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潞几乎是彻夜未眠。
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十分善妒的女人，妒忌的本能让她根本无法心平气和见证丈夫宠爱别的女子，可太子妃的位置又让她认清现实——她绝不可能独自占据太子一人，更无可能独自拥有将来的天子！
这种认知让她的心脏宛若浸满苦涩的药汁，那种苦涩浓稠、忧郁，快将她的一颗心都染成乌黑的墨色，她望着太子就寝的方向，看见屋内的烛火熄了，她心中的嫉妒再也控制不住，死死地盯着那个宿在太子殿中的宫女。
是的，她竟然在嫉妒一个宫女。
“小姐？”韩氏的声音将她的理智唤醒，文潞只觉得头疼，扶额时又觉得自己可笑。
她是高门贵女，平凉王氏出身，当今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她为何要嫉妒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小婢女？
说得再难听些，纵然那婢女的肚子争气生下皇子又如何？一个宫婢的儿子，难道还能越过她的孩子登上下一个太子之位？
不，现在想这些太远了，这不该是她现在考虑的事情，她现在要做的事是借由薄妫的手，好好整治茝若轩的那个贱人。如今尚在东宫，那贱人便已经夺了自己的管家之权，若是他日太子登基，恐怕这贱人也要夺走自己主持六宫之权——一个没有管理六宫权利的皇后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也罢，也罢，时事不饶人，今夜她便大度一回，将那贱婢推上太子床榻，那贱婢最好是祈愿自己的肚子足够争气，早日怀上太子的子嗣，否则，否则……
茝若轩中的气氛也并不平静。
“良娣，太子已在暖春阁歇下了，咱们也可睡了吧？”琳琅柔声劝慰。
榻上的女子尚未显怀，只是拆了发髻，垂首看着账目。那女子眉间微蹙，是曾经侍奉太子笔墨的班嫣。
班嫣轻叹口气，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失落。
太子虽宠着她，还许了她管理东宫的权力——可是每逢初一十五，太子总会雷打不动往暖春阁去。
她虽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是婢女出身，无法与太子妃相较，可见太子妃如此跋扈，太子都不得不礼让三分时，心中还是止不住地羡慕。
那就是太子妃，也是将来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没有太子的宠爱又如何，她依然是正室，永远压在她们这些姬妾上头。
这样的念头自然是不能露于人前的，否则便是给自己招祸。
因此班嫣也只是微微一笑：“好吧，我也累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又恰到好处地嘱咐：“今夜的雪看着一时半会不会停了，琳琅，叫廊下守夜的人多穿些衣裳，别叫他们着了凉。”
琳琅笑道：“良娣善心，奴婢们都记下了。”
东宫之中谁人不知班良娣是心肠最好的主子？许是班良娣自个儿便是宫女出身，总是十分体恤她们这些下人，平日从不疾言厉色，总是温温和和，平易近人。有那年轻的小宫女或小太监一不小心冲撞了，良娣也只是笑笑，叫他们做事谨慎些，便也放过了——若是换成太子妃，定是要狠狠打上几板子给个教训的。
也因为这个，东宫人人都赞班嫣善心，这便更叫文潞嫉妒生恨。
班嫣睡下时瞧了一眼外头，雪还在下着，看样子到明日都不会停了。这些日子太子都宿在东宫内，并不怎么忙前朝之事，想来明日便会来茝若轩里。想到此处，班嫣心口的那点郁气也就散了，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文潞早早就醒了。
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怎么睡着，她一整夜都在想着太子临幸薄妫的事。
其实她这样多思多虑，于养胎是最不好的，更别提她先前就小产过，如今孕中更该放宽心胸，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去想这些事，去嫉妒，去怨恨——人若能轻而易举控制自己的想法，世间也不会有如此多不如意之事了。
“嬷嬷，快去，去看看太子醒了没有？”文潞再次催促。
韩氏叹息一声。
