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知道我是谁。”归肃也不意外，毕竟在这地府里没有几个是不认识自己的，“我要你带我离开。”
“带你离开？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做到？”
“那些小鬼是傻的，我又不是。”
陌栀轻轻一笑，“那你也该知道，我既有这本事，便不会被威胁。”
一语话毕，陌栀的周身一道气墙生出，将其与外界隔了起来，“我现在有要事要做，你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归肃眉头微皱，却也明白自己无法硬闯，笑了一声，“我等你结束。”
见归肃退到了一边等待，陌栀也不再多说什么，轻合双目，周身光芒大作，气流扫过每一朵花，疾风卷过，花朵乱颤。
不过须臾，陌栀便停下了动作，睁开眼看向一处，她抬手勾起一朵红花，让其徐徐飞来，直到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悬在半空。
她伸出手对着那花隔空轻轻一指，刹那间花形转变，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出现在了眼前。
“把东西给我。”陌栀冷声道。
恶鬼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刺耳难听，一只手抚着肚子，下巴微扬，满是挑衅与炫耀，“已经被我吃进去了。”
说罢便向陌栀攻了过去，陌栀躲闪一旁，悬浮于奈河之上，裙摆微扬，引得河中之鬼争相伸臂，想要抓住拖至水中。
素白衣裙下，血污肮脏不停追逐，却始终不能沾染一分一毫。
“孽障。”陌栀眉目肃然，抬手竖掌向那恶鬼，“那就怨不得我。”
话语清冷淡然，却让人感到其中的威慑和愠怒，随着陌栀手掌收势，恶鬼还不等反抗便在瞬间化为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团洁白光亮在那恶鬼消失的地方盈盈闪烁，陌栀飞身上前，看了一眼便将其收入掌心。
陌栀动身欲走，眼前却冲出一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陌栀抬眼看着归肃，眼中肃杀还未消得干净。
“带我离开这。”
“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归肃坦然承认。
陌栀有些诧异地看着归肃，又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微光，她不想多浪费时间，便说道：“那你就跟着。”
微笙谷明林，因着两百年前的一场大乱，存活下的妖灵已经不多，远远不如当年陌栀第一次苏醒时的热闹。
陌栀在一处停下，将掌心的微光轻轻放入土壤，又拿出一个玉瓶向地上浇灌了些，向其施以灵力，不多时，一棵栀子花破土而出，含苞待放。
陌栀轻松一口气，又加强了守护结界，这才想起跟着她的归肃。
“你在做什么？”陌栀见归肃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便上前查看。
在地府时还好好的一个威武无比的鬼，此刻却是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身上隐约冒起了烟，看起来难受至极。
“不好。”陌栀连忙拉起归肃的手，源源不断地向其输送着力量，“你不能长时间离开冥界，为什么不告诉我？”
归肃身形渐稳，脸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只是依旧是带着点鬼的虚弱惨白。
他缓缓睁开眼，垂眸看着两人握着的手，又闭上了眼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我能出来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陌栀松开手，问他：“现在可以说了，为什么要我带你离开？”
“我知道你并非常人，你带我离开地府没有人会追究。”
“你已离开，不必再跟着我。”陌栀转身便要走，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等等。”归肃拉住陌栀，“我需要你帮我在世间长久的存在。”
陌栀瞥了一眼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抬眸看着归肃，淡淡开口：“归将军竟然也会有泼皮无赖的行径。”
