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悠远的吟唱声中醒来。
我飘在空中，看见我正下方的地面上是一座宏伟繁丽的祭坛。
祭坛位于一座高山山顶，七个祭祀位上分别跪着七个头戴华丽额饰，衣着奇异的女子。
而高山之下，也跪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她们虔诚地吟唱着不知名的颂歌，伴着这歌声，一股又一股莹白色的能量随着枝叶舒展，大地起伏，传递到了我的周身，将我笼罩。
我感受到凌冽的山风拂过我的面庞，高空之上的雄鹰翱翔着发出鸣叫，不知为何，我忽然很想哭。
我忘记了一切，而那些在我清醒后第一眼看见的跪在祭坛上的女子们告诉我，这里是地神族，我是地神族圣女。
十多年前族中大乱，我的母父死在了那场暴乱中，而我在暴乱中失踪，流落中原十二年。
长老们一直在寻找我，可是我却好像人间蒸发般了无音讯。
直到不久前，她们察觉到了我的法力波动，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我在地神族很开心，我有了关爱我的长辈，志趣相投的好友，敬重我的族人，还学会了如何控制身体内的力量。
我很喜欢乘着藤蔓在山林间穿梭，族人们饲养的大象看见我会友好地拿鼻子拱我，山中的小动物会跟着我一起奔跑做游戏，山下劳作的族人会欢快地和我问好。
有风刮过漫山遍野的塔凇花，带着扑鼻的香气向我吹来。
那是自由的气息。
只是我总觉得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呢？
我不知道。
闲来无事时我总喜欢把玩身上带着的一枚玉佩，照顾我的侍女青萝说，这是我从中原带回来的。
我看着这枚玉佩，心里总是会募地抽痛一下。
我等待的人，会是将它交与我之人吗？
我有些好奇中原了，虽然长老们总说中原人坏，我失踪的那些年里不知在中原遭了多少罪，但我觉得，中原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于是有一天，我趁着长老们不注意，偷偷带着青萝从族中溜了出去。
神山方圆千里都是地神族的领地，我和青萝乘着藤蔓在山岭间穿梭，过了足足三天时间才看见了一个中原人的城镇。
这里的人不戴额饰，不戴臂环，衣着也不似地神族人颜色鲜艳。
我换上中原人的衣物，走进一家吃食店，要了两碗桂花糖水。
“唉，你们听说了吗？那即墨家的小贼子其实没死。”
“啊真的假的？那父子俩不是被盟军剿杀在塞北了吗？”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你猜如今废太子的叛军统帅是谁？就是那小贼子！”
“要么怎么说乱臣贼子呢，亏我当初还不相信骠骑将军会干那种事，现在一看，果然是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听着邻桌中原人的谈话，脑海中忽然闪过几幅支离破碎的画面。
春日午后，银杏树下，半大少年在灼灼烈阳下一刻不停地舞着剑，任汗水划入眼眶，浸湿衣衫。
“我要上战场，赶走敌寇，像即墨家世世代代的先祖们一样镇守边疆，保家卫国！”
小少年在阳光下笑着，眼中的光芒熠熠生辉。
我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没来由的悲怆。
他是谁？
为什么听见这些话我会这么难过？
我还想再往下听，只可惜邻桌的中原人换了话题，没有再往下讲。
回去的路上我路过了一个卖玉饰的摊子，有女子佩戴的玉簪，也有男子佩戴的玉佩玉带。
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拿出身上的那块玉佩，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送人玉佩，有什么寓意？”
那摊主一愣，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了然一笑道：“姑娘不是中原人吧。”
“在我们中原啊这玉佩可不能随意赠人，通常都是男子赠予女子，传达爱慕，以玉定情。”
“见玉之时，如见其人，以玉通情，可谓是心意昭昭，情思缱倦啊。”
爱慕。
我呢喃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种陌生的情感在一瞬间冲破了束缚。
激动，雀跃，欣喜……它们好像是身体遗存的本能般将我笼罩，好像有另一个我在为这两个字的答案而开心不已。
可转瞬间，这些情感便又消失不见，唯余酸涩和茫然。
“姑娘是要送心仪之人礼物吗？那你可以挑个香囊啊。”
“香囊啊在我们中原是见证和寄托思念的信物，男子佩戴香囊，就表示心有所属了。”
“怎么样姑娘，我这也有香囊卖，你要不要看看？”
摊主喋喋不休地讲着，热情地向我介绍他摊子上的商品，可他越说，我越是头痛欲裂，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我拒绝了热情的摊主，回了地神山。
长老们得知我偷偷出山去了中原人的领地，皆是又惊又怒，拉着我讲了几个时辰中原人的阴险恶毒。
我不理解为什么长老们那么仇恨敌视中原人，我觉得中原的吃食很好吃，中原人也很热情友善，而且……
我将玉佩拿了出来，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他也可能是中原人。
我想到那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模糊片段，还有中原摊主说得玉佩的含义，心里像炸开了数簇烟火般雀跃不已。
以玉定情。
我在等的那个人，是爱慕我的。
我将头埋在被褥中，只觉得脸红心跳，却又止不住地去想。
虽然我仍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身在何方，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靠近了一点点。
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我们一定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一定可以等到他。
我在满心欢喜中睡去。
5.
