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顾清眼睁睁看着那姐弟俩离去,待他们走远了,突然以剑抵地,撑着身体吐出一大口血。

    “啊顾!”

    亦声和阿皓围在喻顾清身边搀住他。

    喻顾清强撑着身体扶住亦声,朝他使了个眼色:“我没事,走。”

    亦声点点头,知道有些事不方便在此处说。

    “走?你们在我黑市如此大闹一番,说走就想走?”黑暗里走出一位着紫袍的中年男子,双鬓微白,脸上却不见多少岁月痕迹。

    喻顾清擦去唇边血迹,勉力支撑站住:“好一个里应外合,黑市便是这般对待来客?可我听闻,黑市规矩,决不允许私斗刺杀,肖掌市是要破坏这个规矩吗?”

    肖文殷听到此言,脸色一变,他竟知晓自己的身份,到底不是寻常人,他不敢亲自动辰王的人,否则,他这黑市只怕是要被千军万马踏平了。

    “贵人既知晓我黑市的规矩,便将东西留下,走吧。”

    喻顾清看了看亦声手中的黑匣,黑市可供三教九流黑/道白道任何人交易,却绝不做官府生意,至少绝不在明面上做,对方既已知晓他们身份,这冰魄寒蚕势必是带不走了,算起来确实是他们先坏了规矩,倒也不好拿今日刺杀之事大做文章。

    “给他吧。”

    “可是这冰魄寒蝉关系着……”

    喻顾清闭上眼忍住翻涌血气,亦声瞧他面色惨白却还要强撑,只好不情不愿将东西交了出去。

    小九虽听不大懂他们说的弯弯绕绕,什么规矩什么贵人的,不过最后那几句话她可是听明白了,人家不卖冰魄寒蚕给那个被称为“阿顾”的人。

    小□□着喻顾清的称呼:“肖掌市,我想向您求购冰魄寒蚕。”

    “我们黑市的东西绝不卖给你们。”肖文殷仰面垂目看着小九,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跟我这装什么呢。

    “我跟他不是一路人。”小九真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了,“我真不认识他。”

    “卯时已至,你们走吧。”

    肖文殷拂袖而去,入口处的火把次第点燃,渐渐由远处传来人声喧嚣。

    苏钦禾吃过亦声给的解毒丸缓过劲来,他抚着胸口勉强起身,拉着小九往外走:“快走,不安全。”

    阿皓和亦声扶着喻顾清出了黑市,在半里外将人放下。

    喻顾清浑身滚烫,沁入骨髓的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他这是提前毒发了。”亦声的声音有些颤抖,全没了方才的镇定自若,他从喻顾清身上翻出药瓶,却几次手滑而没打开瓶盖。

    阿皓紧紧攥住喻顾清的手,他拉了亦声一把,神色焦虑,哼哧哼哧地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说老爷子的药是按毒性配比,倘若体内没有足够的毒量,是会要命的对不对?所以我也害怕啊……”亦声好不容易将一粒药丸倒在掌心,却迟迟没有递向喻顾清。

    亦声还在犹豫,一只滚烫湿热的手从他手中夺过药丸,喻顾清仰头吞下,丝毫不给俩人阻止的机会。

    “啊顾!”这家伙。

    “我没事。”喻顾清强撑着笑了笑,“撑过去就好了。”

    阿皓和亦声几乎不敢闭眼地看顾着他,以寒毒为引的解药与他体内的热毒不断冲撞、抵触、中和,他的身体时冷时热,每时每刻都濒临崩溃。

    阿皓突然猛地回头,眼神中杀意腾起,不远处稀疏的树林中蹿出几条人影。

    “带殿下走。”向来不爱说话的阿皓突然出声,他拔剑冲上,剑光所及处处见血。

    亦声看着此刻痛苦得完全无法起身的喻顾清,心知他带着他也绝对走不远,他将喻顾清腰间的辰王玉佩取下,又找了些干茅草盖在喻顾清身上遮掩,跑到斜对面举起玉佩:“阿皓,持我玉佩去调新州军。”

    新州军?刺客们群中突然冒出:“是辰王,杀!”

    大半的刺客被亦声引走。

    苏钦禾和小九走出黑市,隐隐听到远处的打斗声。

    “师兄,那里好像躺了一个人。”小九走近一些才发现是喻顾清,他脸色煞白,眉头紧锁,小九伸手背试探他额头温度,“好烫。”

    “不对!他们还有一人,可能是调虎离山!”刺客们反应过来,一部分人折返来寻找喻顾清。

    眼见就要回到他们这边,苏钦禾当机立断:“小九,我们快走。”

    他们与这三人非亲非故,何必趟这浑水。

    喻顾清握住小九手腕,压抑着痛楚冷声道:“你们若是走,我便高呼人在这里。”

    “你……你要死便死,何苦拉我们做垫背。”苏钦禾气急,声音都有点抖。

    喻顾清在极端痛苦下竟还扯出一个笑,有种破碎零落的美感:“因为我还不想死。”