文潞彻夜难眠，她也跟着熬了一夜，眼见着文潞被妒恨折磨，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盼薄妫此人能有些用处，叫茝若轩那位狠狠吃些苦头，或许文潞能放宽些心思。
韩氏依言去瞧了一圈，回来时摇摇头：“太子还未起身。”
文潞掩饰不住妒意：“难道那贱婢就这样讨太子喜欢？”喜欢到天已大亮也不曾起身？
她可实在是冤了薄妫和刘子聿。
昨夜，刘子聿并未临幸薄妫。
薄妫跪在地上说完那番话时，刘子聿便笑了。
不是笑这宫女擅作主张，也不是笑太子妃突然装作贤良大度起来。
他笑自己东宫之中，又有了一个这样为自己打算的女子。
皇宫里不乏聪明的女人，可是愚蠢的女人也更多。
从被立为太子的那天起，刘子聿就没想过把这位置让出去。
他生来就该君临天下，就当去坐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相应的，他身边的女子也该匹配得上皇后的位置。
可惜，文潞并非他心中最理想的皇后人选。
他安慰自己，世间焉有事事圆满的道理。他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皇子，母亲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妻子是高门显贵的嫡女，兄弟中也无人能与他相争，这已经是极大的好处了。
只是人心总是不足，有了好的，总想要更好的。
文潞实在是不怎么聪慧，或者说，以一个皇后的标准来要求她，她是非常失职了。
他与文潞成婚不过三月，文潞便打杀了他书房中伺候的一个婢女——他并不介意后宅女子争风吃醋，可这吃醋也该吃得隐晦些，委婉些，这样明目张胆地打杀宫人，岂非叫人议论东宫苛待宫婢之罪？
偏偏文潞不懂他，只以为他是宠爱那个婢女才与她生分。
这样愚钝的女人，怎么可能管理得好后宫？
刘子聿心中便熄了对文潞的指望，转向别的女子。
班嫣便是这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选择。她家里曾经读过书，认得字，在书房伺候笔墨时，露了几分才情，便被刘子聿看中了。刘子聿喜欢她的才情，更爱她的审时度势，他并不吝啬自己的宠爱，将茝若轩捧到连暖春阁都黯然的地步，因为这女子足够聪明，足够体贴，能替他料理内宅，管教下人，她实在是一个好良娣。
唯一的遗憾便是还不够懂他的心，总拘泥在小女子的心思上。
他要的是知他所知，想他所想的女人，而不是一个满心钻研于内宅争宠的女子。但他也明白这要求实在有些太高了，历来女子便被拘于一方天地，根本没有机会如男子一般遨游四海出人头地，她们的一切荣耀都系于父亲、丈夫、兄弟身上，叫她们不去钻营这些，实在是为难了她们。
也罢，也罢，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他有了家世显赫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妻子，还有温柔体贴能替自己打理内宅的姬妾，很应该满足了。
刘子聿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点到即止的道理。
但今夜，太子妃为他送来了第三个女人。
这女人有些奇怪，奇怪得叫他忍不住生出兴趣。
他当然懂太子妃送这女子来的用意——如今东宫中太子妃与班良娣双双有孕，孕期又如此接近，以太子妃那个善妒性子，能忍到今日再出手，已经是极难得的事了。
更别提太子妃居然还“痛改前非”，不再拈酸吃醋起来，竟将一个女人送到他跟前。
他对内宅妇人争宠之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想着若收了这宫女能叫太子妃安静几日也是好的，并没有想过太多。
结果这宫女却拒了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
多么有趣。
寻常宫女即便窥破太子妃荐人背后的暗潮涌动，也极难忍住对这泼天富贵的欲望——一旦成了太子的枕边人，便是从奴婢翻身做了主子，这样大的诱惑，即便是背后是刀山火海，大部分人也是愿意的。
偏她拒绝了。
不，也不是拒绝，若是拒绝，走进这间内室前，她便会拒了太子妃的举荐。
她是耍了小滑头，借着太子妃的东风，来攀他这根高枝了。
刘子聿笑着看跪在地上的薄妫，他并不讨厌有心思的女人，他甚至希望薄妫能够再聪明一些，不要辜负他看好戏的心思。
