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鉴？要是他听见这些，恐怕就不止是一道雷来吓唬了吧？”
九天之上，雷电神震掣匆匆赶至，身上的衣衫都是凌乱的，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看着近处的白衣神君，怔了怔。
“神主。”
太古缓缓回身，面上带着浅浅微笑，“震掣，有什么事吗？”
震掣犹豫不决地思索着，半晌，他回道：“刚刚，好像有雷电自神界落下。”
“有吗？”太古还是那样的微笑，目光平和，“是你做的吗？”
“自然不是……”震掣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太古，试探问道：“那……可能是我睡迷糊了，感觉错了？”
太古微微颔首，“近日正值世间朱明，少不得霆霓霹雳，你劳累繁多，甚是辛苦。”
“神主这说的哪的话，神职所在，不辛苦不辛苦。”震掣憨憨笑了两声，接着问道：“那……神主，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继续睡觉了？”
太古颔首笑应，“去吧。”
待震掣走后，太古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他转过身望着下界，神色凝重，负在身后的手微微紧握。
“九希……”
云柳指了指乌云之下的吴艳花，“她怎么还不走，再不走真下雨了。”
“等人吧。”归肃走到门边，向里面望了望，柳希儿和孙巧已是进了里屋，看不见踪影。
“逼女儿过来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上心啊。”云柳鄙夷一句，继而看向走到门边的归肃，他也走近，问道：“她们干什么去了？”
归肃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屋内，柳希儿小心地掀开孙巧的衣袖，柳眉紧锁，她的手颤了颤，轻轻吐出一口气，半晌，才抬起眸望着孙巧，犹豫询问，“这些……是谁伤的？”
孙巧眼中薄雾凝聚，汇成朦胧泪水困在眼眶，她收回手，紧紧咬着唇不吭声。
“是你爹娘么？”
瞬间，泪水决堤，豆子大的泪珠滚落成线，可孙巧还是咬着唇，咬的几乎是要见血她都不肯松口。
柳希儿眸光颤动，将人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肩背。
“雨下这么大，她就那么淋着？”
起初云柳是厌恶吴艳花的，将自己女儿拿来算计以求荣华富贵，能是什么好人。
可如今他却看不懂了，这样大的雨，她竟然还在那等着，也不肯挪一步，甚至没多远的距离就没有雨，她也还是原地不动。
“好像在惩罚自己似的。”
“或许这样她心里还能好受些。”归肃语气冷淡，甚至多有鄙夷，“自我感动的手段，她要是真的心疼女儿，就不会让孙巧来这。”
“人的感情真是复杂麻烦，怪不得那么多仙妖都被人欺骗，”云柳把玩着扫帚，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却包含威胁和锋利，“你也是狡诈多变的人。”
“仙妖若是在这繁复世间生存，心思也不见得一直澄明。”
“那可不一定，我们就是没有这般深的城府。”
归肃歪头斜看云柳一眼，继而转过身去，语气轻佻，“万物有灵，难道仙妖比凡人少些什么？学不会多重多样的思虑？”
本是想要排挤归肃几句，没成想反倒被归肃挤兑了，云柳恨恨着沉声说道：“巧舌如簧，果然是人。”
“我是鬼很久了。”归肃拍了拍云柳的肩背，“你还不如去问问她，”归肃指着吴艳花，向云柳说道：“她才是活生生的人，你去问问她，为什么还在这，要做什么。”
“她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吗？”
柳希儿问了孙巧许多，起初孙巧还是忌惮柳希儿的恶名，不敢轻易亲昵，但捱不住自己软弱的性子，支支吾吾地说了些，柳希儿也从这只言片语里了解了大概。
以清白要挟人，损人不利己的法子，孙家怎么想得出这样恶毒的办法。
“她是我娘……”
“可她不是你，你们有各自的活法。”
哭过一场之后，孙巧的眼尾都是红的，她迷茫抬头看向柳希儿，喃喃问道：“要是柳伯母要你这样做，你也会拒绝吗？”
柳希儿一下子怔住了，她会吗？