    他死死盯住小九:“你,带我走,让你师兄抵挡一阵。”

    小九咬咬牙,其实她本来也想救他,毕竟方才黑市中他也救过她和师兄,可是这么明晃晃地被人威胁,也太让人不悦了。

    “师兄,你小心一点。”小九将喻顾清扶上自己肩头,颤颤巍巍地带他沿着草丛走。

    苏钦禾郁闷,只好化悲愤为力量,打杀手打得格外用劲。

    小九扶着喻顾清拼命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完全听不见身后的打斗声,躲进了一个有水声的山谷。

    身上的人越来越重,几乎将全部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小九终于绷不住松开手,喻顾清重重地摔在草地上。

    “喂,醒醒。”小九拍拍他的脸,毫无反应,她摸了摸他的脉搏,他体内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但整个人也因力竭而昏死过去。

    小九叹口气,他们师兄妹九人,无一人得到师父医术的真传,若是师父在,或许能治治他,小九探不出他中毒深浅:“看你跟那个姓柳的面前装得好似多厉害呢,这也不怕那也不怕,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你怕的毒,结果呢,不还是中毒了。”

    小九摇摇头:“人啊,贵在自知,我瞧你也不是一个想不开寻死的人,何必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呢。”

    那么多毒虫,想也不想就冲上去了,那一刻虽有着一往无前的孤勇,可是现在不也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子。

    躺着的人似乎是听得不高兴了,闷哼一身,蜷缩起了身体。

    “你怎么了?”小九伸出食指推了推他,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导,“好冷。”

    喻顾清面容苍白,脸上原本淌着的汗珠结成冰霜,整个人像刚从冰窖出来一般冒着寒气。

    怎么会这样,方才他还浑身滚烫,这会儿怎么冻成冰棍了,小九忍着冻搓他的手臂:“你可别冻死了啊。”

    他身上被汗湿的衣服也结了冰,硬邦邦的,小九将他衣裳脱个精光,这样结冰的衣服穿着如何暖得起来?

    他身上的肌肤很白,本是光洁如玉的肌肤,可是上面却遍布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看着快要冻死了,小九顾不得细看,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将他裹着。

    北煜的深秋已经极冷,又是在还未破晓的山谷,沁着泉水的寒意更冷了几分,小九搓着自己的双臂打了两个喷嚏,裹上自己厚冬袍的喻顾清,身体却仍旧一点温度也没有。

    山谷里实在找不到御寒的东西,小九只好将自己的罩衫、夹袄都给他盖上,自己只剩了薄薄的里衣,她想起喻顾清的身上有火折子,拾起他地上的衣服翻找一番,又捡了些树枝,点燃火折子生起一小把火,将他的衣服架在火上烘烤。

    小九将喻顾清往火堆旁拽了拽,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替他取暖。

    暖洋洋的火光中,折腾了一夜的小九终于抵挡不住浓重倦意,枕着喻顾清的手臂沉沉睡去。

    喻顾清半睡半醒间,感觉有一团软乎乎东西正在往自己怀里钻,像一只兔子迷了方向直径闯入怀中,他右臂无法动弹,伸出左手揉了一把,摸到束发的布条,突然一条腿重重压下,搁在了他的腰间。

    喻顾清一惊,瞬间清醒了一半,睁眼,一张如皎月莹洁的脸映入眼帘,少女脸上有一抹异样的绯红,粉唇微微嘟起,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喻顾清低头靠近才断断续续听见“难受”二字。

    他将额头轻轻贴住小九额头,好烫。

    他看着身上层层叠叠盖着她的衣物,而她身上竟只穿了最贴身的里衣,两人身旁的火堆早已燃烬,看来昨夜他服药后,遭寒毒反噬,她将自己的衣服让出来,自己却着了凉。

    喻顾清心里五味杂陈,昨夜他威胁她救他,但两人既已到了此处,他早没了威胁她的筹码,她不将自己抛弃在此也就罢了,竟然完全不顾名节地救自己?

    喻顾清小心抽出自己的手臂,将身上的衣裳盖住小九,起身穿好自己的衣裳。

    “……殿下……”山谷外隐隐传来寻他的声音,他看了看小九,这般出去肯定不成,他蹲下替她穿衣,扶着她的肩膀,她身上的滚烫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的掌心,喻顾清有些不自在。

    穿衣过程中难免有些触碰,毕竟是个姑娘家,若是她醒来介怀该当如何,又想到二人昨夜都抵足而眠了,怎么都说不过去。

    要不就……娶了吧。

    喻顾清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的婚姻之事早由不得自己做主,既给不了她交代,还得让此事周全才行。

    喻顾清快速给小九穿好衣裳,她束发的布带松了,散了半边头发在一侧,乌发映衬着她的肌肤更胜白雪,喻顾清收回心神,将她的长发梳起,束发成髻。

    然后背着她,走出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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