血爬上来的，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洛书，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守疆扩张的工具，你却可以做更多。”
“……哈哈，我说的太多了，别往心上去。”伯瑝活动一下手腕，笑着结束话题，神情自若，就像刚刚的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
洛书想随手收拾了屋子，伯瑝却拦住他，朝他眨眨眼：“我弄乱的屋子我自己收，士兵们打了胜仗，你不去犒劳犒劳他们吗，监军？”
打了胜仗，可是也有兄弟倒在沙场上。从前洛书觉得赢了就应该欢呼，可现在他也不确定应不应该庆祝。
“系统？”洛书脑内问话。
系统这一天也是过的心惊胆战。
他做好了等洛书腹背受敌时控制洛书反击的准备，但从头到尾，洛书没有求助他一次，加上有伯瑝在，洛书还真无事发生。
帮他宿主就是帮他，系统看伯瑝顺眼极了，再者，伯瑝的提议确实对洛书积累军中声望大有好处：“犒劳不是庆祝，是肯定他们的努力和成果，去吧。”
回头看了眼伯瑝手臂上包扎的伤，洛书先是去了伤兵多的大军帐。
没想到计蒙早就在这里了，看见洛书，计蒙挑眉，还是叫了他声：“洛监军。”
面子给足了，计将军果断去了普通军帐，留下洛书与一屋子伤兵共处。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洛书迈着有些僵硬的腿，朝人群中走去。
“大家，辛苦了。”面对诸多目光，洛书站在视线汇聚中央，不免紧张。
只是看到他们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时，紧张又迅速转化为物伤其类的悲切。
“各位舍身忘死，克敌制胜，为我大吴付出。我本应该带厚礼犒军，但……”
洛书捞起衣裳下摆：“我没有能回报各位的东西……”
膝盖弯曲，重重砸在地上，掌心向内，左手扣住右手，拱手于地，身体前倾，直至额头碰触到手背。
最隆重的跪拜礼，这是洛书来这个世界后，第二次行此大礼。
第一次还是认祖归宗那天。
众人哗然。
也有距离洛书近的，伤得不重的人想要拉洛书起来，洛书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不管那群伤员多用力的拉拽。
直到没有人再碰触他，洛书才缓缓抬头。
就一眼，洛书顿时眼含热泪。
明明都是受伤的士兵，却尽力向他还礼。
腰压的比他还弯，头低的比他还低。
“这是做什么，你们起来啊！为国奋战，身上还有伤……怎么能跪？”他慌张地伸手搀扶那些人。伤员没什么力气，轻易就被洛书扶起。
为首的中年人就是率先拉洛书起身的人，洛书对他没什么印象，营中千万人，中年人军衔大抵不高，也没有格外出众的长相，受了伤躺在伤兵帐中，他也是最普通的那一个。
被洛书搀扶，他甚至受宠若惊：“公子……我们身上脏污，您不该扶我们。”
洛书顿了顿，道：“我不也是满身血污吗。”
这世道，谁又能干干净净的呢。
朱方城内已经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街边泥土和水汽混合的气味澄澈清晰，昆鹏撑着伞，缓步走到屋檐下。
一群老东西。
昆鹏心累地抬手，拇指中指揉捏太阳穴，企图消减疼痛。
吴国天气转凉得早，朱方城更是在几场雨中迅速变冷。
天黑得格外快，往日繁华的街道上行人也渐少。
握伞的手中还挂着糖糕的线，昨天晚上小姑娘习完课业就闷闷地睡了，没有半点平日和他对呛的劲儿。
昆鹏早晨起来盘问了一会儿前些日子的开始课业，顺带着装作不经意地关心了一下兔崽子的心理情况。
西河别扭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有点想大哥了。”
西河一开口，昆鹏条件反射般本能的呛了句：“那你想。”
说完昆鹏反应过来不妥，西河已经以肉眼可见的低沉萎靡下去。
“咳，洛书平时会给你什么东西吗？”他试图补救。
西河想了想：“没遇到先生前，大哥可穷了，他只会给我做野草饭。”
昆鹏语塞，想得到以前他们清贫，没想到会这么清贫。
“遇到先生后，先生给大哥零钱，大哥会给我买糖糕。”西河补充道，眼睛亮亮地看着昆鹏。