自己虽是柳玉珍捡来的，但这么多年来对她一直视如己出，若是有一天柳玉珍要自己去做些什么，纵使不愿，自己怕是也会照做吧。
阿娘一定有她的苦衷。
“你也不愿违背娘亲的意愿吧？”孙巧看出了柳希儿眼中的迟疑，她几乎是嗫嚅着说道：“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她是我的阿娘。”
“可你娘是真心愿意你这样吗？”柳希儿温声开口道：“我娘不会这样做，即使有一天，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就算我甘愿为之牺牲，阿娘也绝不会同意。”
“你怎么如此肯定？”
“因为那是阿娘，是我的阿娘。”
孙巧眉头微蹙，“我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柳希儿忽的笑了起来，“不过，阿娘希望我过得好。”
孙巧眉眼低垂，轻声说着，“嫁个好人家也能过得好。”
大抵是说不通了，柳希儿柔下眉眼，掩藏无奈，可自己又好到哪去？若不是受尽冷眼，早已学会不对他人抱有期待，自己或许也如这里的许多人一般，将嫁人生子当做一生要事。
她不是一开始就是想着如何为自己活着，是这世道逼得她只能想着如何为自己活着。
多年以来，竟让自己清醒许多。
但至少，还有的选。
柳希儿隔着窗户望向外面，像是能看到在门口守着的归肃和云柳，他们没有跟着进来，孙巧出去也就不会招惹什么流言蜚语到身上，她还有的选。
自己也有的选。
未至绝境，便可见前路。
不知道等了多久，柳希儿和孙巧从里面走了出来，归肃和云柳正在斗草，见她们出来，立即将手里的草扔至一边。
归肃见孙巧低垂着头，便将柳希儿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样？”
柳希儿先是摇了摇头，归肃心下一沉，“就算她不喜欢我，也不会把我拱手送给别人吧？”他这样想着，心思也写在了脸上，柳希儿将这情绪尽收眼底，连忙开口。
“不过我与她说了，感情一事强求不得，你是游走至此，逼你怕是会将你逼走，强迫不得。”柳希儿神情认真，悉心解释，“她应当是暂时放下了。”
归肃微微躬身，凑近着柳希儿，因是说小话，两人不由靠得近些，这样近的距离，归肃闻得到柳希儿身上淡淡的清香，看得清她每一次因说话而灵动的眉眼。
这样近的距离，让他晃神。
眼前的柳希儿与陌栀的身影重合，仿佛回到过去，亦仿佛，此刻是梦境。
“这件事还不算太糟糕，你别忧虑。”
柳希儿一语话毕，见归肃凝望着自己愣神，不禁担心他是否是因此事而担忧心烦，她轻声唤了几句“归肃”，又略带心虚地看了孙巧一眼。
“归肃。”柳希儿轻晃了晃归肃的臂膀，“你还好吗？”
被柳希儿这样一摇，归肃回过神，摇摇头，轻轻笑道：“我无事，别担心。”
两人转身看向孙巧，几乎是同步上前，柳希儿温声道：“你且好好想想。”
孙巧脸颊微红，似是羞愧，不敢抬头看向归肃和云柳二人，只是微微点头，继而转身小步跑开。
柳希儿顺着孙巧离开的方向看去，发现那群人早已离开，只留了吴艳花一人，不由心中有疑。
“刚刚下过一场雨，都散了。”归肃解释道。
“雨？”柳希儿低头看着四周的地面，哪有半分的雨落的痕迹，就算是艳阳天高照，也不该一丝痕迹都没有，连树叶都是干着的。
“这边没下雨，那边下的。”云柳边说着边拉着柳希儿往回走，“我们回去吧，等会更晒了。”
临走前，柳希儿又望了一眼孙巧，不知道在和吴艳花说些什么。
孙巧小跑至吴艳花身前，这才发现吴艳花身上有水的痕迹，地面也是阴湿的，她愣了一下，急道：“阿娘，怎么了？”
“没什么。”吴艳花声音平静，带着疏离，于孙巧而言，这样的母亲是最让她害怕的，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惹了母亲生气，难以原谅。
吴艳花转身离开，不再说什么，孙巧只好快步跟随，一路上默默无言。
回到家后，吴艳花停下脚步，孙巧看着吴艳花的背影不敢出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
“把门关上。”
孙巧手抖着将门关上，继而走到吴艳花身旁，“阿娘。”
“跪下！”
孙巧身子僵硬，几乎要发抖，她熟练地跪在吴艳花身侧，拿过一旁的柳条，双手呈给吴艳花。
吴艳花一把扯过柳条，“啪”的一声！孙巧的手上便见了红。
“脱！”
因着担心衣物破碎，每每受罚，孙巧都要将衣衫脱下，她颤着手将衣衫褪下，只留有一件胸间小衣遮羞。
她的身上有着几处伤痕，但也已经淡却，几乎要恢复完全，恢复光滑的肌肤。