那天之后，长老看我看得越发严格，任我怎么求情都没用。
我慢慢查觉到了长老们不同寻常的态度和族中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中原乱了。
荣丰帝已老，常年吃“丹药”以求长寿，然而却被这“丹药”掏空了身体，病症来势汹汹，不过三日便已病入膏肓，不省人事。
朝廷乱成了一窝蜂，在边疆韬光养晦多年的废太子趁机举事，一路杀进上京，踹了自己老爹，登基称帝。
废太子的叛军统帅名为即墨璟，是三年前被以通敌之罪抄家剿杀的骠骑将军的嫡三子，也是当年名冠京城的云麾将军。
据传此人冷血无情至极，一朝回京，当年牵扯进骠骑将军府抄家一案的世家大族全部被满门抄斩，菜市口的血流了一周之久没有干涸。
荣朝曾与地神族签订百年和盟，百年内互不干扰，互不侵犯，而如今改朝换代，盟约自然作废。
一个弑父夺位，一个屠遍京城，狼子野心者，不可不防。
象兵日夜在山林中巡视，长老们一遍又一遍加固山神藤结界，我心急也想添一把手，但长老们却只说让我安心修炼，只有我能更好地掌握自身法力，才能保护更多的族人。
我没想到那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清早的时候，大长老不放心想要再去看一眼结界，而我听话地留在山上修炼，青萝说要去给我采点浆果等我修炼累了吃。
可是她们没有回来。
那些中原人为了打破山神藤结界放火烧了神山，我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一片人间炼狱。
大象发出悲鸣，地上躺满尸体，一张又一张我熟悉无比的面孔惨叫着在山火中倒下。
甜甜地叫过我姐姐的小女孩、慈爱地揉过我的头发的阿翁，给过我浆果的阿伯……
我分不清我的颤栗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了，我只知道，我要让这些中原人偿命。
大地开始颤动，山火无风自灭，数百条粗壮无比的藤蔓呼啸着席卷向那些身着铠甲的中原人。
局势瞬间被扭转，在藤蔓和象兵的围攻下，中原士兵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看起来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只是眼中却无半点神采，像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为杀而杀的地狱罗刹。
他穿着玄光银甲，腰间却带着一个已经洗到发白且绣工拙劣的银杏香囊。
像一幅被撕裂的画，突兀且格格不入。
与那些哭喊着躲避的中原士兵不同，他在相互交错不断扭动的藤蔓间跳跃穿梭着，持剑朝我而来。
我有些慌了，连忙操纵着其他藤蔓卷向他，企图将他击落，却被他灵活地一一躲开，甚至越来越近。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藤蔓无一将他拦住，而他手中锋利的剑韧却离我越来越近，我僵在原地，只觉死亡朝我呼啸而来。
可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的族人该怎么办？
然而下一秒，我看见他瞳孔猛然一缩，那朝我面门而来的剑在最后一刻被硬生生扭转了方向，伴着破风声从我耳边擦过。
那剑带过的血腥味还萦绕在我鼻尖，我疯狂地喘着气，后背一阵发凉，这才对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有了实感。
“阿……穗？”那少年忽然轻轻出声，我看向他，发觉他眼中好像一下有了光采，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
然而下一秒，他浑身一颤，有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我微微低头，一条硕大的藤蔓从心脏处将他贯穿。
“阿穗……”我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了，震惊、喜悦、愧疚、慌乱……
我看不懂，我只觉得我忽然好慌。
他张了张嘴，好像有好多话想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好像只过了一分钟，又好像过了一千年那么长，他不动了，连嘴都不再张开，藤蔓感知到敌人失去生命自动消散，他像一片树叶般从高空坠落。
“不要！不要！”我再也忍不住地嘶声大喊起来，好像有什么事不可挽回地走向了崩溃。
阿穗？
谁是阿穗？
我头痛欲裂，一幅又一幅破碎的画面从我眼前闪过。
“阿穗别怕，我会保护你”
“阿穗，给我绣一个香囊吧。”
“阿穗，走，我带你去看花灯。”
“阿穗，等我回来。”
……
藤蔓将我轻轻放到了地上，我踉跄着走向少爷的尸体。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除去遍地的鲜血和心口的窟洞，好像只是睡着了。