真是着了魔了。
手里的糖糕还散发着热气和甜香，昆鹏有些后悔，低声骂着自己：“多管闲事。”
西河平日装模作样的，洛书面前一个样，在他面前又是另一个样。
谁说的清这一次是真是假，只怕他带着糖糕回去，西河笑着说是骗他的。
趁着还没进门，现在把糖糕全吃掉，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犯的傻了。
犹豫再三，还是算了。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洛书那股子傻劲已经出现人传人现象，让精明如他的吴国客卿也开始犯傻。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门口。
门是开的。
小姑娘撑着伞凑到他身边：“原来先生带伞了，我不知道先生去了哪里，还想着在门口接一接……”
只字不提香气四溢的糖糕。
和一个姑娘较劲未免太掉价，虽然昆鹏也没少和西河斗智斗勇：“你没看到糖糕吗？”
西河脸上的惊喜闪瞎得他眼睛疼：“真的是给我的吗？”
昆鹏心情稍有好转：“你不要我可以拿去给隔壁阿毛。”
“谁说我不要了！”西河伸手。
果然还是个孩子，几块糖糕就能开心的找不到边。
微凉的手牵住昆鹏另一只空着的手：“先生快些走啊，别是白天和老年人呆久了和老人一样走不快了。”
昆鹏无意识地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笑：“地这么湿，跑那么快，你是想摔死我，还是想摔死自己，给我省两块糖糕？”
西河没回答，昆鹏盯着她后脑勺也能猜到她背着他在翻白眼。
进了屋子，西河迫不及待地取过糖糕放在桌上，细致地解开麻绳，连油纸包都不舍得弄破。
“怎么还没打开？”收了伞，昆鹏见西河实在磨蹭，上手两下扯开纸包，露出里面的糖糕。
“好香啊。”西河闻着味感叹，“可惜大哥吃不到。”
昆鹏随口问了句：“那我能不能吃到？”
西河不加思索：“你买的，你想吃就吃呗。”
“算了算了，甜兮兮的，只有小姑娘才吃……”
一块糖糕抵着他嘴角。
昆鹏不得不接来象征性咬了一口。
甜得发腻，当真难吃。
浪费粮食不好，当着西河的面，昆鹏多少还是做不出把人家送到嘴边的东西丢了再转身呕吐的事。
指不定哪天西河能拿这件事在洛书面前笑他。
虚假的微笑重出江湖，昆鹏含着小半块糕点，捏着剩下的大半块，踏着优雅的步伐快速离开这间屋子。
西河眨巴眼。
不喜欢还吃，真是浪费。
大哥都没吃过。
这么一想，手里的糖糕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了。
那就吃一块好吧，剩下的等想大哥了再吃。她还要好好读书。
大哥和昆鹏的谋划，西河时常偷听，略知一二，她得多读书才能帮得上忙。
西河见的人不多，阅历也不够深。如果让她在公子阳和洛书中间选，她会觉得对百姓好的公子阳很好，然后选择洛书。
没什么原因，单纯只是因为洛书是她捡来的大哥。
她大哥不聪明，优点也不明显，硬要说的话，那就是真诚老实。至少对她，洛书从来说到做到。
咽下糖糕，西河拍拍手，从柜子上取下几本关于社稷的书，左右挑选，她只留下一本，剩下几本换成了讲百家思想的书籍。
昆鹏总觉得她看不懂，教的都是些浅显易懂的小诗。想要帮上洛书，光靠小诗可不行。
等洛书回来，她帮上大忙，助洛书称王之后，她一定要讨要份好差事。
先治理好吴国，再回到原来的村子，给帮过他们的邻家叔婶修房子。
西河笑了起来。
当初捡洛书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划算的事了。
不愧是她，眼光就是好。
洛书一步步，走得艰难又缓慢。磕磕绊绊，因为地上趴伏了人，踉踉跄跄，浑身早已筋疲力竭。
……赢了吗。
低着头，浑身早已干涸的血液不会因为他的姿势滴落。
他嘴唇干燥，颤动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计蒙喘着气过来，给洛书肩上来了一拳：“可以啊，你小子。”
疲惫不堪的洛书瞬间被这一拳捶得跪下，但那杆军旗依旧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纹丝不动。
