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同归肃出去一趟回来后,柳希儿便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柳玉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为人父母则计之深远。虽说不知道归肃的家世,但多日相处下来,柳玉珍瞧得出这人是好还是坏。

    更何况,他对柳希儿是极好的。

    只要对柳希儿好,其他的又算什么呢?而且以她们自己的家境来说,哪有值得被人图谋的东西?

    柳希儿今年二八芳华,也是到了寻觅人家的年纪,若是两人两情相悦,柳玉珍心里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她心里想着,言语里也打探着。

    “归肃和云柳都去哪了?”

    “他们进城了。”

    “进城去做什么了?”

    柳希儿抿唇一笑,眼里都是愉悦,“他们去城里置办东西。”

    “置办东西?”柳玉珍一怔,“家里不缺什么啊。”

    忽的,她又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置办结亲的东西?

    可这未必太快了些。

    柳玉珍心里犯嘀咕,她看向柳希儿,见她还是欢喜的模样,不禁问道:“希儿,怎么这么高兴?”

    “阿娘。”柳希儿忍不住笑道:“我们马上就有新邻里了。”

    “什么?”柳玉珍又是惊又是疑,但转念想到柳希儿这样高兴,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她问道:“是归肃和云柳?”

    柳希儿点点头,走到柳玉珍身旁坐下,“嗯,原本想把一切收拾妥当再告诉阿娘的,可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柳希儿垂着眉眼,掩不住的笑意,“他们将旁边的屋子买了下来。”

    原是因为这个高兴。

    柳玉珍心中酸楚,疼惜地看着柳希儿,她抬起手,抚摸着柳希儿的头,轻声道:“好孩子。”

    从城内找了一队修建的人,敲敲打打,约莫一月的时间,一个新的房子便在柳家旁建成。

    那房子算不得好看,但足够结实,其中一个柴房,一个仓库,五个宽敞的住宿房间,除去庖屋茅厕,院子还有三丈长三丈宽,宽敞到最后哪怕又建了一个牛棚,也有满院子的敞亮。

    这样的房屋,在整个清水沟都是大的,若是平常人家建这样的屋子,且不说花销,就算是找这样大的一块地都不容易。

    偏偏,柳家附近,最不缺的就是空地,且因一直无人接纳,这里的地契房契到手,也甚是便宜。

    这一个月来,有意无意的都是兴师动众,整个清水沟,上到八旬老汉,下到三岁稚儿,都来看过这里的热闹。

    从开始的不屑一顾,到最后的震惊羡慕。

    “这房子可真大啊!”

    “这得要不少钱吧!”

    “你看他们俩,一看就知道不是咱这穷地方的人!”

    “怎么就选了这呢?”

    “和那娘俩靠那么近,能有什么好!”

    “巧儿,快去!”议论纷纷的人群里,孙家二嫂吴艳花推搡着孙巧向前,“去,快去!”

    刚刚及笄的姑娘,哪知道情情爱爱的事,孙巧咬着嘴唇,攥着衣裳,难为情的被母亲推到了前面。

    在田地里长大,孙巧没有如若凝脂的肌肤,同柳希儿一样,肤色是有些泛黄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稚嫩、迷茫,还有一股倔强,像是小牛,像是麦穗。

    “哎呦他二嫂,你这是干什么呀。”有几人看出了吴艳花的心思,毫不留情地调侃着,“你家巧儿才多大年纪,你就着急了?”