我环视四周，遍地都是尸体，漫山遍野的塔淞花早已被烧了个干净，空气中再也没有了我熟悉的花香。
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看见了阿珈姨，她正抱着女儿的尸体痛哭。
我还看见了闼箜阿伯，以往我每一次乘着藤蔓从山上下来时，闼箜阿伯都会热情地挥手和我打招呼，而他现在正毫无生机地躺在血泊中，腹部插着一杆长抢。
我还看见一具已经被山火烧得焦黑的尸体，她的身边散落着无数同样被烧得焦黑的浆果。
青萝。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仿若决堤般涌出，我捂住脸大声嘶喊着，泪水横流，几近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将我仅有的一切都要剥夺。
我甚至连该恨谁都不知道。
我绝望地痛哭着，哭得气噎声嘶，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轻柔地将我抱起，轻抚着我的背告诉我：“睡吧，睡醒一切就都过去了。”
在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我失去了意识。
——
“天女落凡遭凡遣，
将军心念家国破，
年少情谊随风散，
身死沙场无人晓。”
“今生若无缘
只愿把那来生换。”
我从梦中醒来，窗外的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收音机里的戏曲也依旧在唱，唱得赫然正是梦中的故事。
我无力地从座椅上滑落，心口好像一个破旧的老式风箱，随着一下下的抽噎发出刀割般的钝痛。
我看向不远处的全身镜，镜中的女孩脸上满是泪痕，浑身抖得厉害。
她的眉心有一抹鲜红的朱砂痣。
我飘在空中，看见我正下方的地面上是一座宏伟繁丽的祭坛。
祭坛位于一座高山山顶，七个祭祀位上分别跪着七个头戴华丽额饰，衣着奇异的女子。
而高山之下，也跪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她们虔诚地吟唱着不知名的颂歌，伴着这歌声，一股又一股莹白色的能量随着枝叶舒展，大地起伏，传递到了我的周身，将我笼罩。
我感受到凌冽的山风拂过我的面庞，高空之上的雄鹰翱翔着发出鸣叫，不知为何，我忽然很想哭。
我忘记了一切，而那些在我清醒后第一眼看见的跪在祭坛上的女子们告诉我，这里是地神族，我是地神族圣女。
十多年前族中大乱，我的母父死在了那场暴乱中，而我在暴乱中失踪，流落中原十二年。
长老们一直在寻找我，可是我却好像人间蒸发般了无音讯。
直到不久前，她们察觉到了我的法力波动，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我在地神族很开心，我有了关爱我的长辈，志趣相投的好友，敬重我的族人，还学会了如何控制身体内的力量。
我很喜欢乘着藤蔓在山林间穿梭，族人们饲养的大象看见我会友好地拿鼻子拱我，山中的小动物会跟着我一起奔跑做游戏，山下劳作的族人会欢快地和我问好。
有风刮过漫山遍野的塔凇花，带着扑鼻的香气向我吹来。
那是自由的气息。
只是我总觉得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呢？
我不知道。
闲来无事时我总喜欢把玩身上带着的一枚玉佩，照顾我的侍女青萝说，这是我从中原带回来的。
我看着这枚玉佩，心里总是会募地抽痛一下。
我等待的人，会是将它交与我之人吗？
我有些好奇中原了，虽然长老们总说中原人坏，我失踪的那些年里不知在中原遭了多少罪，但我觉得，中原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于是有一天，我趁着长老们不注意，偷偷带着青萝从族中溜了出去。
神山方圆千里都是地神族的领地，我和青萝乘着藤蔓在山岭间穿梭，过了足足三天时间才看见了一个中原人的城镇。
这里的人不戴额饰，不戴臂环，衣着也不似地神族人颜色鲜艳。
我换上中原人的衣物，走进一家吃食店，要了两碗桂花糖水。
“唉，你们听说了吗？那即墨家的小贼子其实没死。”
“啊真的假的？那父子俩不是被盟军剿杀在塞北了吗？”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你猜如今废太子的叛军统帅是谁？就是那小贼子！”
“要么怎么说乱臣贼子呢，亏我当初还不相信骠骑将军会干那种事，现在一看，果然是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听着邻桌中原人的谈话，脑海中忽然闪过几幅支离破碎的画面。
春日午后，银杏树下，半大少年在灼灼烈阳下一刻不停地舞着剑，任汗水划入眼眶，浸湿衣衫。
“我要上战场，赶走敌寇，像即墨家世世代代的先祖们一样镇守边疆，保家卫国！”
小少年在阳光下笑着，眼中的光芒熠熠生辉。
我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没来由的悲怆。