“别叫我小子。”洛书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来了军营，我就是监军。”
计蒙嗤笑：“洛监军感觉怎么样？”
洛书拄着重剑和军旗，支撑自己勉力站起，感受一下身体状况，便非常实诚地道：
“感觉不好。”
“我感觉你还挺好。”
四周满目疮痍，躺在地上再也不能起来的，缺胳膊短腿的，相比之下洛书的情况可太好了。
洛书视线落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那人还睁着眼睛，眦目欲裂，他只剩下独眼，另一只眼睛和头盖骨一样不知所踪。脑浆没了头骨的保护，红白相间地流了出来。
“哕……”
就像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一样，那些被他杀了的也是人。
洛书神智回笼，阵阵恶心。
“你不会想吐吧？”计蒙将军冷静而严肃，“别忘了我们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不管是哪国的将士，守护的就是身后的土地和人，他们把命都搭进去，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反胃的。”
“公，子，书。”
最后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宛若惊雷。
他不是因为看到士兵的尸体想吐，他只是……不适应，拿着这把剑，杀了许多同类。
就算他知道，如果他不杀别人，死的就是自己。
洛书狠狠地盯着计蒙：“我说了，来了军营，我就是监军。你应该叫我洛监军！”
计蒙理都不理，整顿着剩余人员。
算是洛书讨了个没趣，他抬头张望，零零散散不断有人从尸体中爬起来，也有互相搀扶着起身的。
这些人里，他没有看到伯瑝。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身边挡下了无数明枪暗箭的副将。
后来洛书身体反应提升了一些，混战中也不需要伯瑝时时注意着了。
总归洛书毫发无伤，全靠伯瑝。
洛书把军旗交还给计蒙，努力的辨认着起身的人的脸。
月光下看人不甚真切，不然怎么都看不到那张脸。
几个，十几个，几十个。
怎么都不是呢，洛书几乎快支撑不住，腰渐渐弯下：“伯瑝。”
“伯副将！你在哪？活着就吱个声啊——”
路过搬伤员的小兵脾气不怎么好，用更大的声音喊了回去：
“你谁啊你，能不能别吵了！计将军早就让人送伯副将回营了！”
嗓门大怎么了，洛书就喜欢这种直白人，他赶紧扯住那个小兵：“他怎么样了？”
“活着！莫挨老子！老子还要救人呢。”
小兵真的很忙，洛书也不敢再耽误他，于是自己转身朝着军营狂奔。
拉开军帐，伯瑝正坐在床上包扎伤口，手法粗糙，洛书简直不忍直视。
最深的伤口在手臂上，那是给他挡刀时留下的。
拿过布条，洛书紧紧绕着伤口缠了几圈，血液还是很快就渗透了布条。
见洛书手足无措，伯瑝忽然出声：“这样不对，还没浇酒。”
浇酒？进来的时候，洛书就看见桌上竟然还摆着酒，走进伯瑝还能闻见酒味。他还想告诉他受了伤不能喝酒。
凑近伯瑝肩胛处的伤口，果然血腥混着酒香。
怎么这样啊……
伯瑝请他喝过酒，这酒怎么样他当然知道，混浊苦涩，根本不适合伤口消毒。
伯瑝不知道洛书为什么沉默不语，他忍着痛，假装轻松：“这酒可是个好东西，许多人想用都用不了。”
……咦。
军帐漏水了吗？伯瑝疑惑。
否则怎么会有水滴在他身上。
抬头看洛书，这个十几岁的小公子难得绷着一张脸，伯瑝也识时务的闭嘴。
帐里暂时安静。
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沉默，伯瑝开口道：“其实你很厉害。”
“很多人第一次上战场都畏畏缩缩，害怕，怯场。”伯瑝笑了笑，“我也是。”
“我怕死。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大，十五，当着最容易死的先锋，家里还有父母弟妹。
“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想活着回家。我甚至在战场装过死，就是为了活着。