归肃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在陌栀手腕上的力重了一些。
陌栀轻轻看了一眼，又对归肃说道：“不必惊异，我既知道你叫什么，知道你生前的消息也就不难。”
“你只给一句话，帮不帮。”
“给我一个理由。”
归肃的手渐渐松开，喃喃自语：“算了，我……”
“我答应你。”
归肃微微一怔，看向陌栀，那人神情坦然，眼神清明，无甚波动，让他以为听错了刚才的话。
“不过，”陌栀抬眸注视着归肃，“你以这样的形态留在世间是为了什么？”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多问的人。”
陌栀笑了笑，没有再接话，而是说道：“我的名字，陌栀。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也不要扰乱我的事。”
“互不干扰，这很好。”
“至于你的情况，”陌栀信手一挥，一道光亮进入了归肃的体内，“既然要做到互不打扰，那我们是不方便时时刻刻在一处的，你去办完你的事，便赶快回到地府去投胎进入轮回。
下一世你或许能有个不错的命格。我将你带了出来，本该要看管着你不惹是生非，但我们既要分开，就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归肃明显感受到体内力量充沛起来，阳光也不像之前那样让他觉得刺痛难受，太多年了，他已经太多年没有感受过光的温暖舒适。
“这样能维持多久？”他问道。
“不知道。”
“什么？”归肃不是很明白，问道。
“我说，不知道。”陌栀语气淡淡，“你作为凡人而死本该进入轮回，留在世间飘荡原就不合常规，你如今在世间行走便是在消耗你的元气，你能支撑多久无人可知。”
“若是耗尽了呢？”
“你会死，不是□□意义上的死亡，也不是简单的魂飞魄散，而是你会永远不能入轮回，直到消散在世间，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会留下。”
归肃哑然，手握成拳紧了紧，“我知道了。”
不知为什么，陌栀忽然想起露珈“讲究缘分”的话，便少有的多说了几句，“你为国为民一生，善恶因果无数，还是早些入轮回。”
她顿了顿，还是说道：“你已亡故七十多年，天川国创建大朝也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君主换了三代，你守在奈何桥旁这么多年便该清楚你的那些仇敌早已投胎，你滞留世间所为仇，难不成是要让他们的子孙来受？”
“国破家亡的滋味你怎么会明白，”归肃嗤笑一声，继而冷了下来，眼里带着刺一般。
“是，我的确在奈何桥旁待了许多年，可是地府鬼差众多，我从没有得手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用一碗孟婆汤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投胎进入转世轮回。”
他凄然一笑，看向陌栀时却是目光冷肃，“你说善恶因果，那他们的恶果又在哪？”
“这些自然会记入他们的命簿，下一世便会以此安排。”
“这些对我来说又有何用，对那些为此战死的将士们来说有何用，对日盈国因此家破人亡的百姓来说有何用。大朝的皇室如今因前人作为而坐享荣华富贵，那自然也能为前人承担后果。”
“若是一世因果一世毕，那要轮回有何用。”陌栀坦然地看着归肃，“朝代更迭是必然，若是按你所说恩怨纠缠都要在一世里求个结果和解决明白，这世间只会乱套。你生前杀人无数，如你所言你是不是也该给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一个说法。”
“我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那天川国国主也是为了国土百姓。”陌栀觉得归肃变了很多，上前仔细查看，“你从前不是这般……”
走近了些陌栀察觉到了归肃的异样，“我竟才发现……”
“你说什么？”归肃对于陌栀的忽然靠近有些不适和不满，下意识地警惕看着陌栀，“你想干什么？”
“跟我走。”陌栀的话不容置喙，话音刚落的瞬间两人周遭已经换了一片天地。
风声在耳边，云雾在眼前，中天之上腾云驾雾，这对归肃来说是头一遭。
“别往下看。”陌栀一把拉住了晃晃悠悠的归肃，“你现在的情况经不住折腾，老实点。”
归肃抽出胳膊来站稳，“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魔界沥泉。”
“那是什么地方，去那干什么？”