只是短时间内怕是不会了，马上，她就会添几道新伤。
吴艳花接连抽了三鞭，孙巧的背上已经渗出了血，她咬着牙，说道：“阿娘……”
“别叫我阿娘！”紧接着，又是一鞭。
孙巧吐了一口气，强撑着要自己的神情乖巧，眼神诚恳，像是信徒祈求神明一般，她虔诚问道：“不知道巧儿又做了错什么？惹得阿娘生气。”
又是一鞭，吴艳花斥道：“你还好意思问！说！跟那个丧星在屋里说什么了！”
“女儿、女儿什么都没有说。”
“贱蹄子，你还敢骗我！”
吴艳花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孙巧，孙巧则一遍又一遍地回着“我没有”。
忽的，一人闯了进来，乐呵呵问道：“阿娘，巧儿，你们在玩什么？”
孙远志的出现，打断了这场闹剧。
“没什么，”吴艳花渐渐平稳气息，让自己在儿子面前没有那么凶神恶煞，她冲孙远志笑笑，“小志今天去哪儿玩了啊？”
“去池子里摸鱼了，没摸到。”孙远志努着嘴，很是不高兴。
吴艳花抚着孙远志的头，哄道：“娘给你抓大鱼！”
“我不抓鱼了！抓鱼不好玩！我也要玩娘和巧儿玩的！”孙远志拿起柳条，向孙巧身上一抽，“是不是这样？”
他歪着头看向吴艳花，想要得到鼓励和夸赞。
吴艳花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孙巧，鄙夷地剜了一眼，继而慈眉善目的对孙远志说道：“对！小志做的真不错！”
得到了吴艳花的鼓励，孙远志更是兴奋起来，不停地挥着柳条，一下比一下用力。
在吴艳花的喝彩声和孙远志的欢呼声中，终于，孙巧直直倒了下去。
吴艳花嫌弃地踹了一脚孙巧，“别装死！”
一脚，没有动静。
两脚，还是没有动静。
吴艳花慌了，她按下孙远志的手，哄道：“小志乖，先别玩了。”
孙远志虽是不情愿，但为了夸奖，还是默默退到了一边。
吴艳花俯身靠近孙巧，试探着孙巧的鼻息。
鼻息微弱，她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吴艳花眼神复杂地看着孙巧，又是嫌弃又是厌恶，可笑的是，里面甚至还有些心疼和怜惜。
她转身安慰着孙远志，“先去院子里玩，好不好？”
孙远志点点头，又指了指孙巧，“阿娘，巧儿她怎么了？”
“没事，等她醒了再让她陪你玩。”
“好！”孙远志拍了拍手，拿着柳条欣喜离开。
阳光洒落却照不透房屋，孙巧倒在地上，尽是潮湿阴暗。吴艳花望着奄奄一息的孙巧，眼中晦暗不明。
酷暑盛夏，天界虽无四季流转变化，却也有着时光流逝，花草交替，正值花期的仙子皆是灵光鼎盛，芬芳远溢。
欣欣向荣一片，多的是热闹，唯有一处——天宫辰清殿，似是与别的地方隔离开来，静谧非常。
清池之旁，帝鸿皞壬打坐修行，日复一日的清修，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安静，身为天族太子，他须得日日自省，日日勤勉。
他的生辰将近，又是整十年岁，天君帝鸿苍旻必会验查他的法力，查看他是否精进。
想到这，他不免急躁了些，一时间灵力乱窜，难以控制。他连忙静心调息，慌忙之时，他忽的闻到一股幽香，那香味轻柔淡雅，使人舒适非常。
帝鸿皞壬感受着这沁人心脾的香气，体内流窜的灵气也渐渐平稳，半晌，他缓缓睁开眼。
四周无人无声，那股香味也渐渐消失。
帝鸿皞壬凝眉思索，方才一切定然不是梦境，那又会是谁帮了自己？
他起身向外走去，一路上却没有碰到什么人，因知晓他在此修行，平日里连侍奉的人都不会靠近，更别说其他什么人擅自来访。
思及此处，帝鸿皞壬轻笑了一声，他贵为天族太子，在天宫却是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
做一个自小便被期待着、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真的好么？
天宫，从没有人与他平等相处，更别说谈论真心，成为朋友。
那今日之事，是一个巧合吗？
终于，在辰清宫外，帝鸿皞壬见到了两位不属于辰清宫的人。
“水芝仙子、水华仙子。”
只是她们二人是莲花仙子，辰清宫池内多的是莲花，帝鸿皞壬对莲花的香气再熟悉不过，自然也确定刚刚的幽香绝不是莲花香气。
“二位仙子请留步。”
水芝和水华是双生姐妹，模样相似，脾气秉性相似，神情动作也几乎是同步的，听到帝鸿皞壬叫她们，她们齐齐转身，齐齐行礼。
“太子殿下。”
