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直到大堂上的打斗结束,人还没回魂,她呆滞地盯着喻顾清,突然冲身边人问:“方才大长公主说了句什么?”

    “她说……‘谁给你的胆子敢假借本宫的名义抓人’!”

    “不是这句,后面那句。”

    堂倌挠了挠头:“大长公主就说了这一句吧?”

    张妈妈嘴唇开阖,半晌才哆哆嗦嗦地挤出一句:“殿下是不是……还说了句‘救驾’?”

    “哦。”堂倌一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一句。”

    张妈妈腿都软了直接摔了下去,堂倌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完了完了完了……我还说他是妓子……我我我……我这是大不敬啊……”张妈妈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将人绑了,都带下去。”喻顾清丢掉手中的刀,抚着胸口缓步朝小九走去,与她并肩而坐。

    他将头往小九肩上靠:“心口疼。”

    小九侧身让开,白了他一眼:“骗子。”

    她正色看着他:“喻顾清,你知不知道狼来了的故事?每回都用受伤骗取同情,等到哪天你真的要死了,我也不信你不会来救你了。”

    “可你还是来了。”喻顾清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就像小孩得到了糖果一般,开心得纯粹而明朗。

    小九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为了抓喻璟文,我才不来。”

    “你来此是为了他?”喻顾清皱眉。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杀他。”

    他叹一口气:“那你可来晚了。”

    喻璟文何等警惕之人,罗刹门几次杀他,都棋慢一招,在与应承安联手策划了东西巷刺杀后,见喻顾清了无踪影,无法确认死活,他便匆匆离了旸京,表面上是向喻蘅表明他无意皇位,夺权只是为了她,实际上不过是等待时机,定要确认喻顾清身死再无回天之力才露面。

    喻蘅很是耐心地等战场收拾完毕,才叫人将宗天煦带上来。

    数九寒天,宗天煦光着上身,后背绑着荆条被人拉拽着走进乐享楼大堂,在喻顾清身前“噗通”跪下,他后背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看的人心惊胆战。

    喻顾清伸手遮住小九的眼睛:“太血腥,别看。”

    抬眼对上喻蘅:“姑姑这是何意啊?姑父可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这般负荆请罪。”

    喻蘅废话不说,跪拜在地:“外子糊涂,受奸人挑拨,引狼入室,害得陛下受如此大伤,喻蘅教夫无方,实在愧对陛下,请陛下责罚。”

    喻顾清示意搀扶着的左右二人:“先将姑父扶下去治伤。”

    “姑姑此言清儿可担不起,姑姑是长辈,莫说并未对清儿做什么,即便做了,那亦是长辈对晚辈的鞭笞。”

    “陛下往后可切莫再说这样的话,君臣尊卑之上何来长辈与晚辈,喻蘅是喻氏儿女,忠于大煜,忠于陛下,不敢藏私,现将旸京这些日子意欲结交攀附臣子之名册交于陛下,由陛下定夺。”喻蘅跪行至喻顾清身前,将册子地上。

    喻顾清顺势将她扶起:“姑姑请起,坐下说话,清儿回京第二日便出宫买看望姑姑的上门礼,哪知竟被歹人刺杀,刺客之中有两名顶尖高手,来自北池。”

    喻蘅本已起身,听到此处又跪伏下去:“此二人确系乐享楼以招人为名义,从北池带回之人,包括方才对陛下咄咄紧逼那两个蛮子这些日子亦是藏身于乐享楼。”

    “哦?姑姑竟都知情。”喻顾清拿着名册却并不急着打开看,他靠在桌沿,冷冷的眸光逡巡在面前跪倒之人身上。

    喻蘅后背已起了一身冷汗,她抬起头来,脸上却是委屈神色:“我也是那日刺杀发生之后才知,应承安偷偷与外子联系,也不知他给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外子竟答应替他藏人。我也是事后才知晓此事,我心知若将此事抖落,乐享楼必脱不了干系,我也必受牵连,可当时,陛下了无音讯,我有心想坦白也不知对谁开口,大煜朝廷初定,正是关键时刻,我坐镇朝堂,亦是为了替陛下守住大煜江山。”

    好一个守大煜江山,她顺势揽权究竟有无私心,已无法查证,可今日她确实是在新州军露面之前,便站在了喻顾清这边,倒是佐证了她所为之事皆是为他。

    “当然无论如何,此事因外子而起,无论陛下如何雷霆之怒,喻蘅都愿承担。”

    “那凤羽营和城外守军呢?”

    喻蘅言辞恳切:“我与旸京城内外守将确有些交情,可应承安今日借我名义行刺杀之事,我绝不知情,知晓乐享楼出了乱子,便立即赶过来救驾了。”

    喻顾清将人扶起来:“清儿怎可受姑姑如此大礼,小时候姑姑可还还抱过清儿呢,姑父即便有错,也与姑姑无关,姑父是本份之人,想必是初到旸京不适应,太过思念家乡,才受人蒙蔽做出此等错事。”

    “是啊。”喻蘅连连点头。

    “姑父祖上是华琼沣阳人,听说那里依山傍水风景绝佳,朕便将那儿作为姑姑的封地可好?”

