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死了,窈窕一定已经死了......”

    陆鬼絮絮念着,双眼冒出丝丝邪气,乍闻爱人之死,心生绝望,被戾气钻了空子,守了百年的清明灵台,须臾之间便被邪气侵蚀霸占。

    情种,情种,这是个情种啊!

    大喊了几句“陆行舟”,对方并不回应。说时迟那时快,风仪抄起脚边被阴风吹得不剩几片花瓣的荷花,扔进陆鬼怀中,高声道:“陆行舟,这是窈窕托我带给你的,她说她在来世等你,你现在这个丑样子,会吓到她的。”

    怀抱荷花,耳中听到窈窕的名字,陆鬼摇了摇脑袋,清醒过来:“窈窕转生了?”

    风仪怕一言不合他再癫狂起来,便温言解释道:“转生了,她不通术法,在阳世盘桓太久,再不转生就要灰飞烟灭了。”

    良久,陆行舟才道:“谢谢你。”

    风仪大袖一甩,心道:“不必道谢,我这个人心慈手不软,这就也送你转生。”她道:“窈窕就在来世等着,陆公子可有未了心愿?”

    当然这并非例行公事的一句客气话,像他这样的百年老鬼,又有杀人嫌疑,若有心结,很难超度。

    陆鬼抬起头疑惑道:“未了心愿?”

    风仪:“比如杀了红衣老道报仇之类的。”

    陆鬼哈哈一笑:“我做人时他能杀了我,我做了鬼他又能封禁我,打不过呀!百年光阴已过,那老道兴许早就死了。我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等待太久了,如今只想早日见到窈窕。”

    “那么便请陆公子启程了。”

    风仪双手结印,往声音来处打出一个往生符。符到,鬼也便化作点点星光,照亮满室昏暗,转生而去。

    一人一鬼好像都怕对方会反悔似的,迅速完成了鬼魂转往来世之路的事项。

    此刻仓中黑暗像是见了鬼一样,迅速散去,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而风仪正站在船舱正中。不知设下符阵的老道是何等奇才,才高比肩神明,就是为何不干人事,杀人还拘押人家的魂魄。

    鬼魂已去,阵法消解,相思湖的湖水可任由村民汲取了。

    看似惊险,实则小事一件。又收获一桩功德,风仪很满意,再次许下用功德换一个找到家人机会的心愿。

    赶回飞仙观,风仪将事情同老观主与小道士一一道明,之后三人从大殿移到广场上,凑在一起,商量求雨事宜,抬头一看,不料朝霞变乌云,黑压压似要荡平敌寇般欺到了飞仙观上空。

    穹灵伸长脖子,疑惑道:“要下雨了?”

    老观主收回伸得有点酸的脖子:“没雨啊!”

    穹灵点头:“确实没雨,看着倒像是飞升的雷劫哇!谁要飞升,扶风县没有大修士,若说是妖,别说飞仙观内没有大妖,就是整个扶风县也没有哇。”

    话刚说完,两道士齐齐扭头看向风仪,看得她心里发毛。她跳出两步远:“我是人。”

    穹灵双手抱臂,嘻嘻一笑:“仙子姐姐,能不能不飞升?”

    风仪看他笑得一脸贱嗖嗖的样子,怒道:“滚一边去,休要嘴贫!”

    穹灵偏要走得离她更近,恭敬行了一礼道:“是,但就不滚了吧。仙子姐姐超度楼船亡魂,救了附近百姓吃水之难,是很大的功德呢!”

    不错,确实是大功德,但她寒来暑往天南地北地跑,除了救苦解难,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寻找家人。

    世上谁人不知,神族远走神山时便定下了规矩,凡人飞升后,必要远离俗世,不可轻易插手人间俗务,以免沾惹尘世污垢。这也是为何许多修道之人还没成仙呢,就先要做斩断俗缘六亲的狗屁事,舍本逐末,贻笑大方。

    所以,也不怪风仪恼怒,父母没找到,这天杀的就想让她天人永隔了。

    她连连摇头:“晦气,晦气,太晦气了。”

    老观主听她连骂三声晦气,硬生生将小徒弟挤到一旁,他站到风仪跟前,慈祥道:“嘿嘿,道友,老道有一言,这雷劫眼看就要劈下来了,一旦电闪雷鸣,道友飞升,这漫天的乌云可就散了。嘿嘿嘿......”

    风仪:“首先,先把我留下来,我还不想飞升。其次,把我留下来,我才能想办法让乌云落雨。”

    穹灵把老观主挤到一旁,大言不惭道:“简单,一拳打上去,让这天道看看你拒绝飞升的决心就好啦!”

    老观主差点闪了腰,一巴掌狠狠拍在徒弟头上,气呼呼道:“你说的简单,乌云消了怎么办?”