    “去,有你什么事。”吴艳花颦了那人一眼。

    孙巧自然也听到了身后的闲言碎语,她皱着眉头望向吴艳花,挣扎着不知是继续向前还是回去的好,吴艳花冲孙巧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向前,“巧儿。”

    无法,孙巧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五六丈的路,她走了快一盏茶的时间。

    地上的爆竹碎片红彤彤,像是喜迎新娘子似的,孙巧低着头看着,思绪飞乱这样想着,脸更是臊得慌,等走到门口时,脸已是红的要滴血。

    外面的纷扰像是不避人一般,归肃和云柳自然都知道,但对他们来说,这些人的言语也好行动也罢,都无甚影响,毕竟他们到这里只是为了柳希儿,待她历劫结束,他们就可以毫无挂念的离开这里。

    所以哪怕知道外面有人惦记这里,他们也不放在心上,惦记就是了,难不成还有人能从他们手里拿走些什么?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将这里彻底收拾成一个不错的安稳的房子,好让柳希儿和柳玉珍时不时的来这居住,让她们过得更舒适些。

    归肃提着一桶污水往外走,那是洗刷灶台的水,单单一看,其实还干净得很,若不是他知道这是用过的水,也未必会倒掉。

    水肆意地从桶里跑出来,烟火似的炸落在地上,在光的照耀下泛着波光。

    忽的,一声娇呼传来。

    “啊!”

    归肃闻声望去,一个小姑娘正拍打着自己的衣裙,上面还有着斑驳水渍,毫无疑问,那是受其泼水牵连的人。

    他皱眉上前,“你没事吧?”

    “我……”孙巧擦了擦水渍,抬起头看向归肃。

    眼前的男人模样俊朗,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红齿白,身形高大,气质出尘,一身的修身棕衣简单却不失精致,束着的马尾利落干练,让他有着少年青春。

    夏日清晨,明媚而不炙热的光照在他的身上,真真让人心动。

    孙巧一时结巴,竟忘了要说什么。

    “你还好么?”归肃见过这种目光,早在他是人的时候就见过这种目光,若是不及时制止,怕是她会模糊了自己的心意,误以为这是爱慕,误人误己。

    “我……”孙巧回过神来,忙低头拍打着衣裙,“我没事。”

    “没事就好,实属抱歉。”归肃颔首客客气气地说着,接着便要转身离开,见他要走,孙巧一时呆愣,又不知该如何动作。

    “巧儿!”吴艳花远远喊道。

    这一喊,孙巧和归肃都齐齐回头看去。

    归肃接着瞥了一眼孙巧,不发一言,继续向屋子里走。

    母亲的焦急和期许都在眼前,孙巧用力攥着手,转身硬着头皮向归肃喊道:“等等!”

    归肃无奈地叹了一声,继而回身看着脸颊通红的孙巧,这明显是个腼腆的姑娘家,却被硬生生推了出来。

    “刚刚那人,是在叫你么?”他问道:“既是叫你,怎么不过去?”

    孙巧红着脸,轻声道:“我、我想进去看看。”

    归肃望了一眼屋子,轻叹道:“你若是跟着我进去了,再出来就说不准会被旁人说些什么了。”

    “什、什么意思?”孙巧怔在原地,眼中茫然。

    “你一个清白女子,若是跟着我进去了,岂不是招人口舌。”归肃无奈,指了指远处那一堆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传出些什么都不为奇,到那时候,你我证明得了清白么?”

    阿娘原是这样想的么?

    孙巧垂下头,清水沟的女子少之又少,若不是有一个憨傻的哥哥需要照顾,她恐怕也不会被留下,会像无数女婴一样被送去弃婴塔。

    她自小便知道,哥哥是要跟着自己一辈子的。

    她也自小知道,她的归宿,是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好让哥哥衣食无忧。

    她从来都知道。

    可是不这样,还能怎样?这世间哪有女子说了算的?她没读过书,却也知道女子要遵循三从四德。

    阿娘要她这样做,那她便要听从阿娘的话。

    “我……”

    孙巧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抬起头看向归肃,刚一开口,余光便看见旁边来了一人。

    “希儿,”归肃眸子一亮,嘴角不经意上扬,“我帮你拿。”

    他拿过柳希儿提着的菜篮,里面有不少瓜果蔬菜,都是平常的东西,归肃却是如获至宝的抱着。

    “灶台收拾出来了,今日就在这里吃吧。”

    与刚刚不同,此时的归肃笑容满面,眉目传情,俨然一副与人亲近的模样,殷勤热情极了。

    孙巧眉头微蹙,“你们便不怕被人传闲话了么?”