    喻蘅脸上堆着笑,心里暗暗骂道,小兔崽子,搁这等着老娘呢,沣阳那地方风景确实不错,可地处华琼边陲,远离王都,这与发配边疆何异?

    喻蘅满口应下,连连谢恩,媚眼一转,突然望向小九:“这位想必便是烁国的小公主吧,长得真美,难怪……那么招人喜欢。”

    小九微微欠身行礼:“见过大长公主。”

    喻蘅以绢帕掩着唇,面露不舍:“我既要离京,这偌大的乐享楼无人看管只怕经营不下去,许多姐妹日后恐没了消遣之地,公主啊,我可否将乐享楼托付于你?”

    “好啊。”小九没多少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谢言与叶薇此刻还在楼里找人,也不知楼中有无机关,接手乐享楼,万一生变,她可名正言顺将人带出来,“此地我也甚是喜欢,若是就此关闭那太可惜了。”

    喻顾清若有所思地看了小九几眼,喜欢?她该不是看中谁了吧。

    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对堂上的男子格外警惕了些。

    张妈妈终于悠悠醒转,她跪行至三人面前:“陛下,婢大不敬,罪该万死,求陛下饶我一命。”

    喻顾清捏捏眉心:“不知者无罪,此事若传出去半点风声,严惩不贷。”

    张妈妈将头磕得震天响:“保证绝不传出去一个字。”

    “张兰香,你去拿地契房契来,我写下转让契书,明日上官府过户。”

    “是。”

    喻蘅提笔写契书,一切办妥后,以需要提前去收拾行囊为由先行告辞。

    谢言与叶薇从乐享楼二楼下来,她们摇了摇头,一无所获。

    看来喻顾清说的是真的,人早就跑了,小九有些失望,也准备离去。

    却被一人拽住了衣袖,张兰香面露难色:“……公主,这、咱们这店接下来如何?”

    小九看了看满堂的残桌碎椅:“账上银子可还够?”

    “够的够的,乐享楼是旸京城唯一的男妓馆,生意一向不愁,每年能挣这个数呢。”张兰香晃着张开五爪的手掌。

    “明日将大堂收拾了,坏了东西全部换新,然后便正常营业罢,从前怎么样,往后还怎么样。”

    “欸,等等,公主啊。”张兰香追着小九的脚步,“您这刚接手,也不查个账?”

    小九望向谢言,她并不想卷入喻顾清与大长公主之间的事,对于乐享楼究竟该如何处置其实没什么想法。

    谢言眸光一亮,凑在小九耳边道:“公主,此地若经营得当,可成为我们在煜国的最好岗哨。”

    小九点头,水虽深了些,但抽丝剥茧,逐步将他们的人填入,倒确实是听风阁未来的好据点。

    “你将账本备好,再在二楼替我清出一间安静的屋子,我便在那看。”

    “是。”

    听见小九要留下,喻顾清不能坐视不理,他随着她一并上楼。

    雨书急了,小声叫了句:“陛下……”

    他与身后的护卫望眼欲穿地看着喻顾清,他们可怎么办啊。

    “去外面等。”

    小九进了屋,给叶薇与柳如烟递了个眼色,二人挡在门口拦住喻顾清。

    “这位俊俏郎君,即便你是这乐享楼的头面,如今我九妹妹又没叫你,怎好硬闯呢?”

    喻顾清没有继续演下去的兴致,他伸手将她拦在身前的手臂格开,柳如烟另一只手顺势出掌,喻顾清侧身避让,二人竟空手对起招来。

    柳如烟出手虽快,可内力不及喻顾清,五六招之后已落了下风,她突然后撤,回身收手:“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喻顾清的掌风擦着她鼻尖而过,惊得她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柳如烟颇不悦地哼了声:“只用七成力与我打,陛下还真是瞧不起人呢,我若用全力也未必会输。”

    喻顾清看向旁边的叶薇,叶薇识趣地让开身,她与柳如烟都看出了他身上有伤,可这人打起架来不要命,她们若出全力,这要打出什么好歹来,算谁的?

    喻顾清刚踏入屋门,张兰香便摇曳着身姿领着两个粉面男子也进来了,两位男子将手中抱的账本在小九案前放下。

    张兰香还没忘小九先前点名要乐享楼长得好看的,她朝小九递了个眼色:“公主,这是咱们乐享楼的新头面,您看如何……”

    一旁的喻顾清面如阎罗,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两个放下账册还赖在小九身边不舍得走的所谓头面。

    吓得张兰香脸上的笑容僵滞,掩面退了两步。

    柳如烟笑:“张妈妈,你们这店里的审美降级着实有些严重,头面从这位,变成那两位……哈哈哈……”

    她指了指喻顾清,又指了指新头面,实在忍不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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