他是谁？
为什么听见这些话我会这么难过？
我还想再往下听，只可惜邻桌的中原人换了话题，没有再往下讲。
回去的路上我路过了一个卖玉饰的摊子，有女子佩戴的玉簪，也有男子佩戴的玉佩玉带。
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拿出身上的那块玉佩，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送人玉佩，有什么寓意？”
那摊主一愣，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了然一笑道：“姑娘不是中原人吧。”
“在我们中原啊这玉佩可不能随意赠人，通常都是男子赠予女子，传达爱慕，以玉定情。”
“见玉之时，如见其人，以玉通情，可谓是心意昭昭，情思缱倦啊。”
爱慕。
我呢喃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种陌生的情感在一瞬间冲破了束缚。
激动，雀跃，欣喜……它们好像是身体遗存的本能般将我笼罩，好像有另一个我在为这两个字的答案而开心不已。
可转瞬间，这些情感便又消失不见，唯余酸涩和茫然。
“姑娘是要送心仪之人礼物吗？那你可以挑个香囊啊。”
“香囊啊在我们中原是见证和寄托思念的信物，男子佩戴香囊，就表示心有所属了。”
“怎么样姑娘，我这也有香囊卖，你要不要看看？”
摊主喋喋不休地讲着，热情地向我介绍他摊子上的商品，可他越说，我越是头痛欲裂，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我拒绝了热情的摊主，回了地神山。
长老们得知我偷偷出山去了中原人的领地，皆是又惊又怒，拉着我讲了几个时辰中原人的阴险恶毒。
我不理解为什么长老们那么仇恨敌视中原人，我觉得中原的吃食很好吃，中原人也很热情友善，而且……
我将玉佩拿了出来，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他也可能是中原人。
我想到那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模糊片段，还有中原摊主说得玉佩的含义，心里像炸开了数簇烟火般雀跃不已。
以玉定情。
我在等的那个人，是爱慕我的。
我将头埋在被褥中，只觉得脸红心跳，却又止不住地去想。
虽然我仍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身在何方，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靠近了一点点。
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我们一定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一定可以等到他。
我在满心欢喜中睡去。
5.
那天之后，长老看我看得越发严格，任我怎么求情都没用。
我慢慢查觉到了长老们不同寻常的态度和族中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中原乱了。
荣丰帝已老，常年吃“丹药”以求长寿，然而却被这“丹药”掏空了身体，病症来势汹汹，不过三日便已病入膏肓，不省人事。
朝廷乱成了一窝蜂，在边疆韬光养晦多年的废太子趁机举事，一路杀进上京，踹了自己老爹，登基称帝。
废太子的叛军统帅名为即墨璟，是三年前被以通敌之罪抄家剿杀的骠骑将军的嫡三子，也是当年名冠京城的云麾将军。
据传此人冷血无情至极，一朝回京，当年牵扯进骠骑将军府抄家一案的世家大族全部被满门抄斩，菜市口的血流了一周之久没有干涸。
荣朝曾与地神族签订百年和盟，百年内互不干扰，互不侵犯，而如今改朝换代，盟约自然作废。
一个弑父夺位，一个屠遍京城，狼子野心者，不可不防。
象兵日夜在山林中巡视，长老们一遍又一遍加固山神藤结界，我心急也想添一把手，但长老们却只说让我安心修炼，只有我能更好地掌握自身法力，才能保护更多的族人。
我没想到那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清早的时候，大长老不放心想要再去看一眼结界，而我听话地留在山上修炼，青萝说要去给我采点浆果等我修炼累了吃。
可是她们没有回来。
那些中原人为了打破山神藤结界放火烧了神山，我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一片人间炼狱。
大象发出悲鸣，地上躺满尸体，一张又一张我熟悉无比的面孔惨叫着在山火中倒下。
甜甜地叫过我姐姐的小女孩、慈爱地揉过我的头发的阿翁，给过我浆果的阿伯……
我分不清我的颤栗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了，我只知道，我要让这些中原人偿命。