“既如此，本宫也不强迫你，太子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刘子聿放下床帐，他倒要看看，明日一早太子妃若是发现了这小宫女阳奉阴违，这小宫女又当如何应对。
而这一夜，他睡得极好，不知是不是因为寻到了有趣的玩意，还是别的什么，从前在暖春阁里，他从未睡得这样好过，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醒来，见到天边大亮，刘子聿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太子殿下醒了，可要奴婢叫水进来？”
薄妫守了一夜，脸色有些憔悴，但人还算精神。
刘子聿点了点头，眼神还在隐隐观察这宫女是否当真没有攀龙附凤之行，然而薄妫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分逾矩行为，恭恭敬敬与其他婢女伺候刘子聿洗漱。
只是薄妫替他穿鞋时，他有些意外，原来一双鞋垫在夜里都被烘得极暖，鞋子穿上脚时更为熨帖。
先不说这宫女是真心或假意，至少这种细节的体贴，刘子聿十分受用。
若文潞能学此人三分细心，太子妃又何必自打嘴巴，借人分宠？
韩氏来看时见到薄妫一副完好无损的模样，大吃一惊，脸上的懊恼与责怪险些没有收住。
刘子聿全看在眼里，心中暗笑，想来这小宫女搞砸了太子妃的吩咐，太子妃定要发难一番了。
他存了坏心，并不说要对薄妫做什么处置，就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小宫女没有他这条路，又该如何应对。
“奴婢恭送太子殿下。”暖春阁的下人行礼目送太子离开。
韩氏狠狠剜了薄妫一眼：“你给我过来！”
薄妫缩了缩脖子，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跟在韩氏身后。
文潞也十分惊讶，一时忘了喝茶：“什么？太子没有碰她？”
韩氏已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语气又悔又气：“定是这小妮子紧要关头怕了，压根没向殿下荐枕呢。”
文潞心中其实隐约有些高兴，觉得许是太子看不上这奴婢，可她也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便还是板下了脸：“跪下。”
薄妫知道肯定说的是自己，立刻跪下了。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太子与你当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文潞质问。
薄妫额头抵在地上：“主子恕罪，昨夜太子殿下确实没有碰奴婢，可是事有内情，还请主子听奴婢分辩两句。”
文潞与韩氏对视一眼，微抬下巴：“你说。”
薄妫咽了咽口水，努力镇定，背诵自己熬了一晚上打好的腹稿：“奴婢明白主子送奴婢去殿下身边的用意，也愿意为主子效劳，只是主子用的法子有些失了偏颇，奴婢斗胆，自作主张，昨夜才未向殿下自荐枕席。”
文潞两条细眉蹙起：“你的意思是？”显然已经被薄妫这番勾出心思。
薄妫鼓起勇气说：“主子送奴婢给殿下无非是为了争取殿下欢心，这是其一，也是为了对付那茝若轩，这是其二。奴婢觉得，向殿下送人固然可解一时之渴，却并非长久之计。”
韩氏先按捺不住性子，怒斥：“你一个小小奴婢，竟敢擅自揣测主子心意？”
不料文潞却抬手阻拦韩氏骂人，感兴趣道：“你继续说。”
薄妫便知文潞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更有了些底气：“请恕奴婢直言，殿下实在不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且不说奴婢貌若无盐，实在匹配不上殿下，只看殿下这些年来，房中除了主子以外，便只有一个良娣两个孺子，且都是与殿下有过少年情分的贴身婢女，足见殿下是个念情之人。”她大着胆子稍微抬头看了一下文潞的脸色，见文潞似乎并未生气，又飞快低下头继续说：“若太子殿下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即便奴婢昨夜侍了寝，只怕也马上就会被殿下抛之脑后，一个不被殿下放在心上的女子，又要如何为主子尽忠呢？”
话已至此，其实文潞心中已经完全被薄妫说动。
“那么依你之见，我应该如何做呢？”文潞甚至隐隐含着期待询问。
薄妫向文潞深深叩拜：“奴婢斗胆，请主子施恩，许奴婢在主子身边伺候。”