帝鸿皞壬微微颔首，问道：“你们有在这附近见到什么人吗？”
“人？”水芝与水华相视一眼，不急不缓地问道：“凡人吗？”
“不，”帝鸿皞壬干笑一声，“就是……六界万灵。”
此刻他有点后悔喊住她们姐妹二人，两人是出了名的温吞性子，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
“是这样啊。”水芝垂眸思索，许久之后，她眼眸微睁，“啊”了一声。
帝鸿皞壬心下一喜，急忙问道：“是看见有什么人吗？”
水芝缓缓摇摇头，“没有。”
帝鸿皞壬被噎了一下，握拳在身前，失笑两声，继而说道：“多谢二位仙子……”
“有。”水华突然说道。
“有吗？”水芝看向水华，眉头微颦。
“有。”水华又一次说道：“灵香仙子。”
帝鸿皞壬一怔，不确定道：“是……万花谷，万法仙尊座下的灵香仙子？”
“就是她，我闻到她的花香了。”
“花香……”水芝轻合双目，细嗅着周围，“好像是她。”她睁开双眼，对水华说道：“我也闻到了。”
“灵香仙子的……花香？”再怎么说灵香仙子也是一位仙子，帝鸿皞壬将这话说出来总觉有些轻浮，他抿抿唇，问道：“你们确定吗？”
水华点点头，“灵香仙子很特别。”
“特别？”
“灵香仙子虽是花仙，她的灵气却有涤荡的作用，像是清水一般。”水芝笑起来，“我们莲花最喜欢这种气息了。”
“你刚刚都没有发现。”水华抬手戳了一下水芝的脑袋，笑道：“笨蛋。”
“我不是笨蛋，只是因为刚才太舒服，我有些沉迷。”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调笑，帝鸿皞壬只觉美好，不由心软，不再忍心打扰，便微微躬身谢过，转身离开。
“灵香……”
帝鸿皞壬想着，也到处寻着。
他的这位师姐，倔强，傲气，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就连自己这个天族太子都被她骂过几次。
若不是知道自己不是骄奢的膏粱纨袴，怕是也要将不畏强权的名头冠在灵香的头上。
而两人寥寥几次的见面，也大多是在吵嘴架。
灵香看不惯他的太子做派，向来都要明里暗里说他几句。
他也不愿被一个花仙压了一头，从不肯喊她一句师姐。
细想起来，自己好像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位师姐。
“太子殿下，您在找什么？”牧觉少见这样步履匆忙的帝鸿皞壬，不由上前询问，“小仙能做些什么吗？”
“牧觉。”帝鸿皞壬被人叫住，先是一愣，继而想起牧觉与灵香有些不和，不禁有些犹豫，“你……见过灵香仙子吗？”
牧觉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堪，他有些颓然似的，指了指天门的方向，“大约一炷香前，我见她匆忙离开了。”
那时的牧觉还觉奇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灵香仙子，怎么会那么狼狈，逃一般的离开。
现在看来，既是与太子殿下有关，那也不算奇怪。
“走了？”帝鸿皞壬心中像是忽然空了一块，他垂眸呢喃，“走了……”
走便走了，自己怎么会如此失落？
明明，明明想要见到灵香仙子是那样容易，无论是自己去万花谷，还是让人召她前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明明，自己与她并无深交，甚至要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走便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么自己在失落什么？
是因为那个能够抚平自己内心的人不告而别？而是因为她的出现本就是偶然，自己不应该多情寻觅？
帝鸿皞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应该找到她，是她抚慰了自己不安的情绪，平稳了激荡的灵力。
无论是谁，无论在哪，他都应该找到她。
可偏偏，他没有。
牧觉看出帝鸿皞壬的失神，只好躬身行礼，默默告退。
万花谷中，万法仙尊正与捏出来的泥人下棋，忽然听见一声呼喊。
“师尊！”
他漫不经心地闻声望去，这一望不打紧，自己被吓了一跳，棋子都直接扔到了棋盘上，他连忙甩了一道灵力过去，急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又干什么去了！”
