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旁边,有一棵树的影子,被太阳斜斜地投在地上,看上去与其他树木并无不同。

    但当他们凝神看去时,就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意,从那片斑驳的影子中泄露出来。

    如果不是青鸾提醒,陈悉是万万注意不到的。

    陈悉拔剑:“那是人吗?”

    树影一动不动。

    青鸾将自己的木剑掷出去,左手拈诀,右手并指向下一划:“断!”

    雷光自木剑中劈下,一个人影抢先从树影里滚出来,后脚雷光就劈在了树影上,他一步没停,闷头就跑。

    陈悉瞪大了眼。

    这不就是那个魔修吗?

    青鸾劈手夺下陈悉的剑,提身就追。

    魔修步法迅疾,青鸾的脚步也十分飘渺,一愣神的功夫两人就没影了,陈悉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看看核心法阵,跺了跺脚,一边追一边给师兄飞传音符。

    “魔修进城了!青鸾追上去了!快来救命!!!”

    两个人没有僵持太久,见甩不开青鸾,魔修主动在巷道里停下了脚步。

    青鸾速度不减,提剑便刺。

    剑身刺穿魔修的身体,却像刺入阴影一般穿透过去,魔修的身形消散,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步法不错,你是哪家的弟子?”

    青鸾困惑地摸了一下他曾经在的位置,只摸到一把空气。

    “……原来是个傻的。”

    魔修不再浪费时间,五指凝聚真元朝青鸾后颈抓去,余光却瞥见寒芒一闪,他下意识地缩手后撤,才没有被雷光炸得皮开肉绽。

    刚才还呆愣愣的青鸾一击逼退了他,没有停歇,马上又攻过来,剑身上雷光涤荡,隐隐泄出危险的气息。

    魔修见状也认真起来,身形变换间总能用虚影骗过青鸾的全力一击,然后冷不丁从其他地方偷袭。

    虽然青鸾每次都能反应敏捷地挡下,但她的力量有限,不过十余招就已经力竭,几乎连剑身上的雷光都聚不起来了。

    浑身经脉被抽空的感觉很难受,仿佛每一寸皮肤下都有血管在抽痛,一直痛到五脏六腑去。青鸾匀着气,却在这细密的疼痛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体验,好像有过很多次了。

    很痛,但也很畅快。

    她分神了。

    魔修诡谲地出现在她身后,五指刺入后颈,魔气如刀片一样在她体内撕绞。

    青鸾几乎要痛昏过去,听见陈悉大喊着听不懂的咒诀冲过来,她的神智又被拉回来,勉力睁开了眼睛像身后看去。

    她没看见陈悉,只看见魔修坠落的头颅。

    温热的血泼在脸上,她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被人接进怀里。狭窄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一只腕上系着红绳的手扶上她的脸。

    “能听见我说话吗……”

    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陈悉跌坐在地上,尽力匀着自己的呼吸,紧张的心跳还没有平息,劫后余生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只一剑就让魔修魂飞魄散的人,身着灵山观的黑色道袍,绲边上铺陈着金色的雷云纹,腰间还缀着一枚雕刻勾陈天皇的木质令牌。

    那是灵山观的掌门令。

    “代掌门……”

    “已经没事了。”段珩安抚地笑笑,席地坐下,把青鸾扶靠在自己肩头,露出后颈的伤口,唤道,“云儿,来。”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凑上来,快速在青鸾肩颈扎了几针,真元灌注之下,针与针之间形成了数道壁障,将魔气牢牢锁在里面,然后再逐一拔除。

    陈悉认出来这是宗门最强的丹修沈微云,感觉有些眩晕。

    怎么回事,居然连沈师姑都来了?

    这峄峰的形势,究竟糟成了什么样子?

    *

    有记忆以来,青鸾第一次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在编一条红绳子。

    但是她的手太笨了,总是编不好,只能一遍遍拆开重来。

    正烦躁的时候,还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那个红绳吗?最近确实很流行,说是能……保佑平安。”

    “当然,如果有人送我,我一定是开心的。”

    “……阿鸢怎么不戴了?不喜欢吗?”

    “我在阿鸢心中,就与这红绳一样。”

    ……好烦。

    越编越乱的红绳仿佛有了生命,缠住她的手,又猛地抬起,用力地勒住她的脖颈。

    青鸾被勒得喘不上气,她挣扎着从椅子上栽倒下去,跌入了无底的深渊。

    然后在失重中猛地惊醒过来。

    眼前没有什么红绳,也没有人在同她说话,只有许多日没听过的鸟鸣声,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喧响着。

    青鸾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脖子后面贴了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伸手一摸,是泛着草药香的粘稠药膏。

    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林素之推门进来,看见她的动作连忙阻止:“别摸!别把药膏蹭掉了!”

