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儿闻声身子一僵，接着不动声色地将篮子上的布扯了扯，将篮子盖的更完全。
她缓缓转身，脸上挂着笑容，“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你去哪？我同你一起。”归肃几步走上前，边说着边往外走，只是他走了几步都没见柳希儿跟上来，便回头疑问道：“希儿？”
柳希儿握紧了挎着的篮子，垂眼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
见柳希儿不愿，归肃也不好强逼，只好应道：“好，路上小心。”
“好。”
待柳希儿走后，归肃闭目调动鬼气，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即将隐身之时，云柳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希儿一个人出去了，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四象镯在她身上，外物哪有能伤到她的。”
“怕的不是外物。”归肃手上动作不停，将身形隐去，“你在这里守着伯母，我跟去看看。”
阴风吹过，云柳打了个寒颤，“好冷。”
已是入秋，天虽然还是热着的，树叶却开始飘落，柳希儿一路走着，看着，看着地上的落叶。
身边依旧有行人经过，嫌弃厌恶地看她，骂她，她却是不躲了。
她也不在意，因为她一直在想，还是绿色的叶子，怎么就落了呢？
她这样想着，想着想着，便走到了弃婴塔。
“我又来看你们了。”柳希儿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在一个小小的火盆里点起微火，“今日中秋，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中秋是什么，这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我和阿娘折了几个圆的，你们就当做是月饼吧。”
“不过你们应该是和我当年一样的年纪吧，不知道变成鬼会不会长大，能不能吃这些东西，婴孩是不能吃的。”
“你们投胎去了吗？”柳希儿说着说着忽然轻笑了一声，“我同四叔说，不信神佛，可我还想着你们有投胎的机会。”
她委屈似的努努嘴，垂下眸子继续说道：“你们不该这样一生的……”
她一人喃喃说着，回应她的只有微凉的秋风。
她也已经习惯这样的自语，其实每一次来见她们，她说的话都大同小异，她的人生总是那样简单，没有什么稀奇。
可是这次，她多说了些不同的。
“好了，下个月我再来看你们，我要回家准备过节的东西了，对了，”柳希儿笑了起来，“我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不过才认识了两个月，就先不让他们来见你们了，你们不要不高兴。”
她站起身，拿起篮子，“走了。”
凉风拂过地面，卷起烧过的碎屑，黑色的片段在半空中飘荡，似是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手拉手的转圈、跳舞。
为柳希儿的来到而兴奋，又在欢送她离开，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
直到，她们感受到了另一种气息。
归肃跟在柳希儿身后，一直默默跟着，他庆幸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临走时，他也只是看了弃婴塔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让他不舒服，像是在消耗他的精气神一样，柳希儿已经离开，他也不再多做停留，跟了上去。
他不曾回头，也不会知道，在他离开之后，方才那些飞舞的碎屑飘了出来，不再局限于弃婴塔的四周，而是飘到了路上，飘到了田里，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中秋佳节，吃月饼，赏明月，云柳是第一次过人间的习俗，新奇的不得了，他从集市买了许多口味的月饼回来，忍了好几天，终于能在今日品尝一番新奇。
他将每种口味的月饼都掰了一块品尝，越吃越高兴，索性就把自己掰过的都吃完。
柳玉珍和柳希儿看着云柳这副模样忍俊不禁，一边嘱咐着慢些，一边给他递水喝，也生怕他吃不到似的。
其实对她们来说，月饼这东西也是稀罕物，以往中秋她们都只是买两个回来祭祀一番，再分着尝尝味道，也算是过节了。
只是今年变得不同，家中多了归肃和云柳，相互扶持着，日子轻松许多，吃食也不成问题，但相比起这些，她们更为有这两人陪伴而高兴。