“我有自己要办的事，刚好，带你去洗净身上的邪气。”
“什么意思？”
陌栀突然停下转身看着归肃，“你的怨气太重，若是放任你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就成了要压在朔渊下的恶鬼。”
“会有这么严重？”归肃将信将疑，他做鬼几十年，当然知道朔渊是什么地方，可他不觉得自己会成为那样的恶鬼。
“你生前是杀伐果断的将军，刀剑下亡魂无数，身上又背负着国仇家怨，更何况你还携着怨气比别的鬼多停留这些年，每一个都足以让你化身厉鬼。”
归肃静静听着，眼中晦暗不明，沉声道：“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陌栀不再驻足停留，继续向前，“想通了就去地府喝一碗孟婆汤。”
“想不通也能喝一碗孟婆汤，”归肃话说的含着怪诞笑意，“一了百了，懦夫行径。”
陌栀心弦平静了几万年，本是天塌地陷坦然赴死都无甚波动的人，第一次觉得被别人的话噎住了。
她察觉到了自己心绪的异样，柳眉微颦，转瞬间又恢复如常，生生压下了那一点对归肃无话可说但又觉得归肃这人有些意思的复杂情绪。
带着归肃这样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虽然有些顾虑，但行动也没有慢许多，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陌栀便带着归肃到了另一个地界。
魔界。
魔界不同于仙妖人任何一界，紫光潋滟，魅惑又神秘，甚至还会让人生出一种尊敬不容亵渎的神圣之感。
魔族以月为尊，所以相比于其他族群更为喜暗，魔界的紫月如硕大圆盘日日高悬，一轮紫月常年不落，供养魔族，紫光处处流溢，绮丽旖旎。
冥界也有一轮不落的月亮，只是那月亮与人间所见几乎相同，有着阴晴圆缺，时而皎洁月白时而淡黄朦胧，又或者有着红月升空。
这月亮照不透整个冥界，鬼气繁盛，整个冥界都是幽暗缥缈的。
因着这不落的月亮，因着这喜暗幽静的地界，世人常将冥界与魔界作比，以为六界之中这两界最为相似，只是这世人以为是一回事，事实如何是一回事。
旧神纪之初，盘古神为造万物化为天地，气息留存滋养万灵，也因此有了最初一批创世神。
创世神与如今的神不同，创世神是万物之祖，万物即是他们，他们即是万物，动心起念可控天地。
而如今的神只是有着创世神的遗留力量，是天地间被选择诞生的神，负责运作世间，保护世间。
天地六界，神仙人鬼妖魔，阴阳相对，六界相伴相生，神创万物，自然也有能够毁灭万物的存在，这便是初始的魔。
神以天地纯正罡气为生从中获取力量修行，而魔则是诞生于圣洁神明摒弃的浊气，化形而无智，有勇而无谋，力量强大，却没有理智不通道理。
创世神中的太阳神与月亮神念及盘古遗训，便将魔感化开智，开辟了不同于任何一界的新天地给魔族生存，月亮神又留下紫月供魔族修炼，转换浊气，不至于他们迷失心智。
所以与其说冥界魔界相似，不如说魔界与神界最为相似。
只是神有着无尽寿命和无上力量，运转世间，修行至极也可如创世神一般言出法随，心念控物。魔却很难做到这样的强大。
不过如今的神界，也只有神主和他的胞妹战神九希能有几分创世神的本事。而魔界的魔尊苍鉴，论实力比神界的许多神来说都是不差的。
归肃刚一踏入魔界便觉得有些头晕，甚至感到了些窒息，他强忍不适问道：“这便是魔界了吗？”
“是。”陌栀抬手隔空在归肃额间一指，一道灵光霎时进入了归肃的天灵盖，“你不必逞强。我不能时时顾及你，你若是感到不适，随时告知我即可。”
到底是一个将军，归肃并不喜欢这样被人照顾，不习惯这样依赖别人。
但到底是一个将军，归肃孰轻孰重分得清，他从不是不能低头的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软下性子。
归肃不加掩饰，开门见山问道：“这里能帮我？”
“嗯。”陌栀望向那轮紫月，“紫月是古神用来吸恶洗邪的神物，紫月之下的沥泉诞生于紫月清辉，除去你这点怨气恶念轻而易举。”
“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声音清朗不失稳重，俩人闻声看去，不远处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信步走来。
他身着藏蓝劲装，袖口收紧，隐约有波纹，腰间腰带颜色略深，似有乌金流光一般，脚踏暗纹黑色长靴，整个人看着利落又华贵
归肃见来人气质不凡，又是一身武者装扮，不由上前悄无声息地将陌栀挡在了身后。
男人将归肃的动作尽收眼底，微微一愣，有些迷惑地看着两个人，又盯着归肃一会，“是个鬼。”