大地开始颤动，山火无风自灭，数百条粗壮无比的藤蔓呼啸着席卷向那些身着铠甲的中原人。
局势瞬间被扭转，在藤蔓和象兵的围攻下，中原士兵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看起来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只是眼中却无半点神采，像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为杀而杀的地狱罗刹。
他穿着玄光银甲，腰间却带着一个已经洗到发白且绣工拙劣的银杏香囊。
像一幅被撕裂的画，突兀且格格不入。
与那些哭喊着躲避的中原士兵不同，他在相互交错不断扭动的藤蔓间跳跃穿梭着，持剑朝我而来。
我有些慌了，连忙操纵着其他藤蔓卷向他，企图将他击落，却被他灵活地一一躲开，甚至越来越近。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藤蔓无一将他拦住，而他手中锋利的剑韧却离我越来越近，我僵在原地，只觉死亡朝我呼啸而来。
可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的族人该怎么办？
然而下一秒，我看见他瞳孔猛然一缩，那朝我面门而来的剑在最后一刻被硬生生扭转了方向，伴着破风声从我耳边擦过。
那剑带过的血腥味还萦绕在我鼻尖，我疯狂地喘着气，后背一阵发凉，这才对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有了实感。
“阿……穗？”那少年忽然轻轻出声，我看向他，发觉他眼中好像一下有了光采，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
然而下一秒，他浑身一颤，有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我微微低头，一条硕大的藤蔓从心脏处将他贯穿。
“阿穗……”我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了，震惊、喜悦、愧疚、慌乱……
我看不懂，我只觉得我忽然好慌。
他张了张嘴，好像有好多话想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好像只过了一分钟，又好像过了一千年那么长，他不动了，连嘴都不再张开，藤蔓感知到敌人失去生命自动消散，他像一片树叶般从高空坠落。
“不要！不要！”我再也忍不住地嘶声大喊起来，好像有什么事不可挽回地走向了崩溃。
阿穗？
谁是阿穗？
我头痛欲裂，一幅又一幅破碎的画面从我眼前闪过。
“阿穗别怕，我会保护你”
“阿穗，给我绣一个香囊吧。”
“阿穗，走，我带你去看花灯。”
“阿穗，等我回来。”
……
藤蔓将我轻轻放到了地上，我踉跄着走向少爷的尸体。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除去遍地的鲜血和心口的窟洞，好像只是睡着了。
我环视四周，遍地都是尸体，漫山遍野的塔淞花早已被烧了个干净，空气中再也没有了我熟悉的花香。
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看见了阿珈姨，她正抱着女儿的尸体痛哭。
我还看见了闼箜阿伯，以往我每一次乘着藤蔓从山上下来时，闼箜阿伯都会热情地挥手和我打招呼，而他现在正毫无生机地躺在血泊中，腹部插着一杆长抢。
我还看见一具已经被山火烧得焦黑的尸体，她的身边散落着无数同样被烧得焦黑的浆果。
青萝。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仿若决堤般涌出，我捂住脸大声嘶喊着，泪水横流，几近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将我仅有的一切都要剥夺。
我甚至连该恨谁都不知道。
我绝望地痛哭着，哭得气噎声嘶，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轻柔地将我抱起，轻抚着我的背告诉我：“睡吧，睡醒一切就都过去了。”
在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我失去了意识。
——
“天女落凡遭凡遣，
将军心念家国破，
年少情谊随风散，
身死沙场无人晓。”
“今生若无缘
只愿把那来生换。”
我从梦中醒来，窗外的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收音机里的戏曲也依旧在唱，唱得赫然正是梦中的故事。
我无力地从座椅上滑落，心口好像一个破旧的老式风箱，随着一下下的抽噎发出刀割般的钝痛。
我看向不远处的全身镜，镜中的女孩脸上满是泪痕，浑身抖得厉害。
她的眉心有一抹鲜红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