归肃望着月亮，难得这样平静，平静的让他有些感伤，回忆起过去。
上一次的中秋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他十几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父亲母亲都在，他们一同进宫同姐姐过的中秋。
谁也没想到，那会是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也是归肃过的最后一个中秋。
在那之后不久，归长风战死，他也开始上阵行军打仗，此后再也没有阖家团圆的日子。
竟是这么久了。
归肃想着，又想起来陌栀。
他们二人相识相伴的那段时间，竟也没有体味人间安乐的时候。
“归肃，”柳希儿唤了一声，“吃个月饼吧。”
他望着柳希儿，莞尔一笑，“好。”
他想，他们还有很多以后，总会有机会的，且看长路漫漫，美好灿烂。
又是半月，这半个月来，村里好像安静不少。
云柳去河边捉鱼，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往日里他打招呼都要到笑的脸僵的地步，现在却没碰到什么人。
他觉得奇怪，归肃也觉得奇怪。
他在城中卖字画，一天过去也不见得看见几个人，好像所有人都足不出户一般。
这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冷清，几人不由起异。
“奇怪了，朝廷是下了不能出门的禁令吗？怎么哪哪都没人？”
“你也发现了，”归肃沉思道：“城中也是这般境况。”
“怎么会这样？真是见鬼了。”
归肃冷笑一声，“嗯，你日日都见鬼。”
云柳白了归肃一眼，“这样下去东西都买不到了，希儿吃什么用什么？”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几日的时间还能撑过去，日子久了，一切都要乱套，好好的城池怎么像是瘫痪了一般，无法运作。”
“等着，我去问问。”
“你怎么问？”
云柳神气的扬起脸，笑道：“自然是靠我神算子的本事！”
说罢他便换下捉鱼的衣裳，捏了个诀瞬时消失在原处。
上次帮了那位商贾家的姑娘，云柳从中获得了一大笔酬金，已经有些日子不进城摆摊，如今他又要重操旧业。
他扫了扫摊上的尘土，一屁股坐下，开始吆喝。
“消灾避祸，运势将来，除魔降妖，捉鬼贴符……”
“哪有相士当街吆喝的？”归肃突然出现在云柳身后，问道：“而且你这喊的什么？‘除魔降妖，捉鬼贴符’，简直违世绝俗。”
“他们都是凡人，我不这么喊能行吗？而且街上都没人，我不喊行吗？”
“那你在这喊了他们能听见吗？”归肃无奈，“你要喊你也得走街串巷到人家门口去喊啊。”
云柳恍然，“对哦。”
“你去西街，我去东街。”
于是一鬼一妖，喊着“除魔降妖、捉鬼贴符”的号子，在洛浮城内到处走。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有几家的大门被他们喊的松动。
“先生留步！”
归肃转身慢步走过去，“你说。”
喊他的应当是个管家，他左右瞧了瞧，悄声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归肃望了望四周，哪有一个人，还需要这样麻烦，但做戏做真，他点点头，跟着管家进了门。
“现在可以说是何事了么？”
“先生请跟我来。”
管家带着归肃走到一间屋子前，门上还贴着一张黄符，归肃心道还好自己借四象镯重生了一遭，不然也不见得能抵得住这些符篆。
他跟着管家进了屋子，一进屋便闻到浓浓的药酒气味，应当是拿来驱除妖邪用的，再往里走，熏香的味道重了起来。
他皱起眉，问道：“这么多种护身之物，难道妖魔鬼怪都有？”
“先生果然是神仙，竟都分辨出来了！”管家不管归肃是不是真的明白，只是一股脑的夸赞，俨然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模样。
他匆匆带着归肃绕过屏风，说道：“我们家老爷已经昏睡了五六日了！”
“昏睡？”归肃上前查看，却被熏香呛了一口，“你们先把这些撤了，这样胡乱做的东西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影响周边的灵气，混乱人的生气。”
“哦、哦！”管家急忙派人撤了熏香，又开窗透了会气，归肃这才又重新上前探查，“昏睡之前可有别的症状？”