“还是个不弱的鬼。”他抱臂打量着归肃，“不过，也就这样。”
“你说什么？”归肃手中幻化出一把刀，满是戒备看着男人，“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那男人轻笑了一声，有种看笑话的意味看着归肃，这更让归肃感到恼火，刀刃微微向前，大有动手的架势。
“看看你这暴躁的模样。”男人说道：“你们进入魔界，该是我问你们这个问题才对吧，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来这。”说罢掌风骤起，激得沙土飘扬，给俩人来了一个下马威。
归肃立刀在身前挡住部分风沙，紧接着对陌栀说道：“你怎么样？”
眼睛被吹得几乎睁不开，可还是努力看自己的状况如何，陌栀看着身前的人，忽然觉得归肃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恶鬼的。
她玉手一扬，风沙瞬间平息，“人的确有很多弱点，太像个人也不好。”
她单手拂过归肃的脸，将沾染在他脸上的杂物去除了个干净，让他能够睁开眼。
“你的本事倒是不小。”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陌栀，“你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
“什么时候魔界不许外界之人进入了？”陌栀问道。
“从未有这种规矩。”男子笑道：“只是你们要去这沥泉，便要说个清楚。”
归肃冷下眸子看着男人，“你偷听我们说话。”
“只是顺耳，更何况你们都走到了这里。”男子正色，目光肃然，“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明林中人，陌栀。”
“没听说过。”男子有些不耐烦，“沥泉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你们若只是要清除污秽，还是随便找个别的什么泉水河水，紫月清辉之下都有神效，也能帮你们。”
“你是……”陌栀突然开口道：“观南。”
自刚一见面时陌栀便觉得这男子有几分熟悉，如今听他说了这些更觉得似曾相识，她灵眼大开看向男子，看见了他胸腔里的一团紫气荧光。
观南是沥泉之主，化生于紫月清辉，半神半魔。
“你认识我？”观南顿生警觉，认真端详起这个自称陌栀的女子，只是他翻遍记忆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你既然知道我，便更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人进去沥泉。”
“要怎样才能进去？”陌栀问道。
归肃拉着陌栀悄声询问：“一定非要沥泉不可吗？”
陌栀颦眉看着归肃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归肃讪讪地松开，有些尴尬，也是十分不理解自己刚刚的做法。
“的确，非要沥泉不可吗？”观南问道：“沥泉是魔族圣物，除非魔尊允许，否则其他人是绝不能擅自入泉的。”
“既然是有着妙用的圣物，更应该用来造福他人。”陌栀说道。
“跟你们说不明白，总之，”观南赶着两人离开，“沥泉是绝对不会给你们用的。”
观南的言行实在是不合常理，但陌栀和归肃两人又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撒野去强行使用沥泉，便只好暂时作罢。
陌栀问道：“如果得到魔尊苍鉴的允许，那我们就可以使用沥泉，对么？”
“是。”观南看向陌栀，“不过苍鉴他是不会同意的，你们还是别再妄想的好。”
“我知道了。”陌栀对归肃说道：“走吧。”
归肃收起刀，没有多问便跟着陌栀离开，见两人的确已经离开，观南虽有许多疑问，但也不甚在意，转身又回去守着沥泉不让人靠近。
一路行走一路所见魔界民生，魔族自开智点化后，生存之事与仙、人、妖都是大差不差。
归肃甚至觉得魔族民众更为淳朴简单，石屋排列，街道交错，群居之外是大片大片的田野，不似人间鲜亮的绿油油黄灿灿，而是黯淡许多的粮食蔬果，看着倒是让人没什么食欲。
不过归肃也不怎么介意这些，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吃过人间的食物了。乍一想起觉得感怀许多，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念想。
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割舍和放下。