九天之上，雷电神震掣匆匆赶至，身上的衣衫都是凌乱的，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看着近处的白衣神君，怔了怔。
“神主。”
太古缓缓回身，面上带着浅浅微笑，“震掣，有什么事吗？”
震掣犹豫不决地思索着，半晌，他回道：“刚刚，好像有雷电自神界落下。”
“有吗？”太古还是那样的微笑，目光平和，“是你做的吗？”
“自然不是……”震掣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太古，试探问道：“那……可能是我睡迷糊了，感觉错了？”
太古微微颔首，“近日正值世间朱明，少不得霆霓霹雳，你劳累繁多，甚是辛苦。”
“神主这说的哪的话，神职所在，不辛苦不辛苦。”震掣憨憨笑了两声，接着问道：“那……神主，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继续睡觉了？”
太古颔首笑应，“去吧。”
待震掣走后，太古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他转过身望着下界，神色凝重，负在身后的手微微紧握。
“九希……”
云柳指了指乌云之下的吴艳花，“她怎么还不走，再不走真下雨了。”
“等人吧。”归肃走到门边，向里面望了望，柳希儿和孙巧已是进了里屋，看不见踪影。
“逼女儿过来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上心啊。”云柳鄙夷一句，继而看向走到门边的归肃，他也走近，问道：“她们干什么去了？”
归肃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屋内，柳希儿小心地掀开孙巧的衣袖，柳眉紧锁，她的手颤了颤，轻轻吐出一口气，半晌，才抬起眸望着孙巧，犹豫询问，“这些……是谁伤的？”
孙巧眼中薄雾凝聚，汇成朦胧泪水困在眼眶，她收回手，紧紧咬着唇不吭声。
“是你爹娘么？”
瞬间，泪水决堤，豆子大的泪珠滚落成线，可孙巧还是咬着唇，咬的几乎是要见血她都不肯松口。
柳希儿眸光颤动，将人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肩背。
“雨下这么大，她就那么淋着？”
起初云柳是厌恶吴艳花的，将自己女儿拿来算计以求荣华富贵，能是什么好人。
可如今他却看不懂了，这样大的雨，她竟然还在那等着，也不肯挪一步，甚至没多远的距离就没有雨，她也还是原地不动。
“好像在惩罚自己似的。”
“或许这样她心里还能好受些。”归肃语气冷淡，甚至多有鄙夷，“自我感动的手段，她要是真的心疼女儿，就不会让孙巧来这。”
“人的感情真是复杂麻烦，怪不得那么多仙妖都被人欺骗，”云柳把玩着扫帚，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却包含威胁和锋利，“你也是狡诈多变的人。”
“仙妖若是在这繁复世间生存，心思也不见得一直澄明。”
“那可不一定，我们就是没有这般深的城府。”
归肃歪头斜看云柳一眼，继而转过身去，语气轻佻，“万物有灵，难道仙妖比凡人少些什么？学不会多重多样的思虑？”
本是想要排挤归肃几句，没成想反倒被归肃挤兑了，云柳恨恨着沉声说道：“巧舌如簧，果然是人。”
“我是鬼很久了。”归肃拍了拍云柳的肩背，“你还不如去问问她，”归肃指着吴艳花，向云柳说道：“她才是活生生的人，你去问问她，为什么还在这，要做什么。”
“她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吗？”
柳希儿问了孙巧许多，起初孙巧还是忌惮柳希儿的恶名，不敢轻易亲昵，但捱不住自己软弱的性子，支支吾吾地说了些，柳希儿也从这只言片语里了解了大概。
以清白要挟人，损人不利己的法子，孙家怎么想得出这样恶毒的办法。
“她是我娘……”
“可她不是你，你们有各自的活法。”
哭过一场之后，孙巧的眼尾都是红的，她迷茫抬头看向柳希儿，喃喃问道：“要是柳伯母要你这样做，你也会拒绝吗？”
柳希儿一下子怔住了，她会吗？
自己虽是柳玉珍捡来的，但这么多年来对她一直视如己出，若是有一天柳玉珍要自己去做些什么，纵使不愿，自己怕是也会照做吧。
阿娘一定有她的苦衷。