“你看我身上的伤，我已经记不清到底哪一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了。我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我，都是为了身后的人，没谁比谁高贵，没谁比谁该活，反正，最后自己活着就行了。
“可是，我的爹娘弟妹都死了。”
伯瑝越说越轻。
“我不如计蒙，他仿佛天生就适应这里，他从不害怕，至今从没有受过伤。我就逊色的多，副将的军衔都是踩着血爬上来的，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洛书，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守疆扩张的工具，你却可以做更多。”
“……哈哈，我说的太多了，别往心上去。”伯瑝活动一下手腕，笑着结束话题，神情自若，就像刚刚的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
洛书想随手收拾了屋子，伯瑝却拦住他，朝他眨眨眼：“我弄乱的屋子我自己收，士兵们打了胜仗，你不去犒劳犒劳他们吗，监军？”
打了胜仗，可是也有兄弟倒在沙场上。从前洛书觉得赢了就应该欢呼，可现在他也不确定应不应该庆祝。
“系统？”洛书脑内问话。
系统这一天也是过的心惊胆战。
他做好了等洛书腹背受敌时控制洛书反击的准备，但从头到尾，洛书没有求助他一次，加上有伯瑝在，洛书还真无事发生。
帮他宿主就是帮他，系统看伯瑝顺眼极了，再者，伯瑝的提议确实对洛书积累军中声望大有好处：“犒劳不是庆祝，是肯定他们的努力和成果，去吧。”
回头看了眼伯瑝手臂上包扎的伤，洛书先是去了伤兵多的大军帐。
没想到计蒙早就在这里了，看见洛书，计蒙挑眉，还是叫了他声：“洛监军。”
面子给足了，计将军果断去了普通军帐，留下洛书与一屋子伤兵共处。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洛书迈着有些僵硬的腿，朝人群中走去。
“大家，辛苦了。”面对诸多目光，洛书站在视线汇聚中央，不免紧张。
只是看到他们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时，紧张又迅速转化为物伤其类的悲切。
“各位舍身忘死，克敌制胜，为我大吴付出。我本应该带厚礼犒军，但……”
洛书捞起衣裳下摆：“我没有能回报各位的东西……”
膝盖弯曲，重重砸在地上，掌心向内，左手扣住右手，拱手于地，身体前倾，直至额头碰触到手背。
最隆重的跪拜礼，这是洛书来这个世界后，第二次行此大礼。
第一次还是认祖归宗那天。
众人哗然。
也有距离洛书近的，伤得不重的人想要拉洛书起来，洛书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不管那群伤员多用力的拉拽。
直到没有人再碰触他，洛书才缓缓抬头。
就一眼，洛书顿时眼含热泪。
明明都是受伤的士兵，却尽力向他还礼。
腰压的比他还弯，头低的比他还低。
“这是做什么，你们起来啊！为国奋战，身上还有伤……怎么能跪？”他慌张地伸手搀扶那些人。伤员没什么力气，轻易就被洛书扶起。
为首的中年人就是率先拉洛书起身的人，洛书对他没什么印象，营中千万人，中年人军衔大抵不高，也没有格外出众的长相，受了伤躺在伤兵帐中，他也是最普通的那一个。
被洛书搀扶，他甚至受宠若惊：“公子……我们身上脏污，您不该扶我们。”
洛书顿了顿，道：“我不也是满身血污吗。”
这世道，谁又能干干净净的呢。
朱方城内已经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街边泥土和水汽混合的气味澄澈清晰，昆鹏撑着伞，缓步走到屋檐下。
一群老东西。
昆鹏心累地抬手，拇指中指揉捏太阳穴，企图消减疼痛。
吴国天气转凉得早，朱方城更是在几场雨中迅速变冷。
天黑得格外快，往日繁华的街道上行人也渐少。
握伞的手中还挂着糖糕的线，昨天晚上小姑娘习完课业就闷闷地睡了，没有半点平日和他对呛的劲儿。
昆鹏早晨起来盘问了一会儿前些日子的开始课业，顺带着装作不经意地关心了一下兔崽子的心理情况。