    柳希儿闻声看去,她认得孙巧,孙巧自小便是清水沟有名的美人胚子,少时的时候,柳希儿也曾找孙巧玩过,孙巧的脾气软糯温和,若不是孙家人阻拦,兴许两人真的能成为朋友。

    只是哪有那么多的假设,两人最终也只是在清水沟各自的传闻里有着名声罢了,这是两人唯一相近的时候。

    “闲话?”柳希儿一时不解,但下一刻她看见了远处的那群人,她又看向归肃,见他神情为难,心中也就有了猜测。

    “他们传我的闲话还少么?”不知怎么的,柳希儿将这话说了出来,带着些嗤笑不屑,“还不是一样活着。”

    这倒是与她平日闷着的性子有些不同,孙巧同村里其他人一样,见惯了她低眉顺眼退让的模样,哪能想到会从她的嘴里听出一句讥讽来,不由僵了片刻,说不出话来。

    归肃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态,这话语里的淡漠和傲然,像极了那位俯瞰世间,不染纤尘的神女。

    让人敬畏,远离,不愿接近。

    千回百转,生生世世,一个人的灵魂却永不会变。

    “我们走吧。”归肃向柳希儿说道。

    柳希儿点点头,转头看向孙巧,“若是你不畏惧人言,如何都随你,只是我不想因你影响到我的家人和朋友,所以,”她的手微微动作,示意着人群的方向,“你还是回去吧。”

    说罢两人便转身要走,只是没走两步,便听到身后人急急一喊。

    “等等!”

    孙巧小跑上前,一下子就挎住了归肃的胳膊,她的脸颊通红,眼睛蒙着水汽,她死死咬着唇,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几分。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归肃都没有坦然被人牵制的习惯,他不悦皱眉,拿开了孙巧的手,向一旁退了一步,也向柳希儿近了一步。

    “你这是做什么?”

    “嘶——”孙巧倒吸一口气,似是疼痛所致,她下意识覆上手腕,咬牙坚持着。

    归肃有些厌烦,亦有些慌乱,他看向柳希儿,解释道:“我没有下重手。”

    柳希儿则是盯着孙巧的手腕不动,想要透过衣衫看见里面似的,她上前一步,拉住孙巧的手,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的衣袖褪了上去。

    一道道红印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

    “这……”柳希儿怔了片刻,便将孙巧拉进了屋子。

    见孙巧与人进了屋子,吴艳花满意拍手。虽说还有一个柳希儿跟着,但好歹是进去了,只待孙巧再出来,他们就有了一个有钱的女婿。

    只是她没想到,孙巧和柳希儿是向房子里走没错,甚至眼见都要进了门了,男人却是没有动作。

    那怎么行!吴艳花心急起来,两个女人进去有什么用。

    就在她急的要喊住孙巧的时候,男人抬脚向前,动作起来。

    吴艳花先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又神气又自豪。

    孙巧和柳希儿已经走到门边,再走一步,她们就要进去,消失在众人面前,待到男人进去,无论里面发生什么,都由不得他们说了。

    这么多双耳目,自有他们的说法。

    “怎么停下了?”

    吴艳花看着停下的三人,她怔了一瞬,继而看见男人转头看向这边,似是看了他们一眼。

    “怎、怎么了?”孙巧心慌的厉害,被人知晓了伤痕,这使她不敢去面对这两人,可她又怕跑回去,不能满足母亲愿望,再来一顿打。

    柳希儿轻拍着孙巧的手,安慰她不必担忧。

    “云柳!出来!”