    穹灵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师父啊,扶风县的干旱是神明捣鬼,飞升的乌云是天道之力汇聚,神明再法力无边也是活在天道之下,我看一拳打上去可行的很。”

    此时乌云已压在飞仙观顶上,四周暗入深夜,不见一丝光亮,天上轰隆隆的雷鸣声清晰可闻,间或还能看到闪电欲起之势。

    风仪向穹灵投去赞赏的目光,她果断拍板道:“不错,我若飞升,乌云雷电完成任务,顷刻间便会散去,不飞升才能下雨呢。”

    说着,她摊开右手,亮出一团比晴日里的日光还要刺眼的白光,将整个广场照亮。两道士没想到她说干就干,一点都不含糊,吓得魂不附体地往大殿里躲。

    天上乌云蔽日,雷声滚滚,闪电霹雳作响,声势浩大。

    地上飞沙走石,灵力涛涛,红衣猎猎咆哮,不怒自威。

    刹那间,不及入殿,穹灵猛地停下脚步,转身一看,万丈之上电闪雷鸣,轰然砸下,震耳欲聋,照彻天地。

    这厢里,红衣在雷电的明灭之中,冲天而起,一拳出,磅礴灵力阻下雷电下行之势。

    轰隆!列缺霹雳,丘峦崩摧①,撞击之声仿佛野兽怒吼,令山林颤抖。

    天地震颤中,雷电与红衣在轰鸣与刺眼的光明里来回拉扯。终于,红衣怒吼一声,灵力击碎雷电,击穿云层,向苍穹更深处而去。

    顷刻之间,红衣飘摇落地。天地寂静。

    殿里不敢露头的老观主心惊胆颤地问徒儿:“成了吗?是人,是仙?”

    那袭红衣沉稳肃然,在呼啸的风中甩下一身雷电,光芒万丈地走了过来,如神明降世,让人眼花缭乱。穹灵心神激荡,喃喃道:“是人,也是天神。”

    哗啦,暴雨如注。

    老观主激动大喊:“成了!”

    推开殿门,眼前一红一白两个落汤鸡,老观主喜滋滋道:“哈哈哈,雨这么大站在外面多不好,快进屋里来吧。”

    这样留在人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大雨两天一夜,冲刷了暑气与干旱,为扶风镇百姓带来了秋种的希望,亦将风仪的美名传遍青阳国东域,东极王闻名宴请,大宴上父女相认,成为天下美谈。

    但青阳国有一项久远的传统,朝廷教养掌兵权的王侯子女。

    风仪三岁那年得封栖梧郡主,奉旨前往京城落金,不料途中生变,被奸人掳走,不知所踪。时逢东极王妃随行,朝廷便下旨,王妃代替郡主入落金城。

    东极王妻女分离,十五年来,一刻都不曾放弃寻找幼女。幸而苍天不忍,凭借风仪身上佩戴的芳华珠以及与王妃有七八分相像的面容,分别十五载的父女终得相认。

    相聚日短,落金城来旨,请栖梧郡主入京与母团聚。

    旨意何意,不必过多揣测,此一去山高水远,难返故土。秋种时,风仪再度拜访灵秀山飞仙观。

    穹灵端着风雅至极的姿色在观门前游手好闲,踢踢石子,揪揪花草,转身一见风仪,立即眉开眼笑道:“仙子姐姐来啦!”

    风仪很是微妙地莞尔一笑,问道:“小道士可觉烦闷?”

    穹灵浅笑摇头。

    “小道士近几日可要下山?”

    穹灵疑惑摇头。

    老观主从门内探出头,喜道:“日盼夜盼,郡主终于来了。”话是对风仪说的,却朝着穹灵眉飞色舞

    风仪只道有事相商,不料老观主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珠,凄凄惨惨道:“我这徒儿命苦,外头风言风语的传他整天只知道斗鸡走狗,不务正业。”

    风仪环视道观一周:“观主多少有点夸张了,我看观里没有鸡,也没有狗。不过是在门前拈花惹草罢了。”

    穹灵在一旁连忙摆手,大喊冤枉,拒不认罪。

    老观主干笑两声:“哪里的话呀,都是村民胡乱编排。”

    风仪:“我上山时遇见了几位姑娘,托我问候小道士呢!”

    穹灵眼神一晃,他双手拢袖,往门框上依去,原来刚才的问候是替别人传话呀。

    老观主则继续干笑:“想必是感谢飞仙观提供求雨场所的客气话呢!说到求雨,郡主可是帮了飞仙观的大忙,真是无以为报。

    “我这徒弟身板精瘦有力,皮肤吹弹可破,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惹人爱,不如就让他当上门女婿,算是我飞仙观对郡主的谢礼。如何?”

    “......”

    轰隆一声雷鸣,飞仙观上空黑云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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