西河别扭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有点想大哥了。”
西河一开口，昆鹏条件反射般本能的呛了句：“那你想。”
说完昆鹏反应过来不妥，西河已经以肉眼可见的低沉萎靡下去。
“咳，洛书平时会给你什么东西吗？”他试图补救。
西河想了想：“没遇到先生前，大哥可穷了，他只会给我做野草饭。”
昆鹏语塞，想得到以前他们清贫，没想到会这么清贫。
“遇到先生后，先生给大哥零钱，大哥会给我买糖糕。”西河补充道，眼睛亮亮地看着昆鹏。
真是着了魔了。
手里的糖糕还散发着热气和甜香，昆鹏有些后悔，低声骂着自己：“多管闲事。”
西河平日装模作样的，洛书面前一个样，在他面前又是另一个样。
谁说的清这一次是真是假，只怕他带着糖糕回去，西河笑着说是骗他的。
趁着还没进门，现在把糖糕全吃掉，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犯的傻了。
犹豫再三，还是算了。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洛书那股子傻劲已经出现人传人现象，让精明如他的吴国客卿也开始犯傻。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门口。
门是开的。
小姑娘撑着伞凑到他身边：“原来先生带伞了，我不知道先生去了哪里，还想着在门口接一接……”
只字不提香气四溢的糖糕。
和一个姑娘较劲未免太掉价，虽然昆鹏也没少和西河斗智斗勇：“你没看到糖糕吗？”
西河脸上的惊喜闪瞎得他眼睛疼：“真的是给我的吗？”
昆鹏心情稍有好转：“你不要我可以拿去给隔壁阿毛。”
“谁说我不要了！”西河伸手。
果然还是个孩子，几块糖糕就能开心的找不到边。
微凉的手牵住昆鹏另一只空着的手：“先生快些走啊，别是白天和老年人呆久了和老人一样走不快了。”
昆鹏无意识地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笑：“地这么湿，跑那么快，你是想摔死我，还是想摔死自己，给我省两块糖糕？”
西河没回答，昆鹏盯着她后脑勺也能猜到她背着他在翻白眼。
进了屋子，西河迫不及待地取过糖糕放在桌上，细致地解开麻绳，连油纸包都不舍得弄破。
“怎么还没打开？”收了伞，昆鹏见西河实在磨蹭，上手两下扯开纸包，露出里面的糖糕。
“好香啊。”西河闻着味感叹，“可惜大哥吃不到。”
昆鹏随口问了句：“那我能不能吃到？”
西河不加思索：“你买的，你想吃就吃呗。”
“算了算了，甜兮兮的，只有小姑娘才吃……”
一块糖糕抵着他嘴角。
昆鹏不得不接来象征性咬了一口。
甜得发腻，当真难吃。
浪费粮食不好，当着西河的面，昆鹏多少还是做不出把人家送到嘴边的东西丢了再转身呕吐的事。
指不定哪天西河能拿这件事在洛书面前笑他。
虚假的微笑重出江湖，昆鹏含着小半块糕点，捏着剩下的大半块，踏着优雅的步伐快速离开这间屋子。
西河眨巴眼。
不喜欢还吃，真是浪费。
大哥都没吃过。
这么一想，手里的糖糕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了。
那就吃一块好吧，剩下的等想大哥了再吃。她还要好好读书。
大哥和昆鹏的谋划，西河时常偷听，略知一二，她得多读书才能帮得上忙。
西河见的人不多，阅历也不够深。如果让她在公子阳和洛书中间选，她会觉得对百姓好的公子阳很好，然后选择洛书。
没什么原因，单纯只是因为洛书是她捡来的大哥。
她大哥不聪明，优点也不明显，硬要说的话，那就是真诚老实。至少对她，洛书从来说到做到。
咽下糖糕，西河拍拍手，从柜子上取下几本关于社稷的书，左右挑选，她只留下一本，剩下几本换成了讲百家思想的书籍。
昆鹏总觉得她看不懂，教的都是些浅显易懂的小诗。想要帮上洛书，光靠小诗可不行。
等洛书回来，她帮上大忙，助洛书称王之后，她一定要讨要份好差事。
先治理好吴国，再回到原来的村子，给帮过他们的邻家叔婶修房子。
西河笑了起来。
当初捡洛书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划算的事了。
不愧是她，眼光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