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世事变换。

    朱方城这片居住的客卿来来去去,也有定居在吴国,升了官,迁去别处的。

    唯独昆鹏带着西河一直住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间,洛书没有回来过一次,就连书信都少得可怜。

    薄薄的信纸每次都仅仅寥寥数语:见字如面,展信佳,安好……净是些客套话。

    却也情有可原。

    昆鹏给洛书书信方便快捷,交给被征走支援洛书的新兵即可。再塞点银钱,许下一句帮忙照拂家人的承诺,安全又保险。

    而洛书想寄信回来,只能靠朝廷的信使捎带。

    前线吃紧的情况下,只有新兵入伍,不见老兵回乡。

    百姓的日子照样煎熬,上边的天变不变,不影响他们生活的水深火热。

    只是对于入了朝堂的人来说,最重要得莫过于吴王日衰渐下的身体。

    头年还好,这两年所有暗疾几乎同时发作,吴王迅速白了头,暮气在他身上愈发浓重。

    百官不止一次催促他确定继承人,吴王一再拖延,像是想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证明自己依旧健康。

    昆鹏坐在案前,笼起广袖,提笔沾墨。

    久战沙场,三年不归……

    吴王或真或假地叫洛书回来过,洛书无一例外的拒绝,边关未平,自愿留守驻扎,请吴王谅解。

    起初,吴王还很高兴自己的便宜儿子骁勇有担当,赏赐诸多物品给洛书,洛书把大部分奖赏用于犒军。

    第二年捷报频传,流言渐起,吴王将计蒙将军调到南岭,提拔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民副将为大将。

    今年年初,塞外传来消息。

    新任大将军伯瑝,屠杀降军共三十余万人。

    监军公子书与伯瑝将军因此大吵一架,关系不和。

    半真半假的传言更容易让人相信。屠降军是真,吵架是真,关系不和却是假。

    “为什么要屠降军?那可是三十万人!不管补充军队还是让他们到吴国种地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们?”

    洛书问的时候异常愤怒。

    他甚至能接受公子阳屠降军,能接受计蒙屠降军,唯独接受不了伯瑝干出这种事。

    温柔耐心的,会和他聊天讲大道理的,一直在保护他,保护所有人的伯瑝。

    难道穿上那套将军铠,真的能让人变化那么大吗。

    伯瑝脱下被血液浸泡得发亮的将军铠,没有给洛书任何解释。

    洛书绕到伯瑝面前,他真的太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也太需要伯瑝的一个解释。

    伯瑝侧行一步,洛书就跟着侧行一步。

    实在绕不开,伯瑝伸出手,轻易就推开了洛书。

    “伯瑝。”那么轻的力道,其实连小孩子都推不开。

    洛书顺着伯瑝的手朝旁边让了让,“告诉我为什么,可以吗?”

    “这个啊……”

    轻笑一声,伯瑝用力闭上眼:“留着他们干嘛……”

    “我们的粮草已经不够了,收他们进吴军根本不可能。那是三十多万人,不是三千人。君子不立危墙,这三十万人如果在吴国国内联合,你想过会后什么后果吗。”

    “放了他们,更不可能。每一个放回去的有生力量,都会是未来更强劲的对手,这你不会不明白。”

    很有道理……就算依旧觉得此举过于残忍,洛书也说不出其它。

    伯瑝自顾自拿起水瓢,从帐后水缸中舀出一瓢,从头上浇下,稍稍洗淡身上的腥臭:

    “战场上如何带兵,战后如何行事,公子作为监军,无需顾虑太多。”

    “不论怎样,我永远不会将武器朝向您。”

    洛书也取了个瓢,帮着他洗净血污。淡红色的水顺着疤痕累累的身体流淌。

    恍惚间,洛书记起那些伤疤,有数条都是因为他留下的。

    “你这是在对我表忠心吗?”水声中,洛书问道。

    “是的。”伯瑝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吴国有一个仁义的公子不是坏事。你缺少一把刀,那我可以做你手里的刀,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洛书手上动作一顿,大惊,旋即大喜。

    本以为像伯瑝这种人不屑于参入朝堂之事,如今他主动提起,洛书兴奋的同时不忘追问:“条件是?”