    归肃站在与柳希儿和孙巧的身后,与她们隔着两三人的距离,大声向屋子里喊着。

    云柳正在清扫屋子,听到归肃喊他便从里面出来,手上的扫帚都没来得及放下。

    “你去倒个水怎么这么慢?叫我干什么?”人未到声先至,他出了门才看见柳希儿在门口,他兴冲冲跑过去,“希儿,你来了。”

    “诶?这又是谁?”他见柳希儿与孙巧拉着手,便认为她是柳希儿的朋友,语气也欢快许多,“我叫云柳,你呢……欸!”

    话还没完,归肃便把他拽了出去,“话真多。”

    “什么叫话真多!”云柳挣开归肃的拖拽,转身的功夫看见了远处那一堆人,厌烦地说了一句,“怎么还在这啊。”

    “你们进去吧,我们在这守着。”归肃向柳希儿温声道。

    “嗯。”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一个没进去,还又出来一个!”吴艳花终是急不可耐,就差冲上去指着鼻子质问。

    旁边的人则是看热闹看得高兴,见此情景打趣起来。

    “我说他二嫂,你何必急着把闺女送出去呢,你家傻老大不是还指望着人家巧儿照看吗?”

    “哎呦,你这就不知道了,巧儿找个有钱的,人家夫家还能不管巧儿的这个傻哥哥吗?”

    “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整个清水沟就你家把闺女养的招蜂引蝶的,原来是指望借嫁闺女发财啊!”

    “你胡说什么呢!”吴艳花本就心烦,听到他们的话更是恼怒,说着便要伸手推搡那人。

    只是这些都是一身力气的,不是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哪能任她动手,一下便躲了去。

    自己因口舌之快招致祸灾,也是理亏,那人没动手,只是指向远处,接着又说了几句。

    “你看你,这么大气性,再把人郎君吓跑了。”

    吴艳花顺着望过去,一时像田里塌了的稻草人。

    “你说,他们老盯着我们干什么啊。”云柳手拿着扫帚杆,抱臂望着远处的人群,阳光渐盛,他开始不耐烦起来,手指微动,一点灵光便聚集在指尖。

    “你要干什么?”

    身旁法力波动,归肃自然有所察觉,他不想阻止,私心也想给那些人些不痛快,新仇旧恨一起算上一算。

    但到底是不能肆意妄为,尤其是他还是陌栀从冥界带出来的,虽说地府应该不会找陌栀的麻烦,但他还是不想给她添乱。

    “下雨,淋一淋他们。”

    “院子里还晒着衣服。”归肃无奈,“换一个。”

    云柳皱皱鼻子,“只浇他们不就是了,阴阳天,又不稀奇。”

    “虽然牵强了些,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归肃默认了云柳的做法,“你悠着点。”

    “那还能出岔子?”云柳狡黠笑了笑,只一个响指,天上顿时乌云密布。

    “呀!这么大的雷云!”

    “院子里还晒着麦子呢!”

    “急什么。你家那口子不是在家吗?地里又没事。”

    “就他?这个时候恐怕还没醒呢!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雨云相聚,一众人跑的跑,散的散,也有离得近不慌不忙的,比如这俩闲汉,家中有妻子照看,也不担心什么,便多待了一会儿,也就眼尖瞧见了一边阴一边晴的天象,惊叹起两声。

    “这煞星顶上咋还是晴天!”

    “真是白日里见鬼了!果然是妖孽!”

    话音刚落,一道雷直劈两人面前,地上生生焦黑了一处,这一劈,将两人吓得心惊胆战,缓了好一会才哆哆嗦嗦推着彼此离开。

    归肃望着那道雷电皱起眉,本就是无雨的天气,哪来的雷电,还是这样巧的劈在那俩人身前,差之分毫便可伤人性命,明显是法力引至,警告二人。

    “你怎么还吓人?”

    云柳茫然回头看向归肃,“我没有啊?我还以为是你呢!”

    “不是你?”归肃的眉头拧的更紧 ,“难道是苍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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