“有！最开始的时候，老爷只是时常打盹，我们想着老爷这个年纪了，也算正常，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老爷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如今竟是叫不醒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中秋之后，对！中秋之后，就是中秋第二日，那时候我还以为老爷是前一夜吃酒吃多了，现在想来，应当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中秋？”归肃琢磨着，中秋也不是什么招致恶鬼的时候，甚至因为祭祖，这一天还会得到祖先的庇佑。
可倘若不是恶鬼，是妖……
归肃查探着，这人身体无恙，最多是有些魂力亏损，这都不算什么，毕竟凡人平常累着病着，都会影响自己的精神力，影响自己魂力，休息休息调养调养就补回来了。
这样看来，也不当是妖，若有妖气侵袭，这人的精魂都会受到影响，印堂发黑，气息不稳。
不是恶鬼也不是妖，甚至对他没有什么恶意，难不成是神仙逗弄他？
归肃心里想着，要是陌栀在就好了，管他因为什么，她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忽的，他瞧见了一团白雾，那团白雾极小，又有熏香烟雾缭绕作掩护，轻易不能发现。
管家见归肃一直看着他们家老爷的头顶，不禁汗毛耸立，他抬手抹了把汗，问道：“先生，是发现什么了吗？”
“你先出去。”
“诶！好！”
本就害怕，听到这句话简直如释重负，管家应了声好，急急走了出去。
归肃伸手托起那团白雾，感受着它灵体的重量。
“是个婴孩的鬼魂。这下麻烦了，婴灵尚未启智，话都不会说，我能问出来什么？”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了一个空灵的声音，这个声音，像极了柳希儿。
“你能听见我说话？”
归肃一怔，“你是婴灵？”
“嗯。”婴灵的声音懵懵懂懂，“你和我们不一样。”
“你们？”归肃问道：“还有谁？你的声音为何和我的一位朋友这么像？”
“你认识柳希儿吗？我们都是柳希儿的好朋友，我们只见过柳希儿，只有她和我们说话，我们只听过她的声音。”
“你们……”归肃皱起眉头，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来自弃婴塔？”
“我们是从一个高高的，只有一个洞的地方出来的，那里叫弃婴塔吗？是什么意思？”
这要如何解释，若是她们都是来自弃婴塔的婴灵，告诉她们真相未免太残忍，归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道：“你为什么在这？”
“我，我们从那里离开后，就散开了，我感受到这个人的气息，我就来了。”她的声音渐渐有了喜悦，似是笑着说的，“他是我的家人吗？柳希儿说，和家人在一起就是高兴的，这就是高兴吧？”
“他是你爹？”
“爹？我不知道，我们在那里困了太久，都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让他沉睡不起？”
“我没有啊，我只是想和他一起玩，好像他只有这个样子才能陪我玩。”
归肃沉思道：“在梦里见面。”
“那是梦吗？”
“你想要他一直陪你玩吗？”归肃问道。
那个声音没有犹豫的，欢快道：“想。”
“那你就不能让他一直睡觉，你可以等他晚上的时候再去梦里见他，不然他会死，就不能一起和你玩了。”
像是同小朋友说话一样，归肃软下声音，循循善诱。
“死？”那团白雾抖动起来，“是和我一样吗？”
她的声音，像是害怕，像是战栗，又像是，暗讽。
归肃凝视着白雾，仔细着措辞，同为鬼魂，他知道成为恶鬼只需要刹那，“在梦里他喜欢和你玩吗？”
“喜欢。”那个声音又稚嫩起来。
归肃心下一松，暗道还好，还好鬼魂入梦，梦境都是鬼魂控制的，这婴灵虽不知道这些，但还是有着控梦的先天本领，在她的期待里，自然都是欢乐美好。
“那你想要他难过吗？”
那个声音委屈着，“不想。”
“所以，你要夜晚入梦找他玩，不然以后他就不会理你了。”
“我不想没人理。”白雾跳动着，“我晚上再来找他。”
那团白雾飘荡着，三下两下，进了枕头里。
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人辗转醒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的房间！”
听到老爷的声音，管家连忙跑了进去，又惊又喜，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是老夫错怪先生了。”
“无事，只是我有一事想问。”
“先生请讲。”
“你还记得梦里梦见了什么吗？”
“梦？”老爷颦眉想着，最后摇摇头，“不曾记得做梦。”
果然。归肃想到，婴灵虽能造梦，却没有寻常鬼魂托梦的本事，这样也好，两边都不受影响。
离开的路上，归肃向管家问道：“你是何时跟在你们家老爷身边的？”
“自少时便跟着。”