    “……只希望公子书不要忘了我们夜谈时说过的话。”

    要让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要让百姓朝有食暮有所,要天地开阔四方臣服,要缔造真正的国,与家。

    洛书点头应下。

    他说的话,并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从未来而来,洛书清楚知道,千年长河中有人成功过。既然做出了选择,一路行到此处,不如压下所有去拼一把。

    几天后,天黑时分。小兵鬼鬼祟祟摸到他和伯瑝的帐中,洛书见他手里拿着信,非常坦然地放他进账。

    伯瑝已经躺下,听到这动静,不管原来睡没睡现在肯定醒了,还一动不动肯定是在装睡。

    信已送达,小兵自觉退下。

    洛书借着月光使劲瞅信上内容,就算昆鹏给他寄信比他给昆鹏寄要容易的多,平常事也不会特意寄来。

    会寄信,那就一定有大事。

    盯了许久,洛书总算看清楚信上写了什么。

    “吴王快不行了,近期有可能会下令让他回王都。”

    嫡和长,洛书一个不占,但如果吴王下了令,那么在吴王心里,他洛书还有竞争王位的资格,此次必须光明正大地争过公子阳。

    “如果没有下令,不论用什么方法,就算弄残自己也得回去。”

    “先王将崩,王子无论如何都不应在外,除非已经被排出继承范围。”

    “排出范围的继承人还想要那个位置,未免得用点手段。”

    “对了,公子阳为拉拢昆鹏,想要迎娶昆鹏名义上的妹妹,也就是西河。”

    洛书攥着信纸的手背暴起青筋。

    真行啊,公子阳,为了王位脸都不要了。

    西河她那么小!

    这个年纪要搁现代,还是个学生!

    未成年的学生都要娶!畜牲啊!!!

    【咳咳。】系统好久不曾开口,现在倒是跳出来开导洛书。

    【时代变了,这年头女子十五就能嫁人,西河这个年纪只能算早婚,连小媳妇都算不上。】

    洛书一个字没听进去,继续狂怒:“她还是个孩子!公子阳他变态啊!我直接给他执行死刑可以吗?”

    系统沉默了一瞬:【我觉得可以。记得任务吗?西河成为王妃,原来世界线中的那个王,就是现在的公子阳来着。】

    洛书怒极反笑:“怎么不早说……你早点说,我见他第一面就可以直接把他砍了。现在想给他削个头还得先回去,麻烦死了。”

    【冷静点,先想想回去以后怎么办】

    洛书点点头,他现在急切地想回去,一定要回去。

    吴王快不行了,还不立储君。

    看上去似乎对公子阳公子书二人都公平,实际上洛书在边关一呆三年,除了监军一职以及为数不多的赏赐,吴王给他的并不多。

    监军,负责监督军事,主要负责军队的组织和训练、监督军队的纪律、军队的装备和物资的供应、参与军事决策和作战指挥等。

    到了这里洛书才惊觉调兵符有两个,吴王只给了他其中半块。

    军队里有完整的体系,空降的洛书没经验,也没人敢放心把这些事交给他,他来这里只能做吉祥物。

    手里空掌半块调兵符,没有调兵的能力,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跟着他。

    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是计蒙给他的。

    吴王的态度其实很明显,调离计蒙,提拔伯瑝就说明了一切。

    昆鹏明说会有信使来营中,却也让他做好准备自己找办法回宫,只是现在他回去争夺那个位置,赢面依旧不算大。

    洛书撕掉信纸,出门丢进火堆里,看着纸张蜷曲焦黑,化作飞灰。

    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

    称王之事可以暂且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回去阻止公子阳,决不能让公子阳与西河产生任何联系。

    他不能让西河重蹈覆辙,再一次重复前世的命运。

    洛书当即决定,找个人捅自己一刀,正好等朝廷信使来了,借题回宫。

    至于人选,伯瑝看着就不错。

    洛书拍了拍装睡的伯瑝,说明意图。

    疯了吗。

    伯瑝觉得洛书脑子有病:“装病也能回去吧?”

    洛书摇头:“装病回去太容易被拆穿,真实的伤口没人能挑得了错处。”

    手中塞入了冰凉之物,伯瑝面色难看:“我白天刚说过不会将武器对着你……就非我不可?”

    洛书不勉强他:“我自己来也行,你教教我。怎么扎,扎多深看起来比较严重出血多还不会死。”

    手指在匕首上比划,伯瑝很了解这个,多深能致死,多深能活命。

    只是他从没想过,沙场上亲身体验来的经验,有朝一日竟会用在这里。

    想了想,手指微弯,比出的长度少了一节。

    洛书凝视匕首片刻,无奈笑笑,抬手比出伯瑝最开始比划的长度:“这样吗?”