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十分善妒的女人，妒忌的本能让她根本无法心平气和见证丈夫宠爱别的女子，可太子妃的位置又让她认清现实——她绝不可能独自占据太子一人，更无可能独自拥有将来的天子！
这种认知让她的心脏宛若浸满苦涩的药汁，那种苦涩浓稠、忧郁，快将她的一颗心都染成乌黑的墨色，她望着太子就寝的方向，看见屋内的烛火熄了，她心中的嫉妒再也控制不住，死死地盯着那个宿在太子殿中的宫女。
是的，她竟然在嫉妒一个宫女。
“小姐？”韩氏的声音将她的理智唤醒，文潞只觉得头疼，扶额时又觉得自己可笑。
她是高门贵女，平凉王氏出身，当今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她为何要嫉妒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小婢女？
说得再难听些，纵然那婢女的肚子争气生下皇子又如何？一个宫婢的儿子，难道还能越过她的孩子登上下一个太子之位？
不，现在想这些太远了，这不该是她现在考虑的事情，她现在要做的事是借由薄妫的手，好好整治茝若轩的那个贱人。如今尚在东宫，那贱人便已经夺了自己的管家之权，若是他日太子登基，恐怕这贱人也要夺走自己主持六宫之权——一个没有管理六宫权利的皇后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也罢，也罢，时事不饶人，今夜她便大度一回，将那贱婢推上太子床榻，那贱婢最好是祈愿自己的肚子足够争气，早日怀上太子的子嗣，否则，否则……
茝若轩中的气氛也并不平静。
“良娣，太子已在暖春阁歇下了，咱们也可睡了吧？”琳琅柔声劝慰。
榻上的女子尚未显怀，只是拆了发髻，垂首看着账目。那女子眉间微蹙，是曾经侍奉太子笔墨的班嫣。
班嫣轻叹口气，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失落。
太子虽宠着她，还许了她管理东宫的权力——可是每逢初一十五，太子总会雷打不动往暖春阁去。
她虽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是婢女出身，无法与太子妃相较，可见太子妃如此跋扈，太子都不得不礼让三分时，心中还是止不住地羡慕。
那就是太子妃，也是将来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没有太子的宠爱又如何，她依然是正室，永远压在她们这些姬妾上头。
这样的念头自然是不能露于人前的，否则便是给自己招祸。
因此班嫣也只是微微一笑：“好吧，我也累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又恰到好处地嘱咐：“今夜的雪看着一时半会不会停了，琳琅，叫廊下守夜的人多穿些衣裳，别叫他们着了凉。”
琳琅笑道：“良娣善心，奴婢们都记下了。”
东宫之中谁人不知班良娣是心肠最好的主子？许是班良娣自个儿便是宫女出身，总是十分体恤她们这些下人，平日从不疾言厉色，总是温温和和，平易近人。有那年轻的小宫女或小太监一不小心冲撞了，良娣也只是笑笑，叫他们做事谨慎些，便也放过了——若是换成太子妃，定是要狠狠打上几板子给个教训的。
也因为这个，东宫人人都赞班嫣善心，这便更叫文潞嫉妒生恨。
班嫣睡下时瞧了一眼外头，雪还在下着，看样子到明日都不会停了。这些日子太子都宿在东宫内，并不怎么忙前朝之事，想来明日便会来茝若轩里。想到此处，班嫣心口的那点郁气也就散了，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文潞早早就醒了。
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怎么睡着，她一整夜都在想着太子临幸薄妫的事。
其实她这样多思多虑，于养胎是最不好的，更别提她先前就小产过，如今孕中更该放宽心胸，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去想这些事，去嫉妒，去怨恨——人若能轻而易举控制自己的想法，世间也不会有如此多不如意之事了。
“嬷嬷，快去，去看看太子醒了没有？”文潞再次催促。
韩氏叹息一声。
文潞彻夜难眠，她也跟着熬了一夜，眼见着文潞被妒恨折磨，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盼薄妫此人能有些用处，叫茝若轩那位狠狠吃些苦头，或许文潞能放宽些心思。