“你也不愿违背娘亲的意愿吧？”孙巧看出了柳希儿眼中的迟疑，她几乎是嗫嚅着说道：“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她是我的阿娘。”
“可你娘是真心愿意你这样吗？”柳希儿温声开口道：“我娘不会这样做，即使有一天，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就算我甘愿为之牺牲，阿娘也绝不会同意。”
“你怎么如此肯定？”
“因为那是阿娘，是我的阿娘。”
孙巧眉头微蹙，“我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柳希儿忽的笑了起来，“不过，阿娘希望我过得好。”
孙巧眉眼低垂，轻声说着，“嫁个好人家也能过得好。”
大抵是说不通了，柳希儿柔下眉眼，掩藏无奈，可自己又好到哪去？若不是受尽冷眼，早已学会不对他人抱有期待，自己或许也如这里的许多人一般，将嫁人生子当做一生要事。
她不是一开始就是想着如何为自己活着，是这世道逼得她只能想着如何为自己活着。
多年以来，竟让自己清醒许多。
但至少，还有的选。
柳希儿隔着窗户望向外面，像是能看到在门口守着的归肃和云柳，他们没有跟着进来，孙巧出去也就不会招惹什么流言蜚语到身上，她还有的选。
自己也有的选。
未至绝境，便可见前路。
不知道等了多久，柳希儿和孙巧从里面走了出来，归肃和云柳正在斗草，见她们出来，立即将手里的草扔至一边。
归肃见孙巧低垂着头，便将柳希儿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样？”
柳希儿先是摇了摇头，归肃心下一沉，“就算她不喜欢我，也不会把我拱手送给别人吧？”他这样想着，心思也写在了脸上，柳希儿将这情绪尽收眼底，连忙开口。
“不过我与她说了，感情一事强求不得，你是游走至此，逼你怕是会将你逼走，强迫不得。”柳希儿神情认真，悉心解释，“她应当是暂时放下了。”
归肃微微躬身，凑近着柳希儿，因是说小话，两人不由靠得近些，这样近的距离，归肃闻得到柳希儿身上淡淡的清香，看得清她每一次因说话而灵动的眉眼。
这样近的距离，让他晃神。
眼前的柳希儿与陌栀的身影重合，仿佛回到过去，亦仿佛，此刻是梦境。
“这件事还不算太糟糕，你别忧虑。”
柳希儿一语话毕，见归肃凝望着自己愣神，不禁担心他是否是因此事而担忧心烦，她轻声唤了几句“归肃”，又略带心虚地看了孙巧一眼。
“归肃。”柳希儿轻晃了晃归肃的臂膀，“你还好吗？”
被柳希儿这样一摇，归肃回过神，摇摇头，轻轻笑道：“我无事，别担心。”
两人转身看向孙巧，几乎是同步上前，柳希儿温声道：“你且好好想想。”
孙巧脸颊微红，似是羞愧，不敢抬头看向归肃和云柳二人，只是微微点头，继而转身小步跑开。
柳希儿顺着孙巧离开的方向看去，发现那群人早已离开，只留了吴艳花一人，不由心中有疑。
“刚刚下过一场雨，都散了。”归肃解释道。
“雨？”柳希儿低头看着四周的地面，哪有半分的雨落的痕迹，就算是艳阳天高照，也不该一丝痕迹都没有，连树叶都是干着的。
“这边没下雨，那边下的。”云柳边说着边拉着柳希儿往回走，“我们回去吧，等会更晒了。”
临走前，柳希儿又望了一眼孙巧，不知道在和吴艳花说些什么。
孙巧小跑至吴艳花身前，这才发现吴艳花身上有水的痕迹，地面也是阴湿的，她愣了一下，急道：“阿娘，怎么了？”
“没什么。”吴艳花声音平静，带着疏离，于孙巧而言，这样的母亲是最让她害怕的，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惹了母亲生气，难以原谅。
吴艳花转身离开，不再说什么，孙巧只好快步跟随，一路上默默无言。
回到家后，吴艳花停下脚步，孙巧看着吴艳花的背影不敢出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
“把门关上。”
孙巧手抖着将门关上，继而走到吴艳花身旁，“阿娘。”
“跪下！”
孙巧身子僵硬，几乎要发抖，她熟练地跪在吴艳花身侧，拿过一旁的柳条，双手呈给吴艳花。
吴艳花一把扯过柳条，“啪”的一声！孙巧的手上便见了红。
“脱！”
因着担心衣物破碎，每每受罚，孙巧都要将衣衫脱下，她颤着手将衣衫褪下，只留有一件胸间小衣遮羞。
她的身上有着几处伤痕，但也已经淡却，几乎要恢复完全，恢复光滑的肌肤。
只是短时间内怕是不会了，马上，她就会添几道新伤。
吴艳花接连抽了三鞭，孙巧的背上已经渗出了血，她咬着牙，说道：“阿娘……”