“你要去哪？”归肃见陌栀不像是胡乱地随意行走，便问道：“去做你要做的事吗？”
“带你离开？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做到？”
“那些小鬼是傻的，我又不是。”
陌栀轻轻一笑，“那你也该知道，我既有这本事，便不会被威胁。”
一语话毕，陌栀的周身一道气墙生出，将其与外界隔了起来，“我现在有要事要做，你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归肃眉头微皱，却也明白自己无法硬闯，笑了一声，“我等你结束。”
见归肃退到了一边等待，陌栀也不再多说什么，轻合双目，周身光芒大作，气流扫过每一朵花，疾风卷过，花朵乱颤。
不过须臾，陌栀便停下了动作，睁开眼看向一处，她抬手勾起一朵红花，让其徐徐飞来，直到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悬在半空。
她伸出手对着那花隔空轻轻一指，刹那间花形转变，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出现在了眼前。
“把东西给我。”陌栀冷声道。
恶鬼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刺耳难听，一只手抚着肚子，下巴微扬，满是挑衅与炫耀，“已经被我吃进去了。”
说罢便向陌栀攻了过去，陌栀躲闪一旁，悬浮于奈河之上，裙摆微扬，引得河中之鬼争相伸臂，想要抓住拖至水中。
素白衣裙下，血污肮脏不停追逐，却始终不能沾染一分一毫。
“孽障。”陌栀眉目肃然，抬手竖掌向那恶鬼，“那就怨不得我。”
话语清冷淡然，却让人感到其中的威慑和愠怒，随着陌栀手掌收势，恶鬼还不等反抗便在瞬间化为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团洁白光亮在那恶鬼消失的地方盈盈闪烁，陌栀飞身上前，看了一眼便将其收入掌心。
陌栀动身欲走，眼前却冲出一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陌栀抬眼看着归肃，眼中肃杀还未消得干净。
“带我离开这。”
“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归肃坦然承认。
陌栀有些诧异地看着归肃，又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微光，她不想多浪费时间，便说道：“那你就跟着。”
微笙谷明林，因着两百年前的一场大乱，存活下的妖灵已经不多，远远不如当年陌栀第一次苏醒时的热闹。
陌栀在一处停下，将掌心的微光轻轻放入土壤，又拿出一个玉瓶向地上浇灌了些，向其施以灵力，不多时，一棵栀子花破土而出，含苞待放。
陌栀轻松一口气，又加强了守护结界，这才想起跟着她的归肃。
“你在做什么？”陌栀见归肃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便上前查看。
在地府时还好好的一个威武无比的鬼，此刻却是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身上隐约冒起了烟，看起来难受至极。
“不好。”陌栀连忙拉起归肃的手，源源不断地向其输送着力量，“你不能长时间离开冥界，为什么不告诉我？”
归肃身形渐稳，脸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只是依旧是带着点鬼的虚弱惨白。
他缓缓睁开眼，垂眸看着两人握着的手，又闭上了眼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我能出来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陌栀松开手，问他：“现在可以说了，为什么要我带你离开？”
“我知道你并非常人，你带我离开地府没有人会追究。”
“你已离开，不必再跟着我。”陌栀转身便要走，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等等。”归肃拉住陌栀，“我需要你帮我在世间长久的存在。”
陌栀瞥了一眼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抬眸看着归肃，淡淡开口：“归将军竟然也会有泼皮无赖的行径。”
归肃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在陌栀手腕上的力重了一些。