韩氏依言去瞧了一圈，回来时摇摇头：“太子还未起身。”
文潞掩饰不住妒意：“难道那贱婢就这样讨太子喜欢？”喜欢到天已大亮也不曾起身？
她可实在是冤了薄妫和刘子聿。
昨夜，刘子聿并未临幸薄妫。
薄妫跪在地上说完那番话时，刘子聿便笑了。
不是笑这宫女擅作主张，也不是笑太子妃突然装作贤良大度起来。
他笑自己东宫之中，又有了一个这样为自己打算的女子。
皇宫里不乏聪明的女人，可是愚蠢的女人也更多。
从被立为太子的那天起，刘子聿就没想过把这位置让出去。
他生来就该君临天下，就当去坐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相应的，他身边的女子也该匹配得上皇后的位置。
可惜，文潞并非他心中最理想的皇后人选。
他安慰自己，世间焉有事事圆满的道理。他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皇子，母亲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妻子是高门显贵的嫡女，兄弟中也无人能与他相争，这已经是极大的好处了。
只是人心总是不足，有了好的，总想要更好的。
文潞实在是不怎么聪慧，或者说，以一个皇后的标准来要求她，她是非常失职了。
他与文潞成婚不过三月，文潞便打杀了他书房中伺候的一个婢女——他并不介意后宅女子争风吃醋，可这吃醋也该吃得隐晦些，委婉些，这样明目张胆地打杀宫人，岂非叫人议论东宫苛待宫婢之罪？
偏偏文潞不懂他，只以为他是宠爱那个婢女才与她生分。
这样愚钝的女人，怎么可能管理得好后宫？
刘子聿心中便熄了对文潞的指望，转向别的女子。
班嫣便是这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选择。她家里曾经读过书，认得字，在书房伺候笔墨时，露了几分才情，便被刘子聿看中了。刘子聿喜欢她的才情，更爱她的审时度势，他并不吝啬自己的宠爱，将茝若轩捧到连暖春阁都黯然的地步，因为这女子足够聪明，足够体贴，能替他料理内宅，管教下人，她实在是一个好良娣。
唯一的遗憾便是还不够懂他的心，总拘泥在小女子的心思上。
他要的是知他所知，想他所想的女人，而不是一个满心钻研于内宅争宠的女子。但他也明白这要求实在有些太高了，历来女子便被拘于一方天地，根本没有机会如男子一般遨游四海出人头地，她们的一切荣耀都系于父亲、丈夫、兄弟身上，叫她们不去钻营这些，实在是为难了她们。
也罢，也罢，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他有了家世显赫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妻子，还有温柔体贴能替自己打理内宅的姬妾，很应该满足了。
刘子聿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点到即止的道理。
但今夜，太子妃为他送来了第三个女人。
这女人有些奇怪，奇怪得叫他忍不住生出兴趣。
他当然懂太子妃送这女子来的用意——如今东宫中太子妃与班良娣双双有孕，孕期又如此接近，以太子妃那个善妒性子，能忍到今日再出手，已经是极难得的事了。
更别提太子妃居然还“痛改前非”，不再拈酸吃醋起来，竟将一个女人送到他跟前。
他对内宅妇人争宠之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想着若收了这宫女能叫太子妃安静几日也是好的，并没有想过太多。
结果这宫女却拒了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
多么有趣。
寻常宫女即便窥破太子妃荐人背后的暗潮涌动，也极难忍住对这泼天富贵的欲望——一旦成了太子的枕边人，便是从奴婢翻身做了主子，这样大的诱惑，即便是背后是刀山火海，大部分人也是愿意的。
偏她拒绝了。
不，也不是拒绝，若是拒绝，走进这间内室前，她便会拒了太子妃的举荐。
她是耍了小滑头，借着太子妃的东风，来攀他这根高枝了。
刘子聿笑着看跪在地上的薄妫，他并不讨厌有心思的女人，他甚至希望薄妫能够再聪明一些，不要辜负他看好戏的心思。
“既如此，本宫也不强迫你，太子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刘子聿放下床帐，他倒要看看，明日一早太子妃若是发现了这小宫女阳奉阴违，这小宫女又当如何应对。