    “你小心点,别真把自己弄死了。”

    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很轻微,伯瑝听见了。

    这种情况不适合犹豫,越犹豫越下不了手。

    手起刀落,洛书抵着柄用力将刀刃推进身体,直至比划的长度已经完全没入。

    腹部痛感更加明显,洛书倒抽凉气,指尖轻颤,不敢将匕首抽出。

    操。好痛。

    大脑空白,洛书痛懵了一瞬。

    伯瑝帮着撒上药粉,替洛书拔刀,活生生将洛书痛清醒了,再往伤口上堵了块干净的布。

    洛书现在动都不敢动,呼吸放缓频率,只能看伯瑝做事分散注意力。

    流了血,人更容易累,洛书迷迷瞪瞪地睡着,伯瑝早知如此,动手将人摆正,吹灯歇息。

    信使来的恰到好处,见着洛书身上的伤口,信使连夜给吴王写了封信,没几天接洛书的人就来了。

    没有系统的加持,洛书的伤口以正常的速度缓慢愈合,腰上缠了干净布条后依旧容易渗血。

    目的已经达成,洛书也没有折磨自己的爱好,平日就大咧咧的瘫着,好让伤口恢复。

    靠在马车上,洛书打开了信使送来的信。

    一些没营养的慰问的话,没了。

    仿佛他洛书就真的只是个吉祥物。

    人都回来了,继续做个吉祥物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洛书叠好纸,原样装回,感到马车速度似乎慢了不少,洛书又拉开车帘往外看。

    朱方城到了。

    难怪。

    马上就能见到那个变态的王八犊子了,想想还怪激动的。

    三年过去,昆鹏没怎么变,西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到,应该变化挺大。

    不知道现在她会是什么样子。

    洛书隐隐有些期盼,视线搜索着街道上年纪相仿的少女,企图在她们身上看出点什么,用以推测现在的西河。

    全然不知这种行为有多变态,并且这种登徒子行径已经落入西河眼中。

    “那谁。”西河半面扇遮着下半张脸,远远指着洛书坐的马车,问向旁边的侍女。

    侍女还是和刚见面时一样安静,听见西河问话,一板一眼地答到:“那应该是公子书。”

    西河嘴角抽了抽。

    她知道这人是她大哥啊,但是她不想认了。

    三年军旅,怎么会把一个人变得如此……下流。

    为什么一直在看人家漂亮姐姐,看得那么入迷,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那个街头卖酥油的尤二姐已经定了亲,那个巷尾卖豆腐的施三娘已经嫁了人,那个看着年轻皮肤水嫩的钱四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西河莫名心头火起。

    还没当上吴王,都开始在大街上选妃了吗?

    听昆鹏说洛书今日就能到朱方城,西河还特意梳洗妆扮,早早的出来等着了。

    冷哼一声,西河转身就走。

    侍女不明所以,小步跟上,思及西河反复念叨了好几次的安排,主动问道:“小姐,那糖糕还买吗?”

    西河:“不买了。”

    说完西河又开始纠结,那可是糖糕,大不了……

    “买,买来我要一个人吃完。”

    一块都不给洛书。

    西河脚步一转,走向糕点铺:“来两块桂花糖糕。”

    “稍等,我先给这位客人。”

    “那就先给这位妹妹吧,我也不着急。”

    这声音有点耳熟。

    西河看去,公子阳一身白衣飘飘欲仙,正温柔地注视着她:“我竟不知西河姑娘也喜欢桂花糖糕,看来我们口味还挺像。”

    西河心情不好,没心思应付:“是挺巧。”

    公子阳道:“心情不好时吃些甜品能开心些,我府里的厨子做甜点也不错,若是西河姑娘想吃,我随时欢迎。”

    西河愈发烦躁,拿了糖糕就想走,出于礼貌勉强笑笑:“公子阳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哥哥说过,不能随便到别人家去。”

    语毕,一手提糖糕一手提裙摆,片刻便跑的不见踪影。

    “总是听昆鹏说西河资质平庸,现在看来倒也机灵。”

    “那可不,”卖糖糕的说道,“昆鹏待她不错,那姑娘也是个有主见的。”

    公子阳取过桂花糖糕,轻笑:“有趣。”

    原只是随口一说,既然他亲爱的弟弟洛书回来了,那么这门亲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一个老谋深算的,能混到这般地步的客卿,正好有个妹妹。

    公子阳又恰巧空着正妻之位。

    上天都让他用婚姻拉拢昆鹏,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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