“那也是看着你们家老爷成家立业了。”
管家笑道：“说来惭愧，是这样的。”
“那你们家老爷可曾有过一个女儿？”
“女儿？我们家只有两个少爷。”
归肃脚步一顿，“你再仔细想想？”
管家也停了脚步，拧眉回忆着，“女儿、女儿……”
他忽的“啊”了一声，“有！那是二十年前了吧，是我们家老爷和大夫人的第二个孩子，不过，那个时候老爷正是生意不顺意的时候，就、就……”
“就扔到了弃婴塔，是吗？”
管家垂下头，没有回话。
“好，我知道了。管家留步。”
归肃向外走着，脚步越来越快。若真的是弃婴塔的婴灵，且连二十年前的婴灵都有，那该有多少婴灵跑出来。
他站在大街上，看着冷清的街道。
这样的冷清，竟出自这样令人恶寒的原因。
“弃婴塔，婴灵？”苍鉴问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人间的古怪多了去了，你事事都来找我，我这魔尊还做不做了？”
“来找你自然是有要来找你的原因。”
苍鉴翘起腿，抱臂靠在椅背上，“喂！你还不是姐姐的什么人呢，你对我说话尊重些好吗？我可是堂堂魔尊！”
归肃又无奈又嫌弃地瞥了一眼苍鉴，说道：“那些婴灵的声音，和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和姐姐的声音一模一样？”苍鉴坐直了身子，“为什么？”
“她们不知是因为什么被困在了弃婴塔，只有希儿去看望她们，她们所能接触到的只要希儿，婴灵懵懂无知，能学习的对象也只有希儿。”
“若是有人发现了这些婴灵，姐姐岂不是有危险……”
“是，所以我来问你，这件事能不能避开？”
苍鉴闭目感知了一番，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向归肃。
见苍鉴不说话，而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归肃担忧道：“怎样？”
她缓缓转身，脸上挂着笑容，“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你去哪？我同你一起。”归肃几步走上前，边说着边往外走，只是他走了几步都没见柳希儿跟上来，便回头疑问道：“希儿？”
柳希儿握紧了挎着的篮子，垂眼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
见柳希儿不愿，归肃也不好强逼，只好应道：“好，路上小心。”
“好。”
待柳希儿走后，归肃闭目调动鬼气，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即将隐身之时，云柳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希儿一个人出去了，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四象镯在她身上，外物哪有能伤到她的。”
“怕的不是外物。”归肃手上动作不停，将身形隐去，“你在这里守着伯母，我跟去看看。”
阴风吹过，云柳打了个寒颤，“好冷。”
已是入秋，天虽然还是热着的，树叶却开始飘落，柳希儿一路走着，看着，看着地上的落叶。
身边依旧有行人经过，嫌弃厌恶地看她，骂她，她却是不躲了。
她也不在意，因为她一直在想，还是绿色的叶子，怎么就落了呢？
她这样想着，想着想着，便走到了弃婴塔。
“我又来看你们了。”柳希儿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在一个小小的火盆里点起微火，“今日中秋，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中秋是什么，这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我和阿娘折了几个圆的，你们就当做是月饼吧。”
“不过你们应该是和我当年一样的年纪吧，不知道变成鬼会不会长大，能不能吃这些东西，婴孩是不能吃的。”
“你们投胎去了吗？”柳希儿说着说着忽然轻笑了一声，“我同四叔说，不信神佛，可我还想着你们有投胎的机会。”
她委屈似的努努嘴，垂下眸子继续说道：“你们不该这样一生的……”
她一人喃喃说着，回应她的只有微凉的秋风。
她也已经习惯这样的自语，其实每一次来见她们，她说的话都大同小异，她的人生总是那样简单，没有什么稀奇。
可是这次，她多说了些不同的。
“好了，下个月我再来看你们，我要回家准备过节的东西了，对了，”柳希儿笑了起来，“我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不过才认识了两个月，就先不让他们来见你们了，你们不要不高兴。”
她站起身，拿起篮子，“走了。”
