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殷海烟轻笑一声,道:“第一次伺候人?”

    她瞧着碟子里剥得坑坑洼洼、残缺不全的葡萄。

    沈清逐垂眼,声如蚊讷:“是。”

    傅银霜得了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人,正对殷海烟感激不尽,听闻此言,忙殷勤道:“殷姐姐可是嫌他伺候得不好?水柳,你去教教他。”

    水柳公子应声,踱步道殷海烟身侧,挨坐在她身侧。

    指尖拈了一颗水灵灵的紫葡萄,灵巧地剥落葡萄皮,把一颗圆滚滚的剥皮葡萄抵到她唇边,巧笑着看她,甜声道:“殷小姐。”

    傅银霜这时又不满道:“换月,既是教你的,你为何不看?”

    沈清逐不得不抬眼望过去。

    晶莹的葡萄的衬托下,水柳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嫩玉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殷海烟红唇轻启,含住了这颗晶莹,也碰到了他的指尖。

    沈清逐目光闪动一瞬,慢吞吞地撇开了视线。

    “可学会了?”

    “嗯。”

    因被殷海烟揽在了怀里,沈清逐只好探出半个身子去够那碟子里的葡萄。

    殷海烟看那手的指尖碰到碟子,眸光微动,再度覆上去。

    碟子打翻,葡萄满屋乱滚。

    “殷小姐……”

    “学会了就好。”殷海烟抓起他的手,细细揉捏指尖的粗糙,目光冷冽。

    “换月,你手上这是什么?”

    她从背后抱住他,因太近,声音就喷洒在他耳边。

    沈清逐蜷起手指,垂目:“茧。”

    “练剑的茧?”

    “练琴的茧。”

    “你还会弹琴?”

    “略懂些皮毛。”

    “谦虚,练出了这么厚的茧子,换月你的琴曲该是登峰造极了吧?琴师,你下去。”殷海烟道,“说起论琴,傅二小姐可是个中高手。”

    水柳适时说道:“换月是家道中落才来此处的,从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琴技比之我们想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琴师腾出座位,沈清逐终于得以离开殷海烟的掌控,松了一口气。

    他来到琴后落座。

    “等等。”傅银霜忽然道。

    殷海烟睨她一眼,“怎么?”

    “殷姐姐,咱俩立个约吧。”傅银霜笑眯眯道:“我若是能识出这曲子名,你便将这傀儡送我,再不许要回去。”

    殷海烟挑眉:“若你没听出来呢?”

    “那我傅银霜便欠殷姐姐一个人情,姐姐有吩咐,我任姐姐差使。”

    殷海烟笑了。

    “主意打得不错,谁人不知你傅银霜的名声,怕是这天下曲子没有你不识得的。”

    “不不,若他弹得是从未公之于众的新曲,我岂不是就没听过了?不过若是新曲子,这一曲必须有方才那琴师的水准。殷姐姐,你应还是不应?”

    殷海烟转头问:“你觉得呢?”

    沈清逐抬起头,对上殷海烟似笑非笑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他垂眸淡道:“换月必不会让殷小姐失望。”

    殷海烟快意道:“好,既然换月这么说,傅二小姐,我答应你。”

    指尖勾拨琴弦,袅袅琴音便自他十指间流泻而出。

    先是高雅灵动,溪流垂落山涧,而后春和景明,眷鸟飞越林间,傅银霜正陶醉不已,忽地琴音一转,溪流干涸,春景萧瑟,眷鸟失散,低泣不断,呜咽不绝,琴音如愁似怨。

    一曲毕,雅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殷海烟朝其余人扫过去,除却弹奏者本人云淡风轻以外,其余人皆是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表情,方才让座的那位琴师,甚至垫着衣袖抹了抹眼泪。

    她最不懂琴曲,但这一曲的哀怨却叫她想听不出来都难,就好像是有人站在她面前自诉自己的凄惨经历一般。

    再不济,光看他们的反应也知这约定已分出胜负了。

    “傅二小姐,你可听出来是什么曲子?”

    傅银霜锁着眉头,想她阅曲无数,竟也有被难住的一天。

    “听不出来,虽听不出,但实在妙,殷姐姐,我愿赌服输,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用得到我傅银霜的地方尽管吩咐。”转而求知若渴地问道:“换月,这是哪位高人作的曲子?叫什么名?”