陌栀轻轻看了一眼，又对归肃说道：“不必惊异，我既知道你叫什么，知道你生前的消息也就不难。”
“你只给一句话，帮不帮。”
“给我一个理由。”
归肃的手渐渐松开，喃喃自语：“算了，我……”
“我答应你。”
归肃微微一怔，看向陌栀，那人神情坦然，眼神清明，无甚波动，让他以为听错了刚才的话。
“不过，”陌栀抬眸注视着归肃，“你以这样的形态留在世间是为了什么？”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多问的人。”
陌栀笑了笑，没有再接话，而是说道：“我的名字，陌栀。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也不要扰乱我的事。”
“互不干扰，这很好。”
“至于你的情况，”陌栀信手一挥，一道光亮进入了归肃的体内，“既然要做到互不打扰，那我们是不方便时时刻刻在一处的，你去办完你的事，便赶快回到地府去投胎进入轮回。
下一世你或许能有个不错的命格。我将你带了出来，本该要看管着你不惹是生非，但我们既要分开，就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归肃明显感受到体内力量充沛起来，阳光也不像之前那样让他觉得刺痛难受，太多年了，他已经太多年没有感受过光的温暖舒适。
“这样能维持多久？”他问道。
“不知道。”
“什么？”归肃不是很明白，问道。
“我说，不知道。”陌栀语气淡淡，“你作为凡人而死本该进入轮回，留在世间飘荡原就不合常规，你如今在世间行走便是在消耗你的元气，你能支撑多久无人可知。”
“若是耗尽了呢？”
“你会死，不是□□意义上的死亡，也不是简单的魂飞魄散，而是你会永远不能入轮回，直到消散在世间，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会留下。”
归肃哑然，手握成拳紧了紧，“我知道了。”
不知为什么，陌栀忽然想起露珈“讲究缘分”的话，便少有的多说了几句，“你为国为民一生，善恶因果无数，还是早些入轮回。”
她顿了顿，还是说道：“你已亡故七十多年，天川国创建大朝也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君主换了三代，你守在奈何桥旁这么多年便该清楚你的那些仇敌早已投胎，你滞留世间所为仇，难不成是要让他们的子孙来受？”
“国破家亡的滋味你怎么会明白，”归肃嗤笑一声，继而冷了下来，眼里带着刺一般。
“是，我的确在奈何桥旁待了许多年，可是地府鬼差众多，我从没有得手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用一碗孟婆汤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投胎进入转世轮回。”
他凄然一笑，看向陌栀时却是目光冷肃，“你说善恶因果，那他们的恶果又在哪？”
“这些自然会记入他们的命簿，下一世便会以此安排。”
“这些对我来说又有何用，对那些为此战死的将士们来说有何用，对日盈国因此家破人亡的百姓来说有何用。大朝的皇室如今因前人作为而坐享荣华富贵，那自然也能为前人承担后果。”
“若是一世因果一世毕，那要轮回有何用。”陌栀坦然地看着归肃，“朝代更迭是必然，若是按你所说恩怨纠缠都要在一世里求个结果和解决明白，这世间只会乱套。你生前杀人无数，如你所言你是不是也该给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一个说法。”
“我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那天川国国主也是为了国土百姓。”陌栀觉得归肃变了很多，上前仔细查看，“你从前不是这般……”
走近了些陌栀察觉到了归肃的异样，“我竟才发现……”
“你说什么？”归肃对于陌栀的忽然靠近有些不适和不满，下意识地警惕看着陌栀，“你想干什么？”
“跟我走。”陌栀的话不容置喙，话音刚落的瞬间两人周遭已经换了一片天地。
风声在耳边，云雾在眼前，中天之上腾云驾雾，这对归肃来说是头一遭。
“别往下看。”陌栀一把拉住了晃晃悠悠的归肃，“你现在的情况经不住折腾，老实点。”
归肃抽出胳膊来站稳，“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魔界沥泉。”
“那是什么地方，去那干什么？”
“我有自己要办的事，刚好，带你去洗净身上的邪气。”
“什么意思？”