而这一夜，他睡得极好，不知是不是因为寻到了有趣的玩意，还是别的什么，从前在暖春阁里，他从未睡得这样好过，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醒来，见到天边大亮，刘子聿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太子殿下醒了，可要奴婢叫水进来？”
薄妫守了一夜，脸色有些憔悴，但人还算精神。
刘子聿点了点头，眼神还在隐隐观察这宫女是否当真没有攀龙附凤之行，然而薄妫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分逾矩行为，恭恭敬敬与其他婢女伺候刘子聿洗漱。
只是薄妫替他穿鞋时，他有些意外，原来一双鞋垫在夜里都被烘得极暖，鞋子穿上脚时更为熨帖。
先不说这宫女是真心或假意，至少这种细节的体贴，刘子聿十分受用。
若文潞能学此人三分细心，太子妃又何必自打嘴巴，借人分宠？
韩氏来看时见到薄妫一副完好无损的模样，大吃一惊，脸上的懊恼与责怪险些没有收住。
刘子聿全看在眼里，心中暗笑，想来这小宫女搞砸了太子妃的吩咐，太子妃定要发难一番了。
他存了坏心，并不说要对薄妫做什么处置，就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小宫女没有他这条路，又该如何应对。
“奴婢恭送太子殿下。”暖春阁的下人行礼目送太子离开。
韩氏狠狠剜了薄妫一眼：“你给我过来！”
薄妫缩了缩脖子，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跟在韩氏身后。
文潞也十分惊讶，一时忘了喝茶：“什么？太子没有碰她？”
韩氏已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语气又悔又气：“定是这小妮子紧要关头怕了，压根没向殿下荐枕呢。”
文潞心中其实隐约有些高兴，觉得许是太子看不上这奴婢，可她也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便还是板下了脸：“跪下。”
薄妫知道肯定说的是自己，立刻跪下了。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太子与你当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文潞质问。
薄妫额头抵在地上：“主子恕罪，昨夜太子殿下确实没有碰奴婢，可是事有内情，还请主子听奴婢分辩两句。”
文潞与韩氏对视一眼，微抬下巴：“你说。”
薄妫咽了咽口水，努力镇定，背诵自己熬了一晚上打好的腹稿：“奴婢明白主子送奴婢去殿下身边的用意，也愿意为主子效劳，只是主子用的法子有些失了偏颇，奴婢斗胆，自作主张，昨夜才未向殿下自荐枕席。”
文潞两条细眉蹙起：“你的意思是？”显然已经被薄妫这番勾出心思。
薄妫鼓起勇气说：“主子送奴婢给殿下无非是为了争取殿下欢心，这是其一，也是为了对付那茝若轩，这是其二。奴婢觉得，向殿下送人固然可解一时之渴，却并非长久之计。”
韩氏先按捺不住性子，怒斥：“你一个小小奴婢，竟敢擅自揣测主子心意？”
不料文潞却抬手阻拦韩氏骂人，感兴趣道：“你继续说。”
薄妫便知文潞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更有了些底气：“请恕奴婢直言，殿下实在不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且不说奴婢貌若无盐，实在匹配不上殿下，只看殿下这些年来，房中除了主子以外，便只有一个良娣两个孺子，且都是与殿下有过少年情分的贴身婢女，足见殿下是个念情之人。”她大着胆子稍微抬头看了一下文潞的脸色，见文潞似乎并未生气，又飞快低下头继续说：“若太子殿下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即便奴婢昨夜侍了寝，只怕也马上就会被殿下抛之脑后，一个不被殿下放在心上的女子，又要如何为主子尽忠呢？”
话已至此，其实文潞心中已经完全被薄妫说动。
“那么依你之见，我应该如何做呢？”文潞甚至隐隐含着期待询问。
薄妫向文潞深深叩拜：“奴婢斗胆，请主子施恩，许奴婢在主子身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