    沈清逐道:“不是高人,是我作的,还没有取名。”

    殷海烟盯着他的脸:“哦?曲子弹得这般幽怨,想必背后是有感人肺腑的故事了?”

    “没有感人肺腑的故事,”沈清逐淡淡道:“只有负心人的故事。”

    “是负心人的故事,还是伤心人的故事?”

    殷海烟把玩着手中腕珠,漫不经心道:“我猜负心之人怕是没有这般哀怨的心情。”

    “殷小姐这样懂,可是因为常辜负别人的真心?”

    “什么?”殷海烟眉心一皱,觉得这质问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沈清逐直视着她的眼睛,久了,眼圈开始不争气地发热,他忙垂目补救,声音略哑:“换月失言,殷小姐说得极是,负心人不会伤心,被负的人才会。殷小姐,可愿为这曲子起个名?”

    殷海烟:“还是请傅二小姐来办吧,早说了傅二小姐是个中高手。”

    傅二小姐迟迟没有回答。

    眼前的换月也杵着没动。

    情况不对。

    殷海烟皱眉,她后知后觉,自己手上的腕珠竟然凭空消失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红沙袭卷眼前静立的换月。

    他纹丝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那可夺人性命的红沙在他周身无助地旋转几圈,忽然悉数掉落地上,像是失去了生命。

    换月抬起头,目光冷冷地射过来。

    殷海烟冷笑一声,“竟然在琴曲里做了的手脚,你早知自己暴露了?”

    “我?”换月也凄冷地笑了笑,“殷小姐,你错了,我可没暴露。”

    殷海烟眯了眯眼睛,她浑身的混沌魔气居然调动不了一点,腿脚也僵硬,仿佛被钉在了地上。

    “你究竟是谁?”

    能当着她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小动作,这个人必定就是她要“钓”的大人物。

    只是在这人面前吃了亏,这是殷海烟意料之外的。

    沈清逐没有答她,移步到已经被定身的傅银霜身边,抬手朝傀儡身上点了几下,傀儡的眼睛逐渐清明。

    沈清逐满意地点点头。

    “这曲子原本没名字,现在有了,名叫《送君入梦》,殷小姐,你可喜欢?”

    说罢,不等殷海烟反应,他脸色大变,捂着肚子剧烈地呕吐起来,这次和以往不同,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呕——咳咳咳咳——”

    随着这一变故,殷海烟感觉自己的魔气已经恢复些许,但她没有声张,只暗中加强了对另一个傀儡的控制。

    嘲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维持一个虚梦就把你干咳血了。”

    看他咳了一会儿,发现他一直用力捂着肚子,殷海烟想起方才他躺在她怀里时,她摸到他腰腹时鼓鼓的感觉,故意恶劣地说道:“换月  ,干嘛一直捂着肚子,莫非你有身孕了?可知我们魔族可使男人怀孕?难不成你在为魔族孕育子嗣?”

    沈清逐身子一僵。

    殷海烟只当他的真容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于修士而言,这话无疑是莫大的侮辱。只要能进一步激怒他,让他的虚梦不稳,她很乐意胡说八道。

    可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

    不多时,他默默地直起身子,擦干了唇角的血迹。

    鲜血将下唇染得鲜艳,衬得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而后,向殷海烟投过来复杂难言的一眼。

    殷海烟:“?”

    他来到她身后,对另一个傀儡重复了相同的动作,动作明显快了很多,但修士却不如上一个人恢复得快。

    忽然一阵风起,沈清逐警觉地侧头,看到眼前的一幕时,瞳孔骤缩。

    多于方才十倍的红沙再次朝他席卷过来!

    现实与记忆在一瞬间交叠,沈清逐有一瞬间动弹不得,他分不清何时是过去,何时是现在,他身在何地,什么又是真,什么又是假。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猛地闪现到他身前!

    红沙穿透了他的身体。

    “齐宣!”

    “师父,快走……”

    齐宣的身体软绵绵地在他面前倒下,沈清逐接住他,来不及多做思考,一手捞起另一个修士,瞬间消失在原地。

    殷海烟从这场虚梦中醒来时,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傅银霜靠在椅子上昏睡,房中七倒八歪睡了一片,已经不见那三人的身影。

    殷海烟捏了捏腕珠,腕珠还挂在她手上。

    一口浊气堵在心口。

    “呵呵。”她冷笑。

    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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