陌栀突然停下转身看着归肃，“你的怨气太重，若是放任你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就成了要压在朔渊下的恶鬼。”
“会有这么严重？”归肃将信将疑，他做鬼几十年，当然知道朔渊是什么地方，可他不觉得自己会成为那样的恶鬼。
“你生前是杀伐果断的将军，刀剑下亡魂无数，身上又背负着国仇家怨，更何况你还携着怨气比别的鬼多停留这些年，每一个都足以让你化身厉鬼。”
归肃静静听着，眼中晦暗不明，沉声道：“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陌栀不再驻足停留，继续向前，“想通了就去地府喝一碗孟婆汤。”
“想不通也能喝一碗孟婆汤，”归肃话说的含着怪诞笑意，“一了百了，懦夫行径。”
陌栀心弦平静了几万年，本是天塌地陷坦然赴死都无甚波动的人，第一次觉得被别人的话噎住了。
她察觉到了自己心绪的异样，柳眉微颦，转瞬间又恢复如常，生生压下了那一点对归肃无话可说但又觉得归肃这人有些意思的复杂情绪。
带着归肃这样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虽然有些顾虑，但行动也没有慢许多，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陌栀便带着归肃到了另一个地界。
魔界。
魔界不同于仙妖人任何一界，紫光潋滟，魅惑又神秘，甚至还会让人生出一种尊敬不容亵渎的神圣之感。
魔族以月为尊，所以相比于其他族群更为喜暗，魔界的紫月如硕大圆盘日日高悬，一轮紫月常年不落，供养魔族，紫光处处流溢，绮丽旖旎。
冥界也有一轮不落的月亮，只是那月亮与人间所见几乎相同，有着阴晴圆缺，时而皎洁月白时而淡黄朦胧，又或者有着红月升空。
这月亮照不透整个冥界，鬼气繁盛，整个冥界都是幽暗缥缈的。
因着这不落的月亮，因着这喜暗幽静的地界，世人常将冥界与魔界作比，以为六界之中这两界最为相似，只是这世人以为是一回事，事实如何是一回事。
旧神纪之初，盘古神为造万物化为天地，气息留存滋养万灵，也因此有了最初一批创世神。
创世神与如今的神不同，创世神是万物之祖，万物即是他们，他们即是万物，动心起念可控天地。
而如今的神只是有着创世神的遗留力量，是天地间被选择诞生的神，负责运作世间，保护世间。
天地六界，神仙人鬼妖魔，阴阳相对，六界相伴相生，神创万物，自然也有能够毁灭万物的存在，这便是初始的魔。
神以天地纯正罡气为生从中获取力量修行，而魔则是诞生于圣洁神明摒弃的浊气，化形而无智，有勇而无谋，力量强大，却没有理智不通道理。
创世神中的太阳神与月亮神念及盘古遗训，便将魔感化开智，开辟了不同于任何一界的新天地给魔族生存，月亮神又留下紫月供魔族修炼，转换浊气，不至于他们迷失心智。
所以与其说冥界魔界相似，不如说魔界与神界最为相似。
只是神有着无尽寿命和无上力量，运转世间，修行至极也可如创世神一般言出法随，心念控物。魔却很难做到这样的强大。
不过如今的神界，也只有神主和他的胞妹战神九希能有几分创世神的本事。而魔界的魔尊苍鉴，论实力比神界的许多神来说都是不差的。
归肃刚一踏入魔界便觉得有些头晕，甚至感到了些窒息，他强忍不适问道：“这便是魔界了吗？”
“是。”陌栀抬手隔空在归肃额间一指，一道灵光霎时进入了归肃的天灵盖，“你不必逞强。我不能时时顾及你，你若是感到不适，随时告知我即可。”
到底是一个将军，归肃并不喜欢这样被人照顾，不习惯这样依赖别人。
但到底是一个将军，归肃孰轻孰重分得清，他从不是不能低头的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软下性子。
归肃不加掩饰，开门见山问道：“这里能帮我？”
“嗯。”陌栀望向那轮紫月，“紫月是古神用来吸恶洗邪的神物，紫月之下的沥泉诞生于紫月清辉，除去你这点怨气恶念轻而易举。”
“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声音清朗不失稳重，俩人闻声看去，不远处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信步走来。
他身着藏蓝劲装，袖口收紧，隐约有波纹，腰间腰带颜色略深，似有乌金流光一般，脚踏暗纹黑色长靴，整个人看着利落又华贵
归肃见来人气质不凡，又是一身武者装扮，不由上前悄无声息地将陌栀挡在了身后。
男人将归肃的动作尽收眼底，微微一愣，有些迷惑地看着两个人，又盯着归肃一会，“是个鬼。”
“还是个不弱的鬼。”他抱臂打量着归肃，“不过，也就这样。”