    青鸾缩回手:“我想,起来。”

    “可以,慢慢来。”

    林素之上前把她扶起来,递上汤药:“这次的魔修实在太擅长逃跑了。多亏你拦住了他,不然让他溜走,我们还要再耗上两日。”

    青鸾把汤药一口气喝完,林素之又及时递上蜜饯。

    “你这一觉睡了七个时辰,应该也饿了,陈悉特地给你烤了只鸡,马上就好。”

    青鸾咬着果核,高兴地点了点头。

    但林素之提起这个,也让她注意到一个问题。

    芳娘她们离开后,没有人给她做饭,但她好像也很久都没有感觉到饿了。

    那种时不时就要翻涌上来的饥饿感,没有了。

    围在花园里吃烤鸡的时候,青鸾特别注意了一下,陈悉只撕了一点尝味道,林素之更是一口不碰,只拿着杯子喝茶。

    于是青鸾问:“你们不用,吃饭吗?”

    “不用,我们都辟谷了。”陈悉解释道,“修真一途,分为炼气、筑基、辟谷、结丹、元婴、分神、化虚、通圣八个境界,其中辟谷就是不再食用五谷的意思,从这个境界起,修士就和凡人有了很大差别了。”

    “不用吃饭?”

    “对,最明显的就是这个。”

    青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好像,也辟谷了。”

    林素之倒是不意外:“你的实力还在陈悉之上,肯定辟谷了。之前觉得饿,是因为你以为自己是凡人,还忘了怎么修炼,经脉空空,当然会饿。现在你知道自己是修士,又开始运功练气,自然就不会饿了。”

    青鸾感到惊奇,她摸摸自己扁扁的肚子,还是把烤鸡都吃完了。

    为了方便交流,这些日子所有修士都住在城主府,城主家最大的花厅也暂时做了议事厅。

    他们这会儿就在花厅外面的花园里,一边喝茶吃鸡,一边看着他们一堆人议事。

    陈悉感慨:“突然来了好多人,代掌门,沈师姑,宏明山的陈盈盈,云栖宫的琴仙子,还有星罗门的钟系月……守个燧阳这么大阵仗吗?”

    林素之摇头:“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青鸾吃饱喝足,里面的人也散会了,灵山观与会的三人走过来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嗯……准确来说只有代掌门段珩温文尔雅地问了声好,还得陈悉和林素之站起来还礼。

    段珩没有多寒暄,夸了句鸡腿很香,便带着一脸困倦神游天外的沈微云走了。

    孟珺诚说:“这里的事代掌门接手了,今天再休整一天,明日我们就出发回宗门。”

    陈悉拍手称赞:“有代掌门真好,他一个人顶一百个我。”

    青鸾冷不丁发问:“代掌门,红色的绳子,是什么?”

    不怪她盯着那一抹红色看,段珩浑身上下都是黑色,没有其他任何配饰,连剑鞘都是黑色的,就显得宽袖中若隐若现的这抹红色格外惹人注意。

    林素之看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慈爱地揉揉孩子的脑袋,解释说:“就是手编的红绳,很多年前流行的东西了,说是能保佑平安,当时仙门弟子基本上人手一个。”

    陈悉点头:“我那个编得可好看了,还缀了玉珠,可惜弄丢了。”

    孟珺诚宽慰道:“本就是凡俗之物,脆弱不堪,就当帮你挡灾了吧。”

    “……这样想,倒也没错。”

    *

    段珩走出一段路后,忽然微微侧头,问:“云儿,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找到的那位姑娘有些面熟?”

    沈微云收拢发散的思绪,思考片刻,回道:“不觉得面熟,那样的胎记从未见过……刚才应该问一下名字的,你怀疑她是冥主吗?”

    “应当不是她,如果冥主早已混入燧阳,哪里等得到我们来。”

    段珩摇摇头,没有再继续猜测。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人,经常遇到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后辈,已经习惯了。

    倒是刚才那姑娘的眼神……

    他抬起手,手腕上是做工粗糙的红绳,上面还串了一颗桃木珠,用歪歪扭扭的笔画刻着他的“珩”字。

    红绳到底是俗物,即便这些年来他细心呵护,磨损也不小——红线上起了毛,一些地方与衣料摩擦得太多,几乎要断开了。

    段珩的心中泛起一阵刺痛。

    距离她身死道消,已经十二年了。

    他已经开始靠书房里那些画像,来一遍遍记住她的眉眼。

    他留不住她,也留不住她给的红绳,随着年岁增长,连记忆也要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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