“别叫我阿娘！”紧接着，又是一鞭。
孙巧吐了一口气，强撑着要自己的神情乖巧，眼神诚恳，像是信徒祈求神明一般，她虔诚问道：“不知道巧儿又做了错什么？惹得阿娘生气。”
又是一鞭，吴艳花斥道：“你还好意思问！说！跟那个丧星在屋里说什么了！”
“女儿、女儿什么都没有说。”
“贱蹄子，你还敢骗我！”
吴艳花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孙巧，孙巧则一遍又一遍地回着“我没有”。
忽的，一人闯了进来，乐呵呵问道：“阿娘，巧儿，你们在玩什么？”
孙远志的出现，打断了这场闹剧。
“没什么，”吴艳花渐渐平稳气息，让自己在儿子面前没有那么凶神恶煞，她冲孙远志笑笑，“小志今天去哪儿玩了啊？”
“去池子里摸鱼了，没摸到。”孙远志努着嘴，很是不高兴。
吴艳花抚着孙远志的头，哄道：“娘给你抓大鱼！”
“我不抓鱼了！抓鱼不好玩！我也要玩娘和巧儿玩的！”孙远志拿起柳条，向孙巧身上一抽，“是不是这样？”
他歪着头看向吴艳花，想要得到鼓励和夸赞。
吴艳花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孙巧，鄙夷地剜了一眼，继而慈眉善目的对孙远志说道：“对！小志做的真不错！”
得到了吴艳花的鼓励，孙远志更是兴奋起来，不停地挥着柳条，一下比一下用力。
在吴艳花的喝彩声和孙远志的欢呼声中，终于，孙巧直直倒了下去。
吴艳花嫌弃地踹了一脚孙巧，“别装死！”
一脚，没有动静。
两脚，还是没有动静。
吴艳花慌了，她按下孙远志的手，哄道：“小志乖，先别玩了。”
孙远志虽是不情愿，但为了夸奖，还是默默退到了一边。
吴艳花俯身靠近孙巧，试探着孙巧的鼻息。
鼻息微弱，她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吴艳花眼神复杂地看着孙巧，又是嫌弃又是厌恶，可笑的是，里面甚至还有些心疼和怜惜。
她转身安慰着孙远志，“先去院子里玩，好不好？”
孙远志点点头，又指了指孙巧，“阿娘，巧儿她怎么了？”
“没事，等她醒了再让她陪你玩。”
“好！”孙远志拍了拍手，拿着柳条欣喜离开。
阳光洒落却照不透房屋，孙巧倒在地上，尽是潮湿阴暗。吴艳花望着奄奄一息的孙巧，眼中晦暗不明。
酷暑盛夏，天界虽无四季流转变化，却也有着时光流逝，花草交替，正值花期的仙子皆是灵光鼎盛，芬芳远溢。
欣欣向荣一片，多的是热闹，唯有一处——天宫辰清殿，似是与别的地方隔离开来，静谧非常。
清池之旁，帝鸿皞壬打坐修行，日复一日的清修，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安静，身为天族太子，他须得日日自省，日日勤勉。
他的生辰将近，又是整十年岁，天君帝鸿苍旻必会验查他的法力，查看他是否精进。
想到这，他不免急躁了些，一时间灵力乱窜，难以控制。他连忙静心调息，慌忙之时，他忽的闻到一股幽香，那香味轻柔淡雅，使人舒适非常。
帝鸿皞壬感受着这沁人心脾的香气，体内流窜的灵气也渐渐平稳，半晌，他缓缓睁开眼。
四周无人无声，那股香味也渐渐消失。
帝鸿皞壬凝眉思索，方才一切定然不是梦境，那又会是谁帮了自己？
他起身向外走去，一路上却没有碰到什么人，因知晓他在此修行，平日里连侍奉的人都不会靠近，更别说其他什么人擅自来访。
思及此处，帝鸿皞壬轻笑了一声，他贵为天族太子，在天宫却是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
做一个自小便被期待着、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真的好么？
天宫，从没有人与他平等相处，更别说谈论真心，成为朋友。
那今日之事，是一个巧合吗？
终于，在辰清宫外，帝鸿皞壬见到了两位不属于辰清宫的人。
“水芝仙子、水华仙子。”
只是她们二人是莲花仙子，辰清宫池内多的是莲花，帝鸿皞壬对莲花的香气再熟悉不过，自然也确定刚刚的幽香绝不是莲花香气。
“二位仙子请留步。”
水芝和水华是双生姐妹，模样相似，脾气秉性相似，神情动作也几乎是同步的，听到帝鸿皞壬叫她们，她们齐齐转身，齐齐行礼。
“太子殿下。”
帝鸿皞壬微微颔首，问道：“你们有在这附近见到什么人吗？”
“人？”水芝与水华相视一眼，不急不缓地问道：“凡人吗？”
“不，”帝鸿皞壬干笑一声，“就是……六界万灵。”