“你说什么？”归肃手中幻化出一把刀，满是戒备看着男人，“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那男人轻笑了一声，有种看笑话的意味看着归肃，这更让归肃感到恼火，刀刃微微向前，大有动手的架势。
“看看你这暴躁的模样。”男人说道：“你们进入魔界，该是我问你们这个问题才对吧，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来这。”说罢掌风骤起，激得沙土飘扬，给俩人来了一个下马威。
归肃立刀在身前挡住部分风沙，紧接着对陌栀说道：“你怎么样？”
眼睛被吹得几乎睁不开，可还是努力看自己的状况如何，陌栀看着身前的人，忽然觉得归肃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恶鬼的。
她玉手一扬，风沙瞬间平息，“人的确有很多弱点，太像个人也不好。”
她单手拂过归肃的脸，将沾染在他脸上的杂物去除了个干净，让他能够睁开眼。
“你的本事倒是不小。”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陌栀，“你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
“什么时候魔界不许外界之人进入了？”陌栀问道。
“从未有这种规矩。”男子笑道：“只是你们要去这沥泉，便要说个清楚。”
归肃冷下眸子看着男人，“你偷听我们说话。”
“只是顺耳，更何况你们都走到了这里。”男子正色，目光肃然，“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明林中人，陌栀。”
“没听说过。”男子有些不耐烦，“沥泉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你们若只是要清除污秽，还是随便找个别的什么泉水河水，紫月清辉之下都有神效，也能帮你们。”
“你是……”陌栀突然开口道：“观南。”
自刚一见面时陌栀便觉得这男子有几分熟悉，如今听他说了这些更觉得似曾相识，她灵眼大开看向男子，看见了他胸腔里的一团紫气荧光。
观南是沥泉之主，化生于紫月清辉，半神半魔。
“你认识我？”观南顿生警觉，认真端详起这个自称陌栀的女子，只是他翻遍记忆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你既然知道我，便更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人进去沥泉。”
“要怎样才能进去？”陌栀问道。
归肃拉着陌栀悄声询问：“一定非要沥泉不可吗？”
陌栀颦眉看着归肃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归肃讪讪地松开，有些尴尬，也是十分不理解自己刚刚的做法。
“的确，非要沥泉不可吗？”观南问道：“沥泉是魔族圣物，除非魔尊允许，否则其他人是绝不能擅自入泉的。”
“既然是有着妙用的圣物，更应该用来造福他人。”陌栀说道。
“跟你们说不明白，总之，”观南赶着两人离开，“沥泉是绝对不会给你们用的。”
观南的言行实在是不合常理，但陌栀和归肃两人又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撒野去强行使用沥泉，便只好暂时作罢。
陌栀问道：“如果得到魔尊苍鉴的允许，那我们就可以使用沥泉，对么？”
“是。”观南看向陌栀，“不过苍鉴他是不会同意的，你们还是别再妄想的好。”
“我知道了。”陌栀对归肃说道：“走吧。”
归肃收起刀，没有多问便跟着陌栀离开，见两人的确已经离开，观南虽有许多疑问，但也不甚在意，转身又回去守着沥泉不让人靠近。
一路行走一路所见魔界民生，魔族自开智点化后，生存之事与仙、人、妖都是大差不差。
归肃甚至觉得魔族民众更为淳朴简单，石屋排列，街道交错，群居之外是大片大片的田野，不似人间鲜亮的绿油油黄灿灿，而是黯淡许多的粮食蔬果，看着倒是让人没什么食欲。
不过归肃也不怎么介意这些，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吃过人间的食物了。乍一想起觉得感怀许多，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念想。
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割舍和放下。
“你要去哪？”归肃见陌栀不像是胡乱地随意行走，便问道：“去做你要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