此刻他有点后悔喊住她们姐妹二人，两人是出了名的温吞性子，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
“是这样啊。”水芝垂眸思索，许久之后，她眼眸微睁，“啊”了一声。
帝鸿皞壬心下一喜，急忙问道：“是看见有什么人吗？”
水芝缓缓摇摇头，“没有。”
帝鸿皞壬被噎了一下，握拳在身前，失笑两声，继而说道：“多谢二位仙子……”
“有。”水华突然说道。
“有吗？”水芝看向水华，眉头微颦。
“有。”水华又一次说道：“灵香仙子。”
帝鸿皞壬一怔，不确定道：“是……万花谷，万法仙尊座下的灵香仙子？”
“就是她，我闻到她的花香了。”
“花香……”水芝轻合双目，细嗅着周围，“好像是她。”她睁开双眼，对水华说道：“我也闻到了。”
“灵香仙子的……花香？”再怎么说灵香仙子也是一位仙子，帝鸿皞壬将这话说出来总觉有些轻浮，他抿抿唇，问道：“你们确定吗？”
水华点点头，“灵香仙子很特别。”
“特别？”
“灵香仙子虽是花仙，她的灵气却有涤荡的作用，像是清水一般。”水芝笑起来，“我们莲花最喜欢这种气息了。”
“你刚刚都没有发现。”水华抬手戳了一下水芝的脑袋，笑道：“笨蛋。”
“我不是笨蛋，只是因为刚才太舒服，我有些沉迷。”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调笑，帝鸿皞壬只觉美好，不由心软，不再忍心打扰，便微微躬身谢过，转身离开。
“灵香……”
帝鸿皞壬想着，也到处寻着。
他的这位师姐，倔强，傲气，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就连自己这个天族太子都被她骂过几次。
若不是知道自己不是骄奢的膏粱纨袴，怕是也要将不畏强权的名头冠在灵香的头上。
而两人寥寥几次的见面，也大多是在吵嘴架。
灵香看不惯他的太子做派，向来都要明里暗里说他几句。
他也不愿被一个花仙压了一头，从不肯喊她一句师姐。
细想起来，自己好像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位师姐。
“太子殿下，您在找什么？”牧觉少见这样步履匆忙的帝鸿皞壬，不由上前询问，“小仙能做些什么吗？”
“牧觉。”帝鸿皞壬被人叫住，先是一愣，继而想起牧觉与灵香有些不和，不禁有些犹豫，“你……见过灵香仙子吗？”
牧觉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堪，他有些颓然似的，指了指天门的方向，“大约一炷香前，我见她匆忙离开了。”
那时的牧觉还觉奇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灵香仙子，怎么会那么狼狈，逃一般的离开。
现在看来，既是与太子殿下有关，那也不算奇怪。
“走了？”帝鸿皞壬心中像是忽然空了一块，他垂眸呢喃，“走了……”
走便走了，自己怎么会如此失落？
明明，明明想要见到灵香仙子是那样容易，无论是自己去万花谷，还是让人召她前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明明，自己与她并无深交，甚至要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走便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么自己在失落什么？
是因为那个能够抚平自己内心的人不告而别？而是因为她的出现本就是偶然，自己不应该多情寻觅？
帝鸿皞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应该找到她，是她抚慰了自己不安的情绪，平稳了激荡的灵力。
无论是谁，无论在哪，他都应该找到她。
可偏偏，他没有。
牧觉看出帝鸿皞壬的失神，只好躬身行礼，默默告退。
万花谷中，万法仙尊正与捏出来的泥人下棋，忽然听见一声呼喊。
“师尊！”
他漫不经心地闻声望去，这一望不打紧，自己被吓了一跳，棋子都直接扔到了棋盘上，他连忙甩了一道灵力过去，急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又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