凉风拂过地面，卷起烧过的碎屑，黑色的片段在半空中飘荡，似是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手拉手的转圈、跳舞。
为柳希儿的来到而兴奋，又在欢送她离开，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
直到，她们感受到了另一种气息。
归肃跟在柳希儿身后，一直默默跟着，他庆幸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临走时，他也只是看了弃婴塔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让他不舒服，像是在消耗他的精气神一样，柳希儿已经离开，他也不再多做停留，跟了上去。
他不曾回头，也不会知道，在他离开之后，方才那些飞舞的碎屑飘了出来，不再局限于弃婴塔的四周，而是飘到了路上，飘到了田里，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中秋佳节，吃月饼，赏明月，云柳是第一次过人间的习俗，新奇的不得了，他从集市买了许多口味的月饼回来，忍了好几天，终于能在今日品尝一番新奇。
他将每种口味的月饼都掰了一块品尝，越吃越高兴，索性就把自己掰过的都吃完。
柳玉珍和柳希儿看着云柳这副模样忍俊不禁，一边嘱咐着慢些，一边给他递水喝，也生怕他吃不到似的。
其实对她们来说，月饼这东西也是稀罕物，以往中秋她们都只是买两个回来祭祀一番，再分着尝尝味道，也算是过节了。
只是今年变得不同，家中多了归肃和云柳，相互扶持着，日子轻松许多，吃食也不成问题，但相比起这些，她们更为有这两人陪伴而高兴。
归肃望着月亮，难得这样平静，平静的让他有些感伤，回忆起过去。
上一次的中秋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他十几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父亲母亲都在，他们一同进宫同姐姐过的中秋。
谁也没想到，那会是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也是归肃过的最后一个中秋。
在那之后不久，归长风战死，他也开始上阵行军打仗，此后再也没有阖家团圆的日子。
竟是这么久了。
归肃想着，又想起来陌栀。
他们二人相识相伴的那段时间，竟也没有体味人间安乐的时候。
“归肃，”柳希儿唤了一声，“吃个月饼吧。”
他望着柳希儿，莞尔一笑，“好。”
他想，他们还有很多以后，总会有机会的，且看长路漫漫，美好灿烂。
又是半月，这半个月来，村里好像安静不少。
云柳去河边捉鱼，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往日里他打招呼都要到笑的脸僵的地步，现在却没碰到什么人。
他觉得奇怪，归肃也觉得奇怪。
他在城中卖字画，一天过去也不见得看见几个人，好像所有人都足不出户一般。
这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冷清，几人不由起异。
“奇怪了，朝廷是下了不能出门的禁令吗？怎么哪哪都没人？”
“你也发现了，”归肃沉思道：“城中也是这般境况。”
“怎么会这样？真是见鬼了。”
归肃冷笑一声，“嗯，你日日都见鬼。”
云柳白了归肃一眼，“这样下去东西都买不到了，希儿吃什么用什么？”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几日的时间还能撑过去，日子久了，一切都要乱套，好好的城池怎么像是瘫痪了一般，无法运作。”
“等着，我去问问。”
“你怎么问？”
云柳神气的扬起脸，笑道：“自然是靠我神算子的本事！”
说罢他便换下捉鱼的衣裳，捏了个诀瞬时消失在原处。
上次帮了那位商贾家的姑娘，云柳从中获得了一大笔酬金，已经有些日子不进城摆摊，如今他又要重操旧业。
他扫了扫摊上的尘土，一屁股坐下，开始吆喝。
“消灾避祸，运势将来，除魔降妖，捉鬼贴符……”
“哪有相士当街吆喝的？”归肃突然出现在云柳身后，问道：“而且你这喊的什么？‘除魔降妖，捉鬼贴符’，简直违世绝俗。”
“他们都是凡人，我不这么喊能行吗？而且街上都没人，我不喊行吗？”
“那你在这喊了他们能听见吗？”归肃无奈，“你要喊你也得走街串巷到人家门口去喊啊。”
云柳恍然，“对哦。”
“你去西街，我去东街。”
于是一鬼一妖，喊着“除魔降妖、捉鬼贴符”的号子，在洛浮城内到处走。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有几家的大门被他们喊的松动。
“先生留步！”
归肃转身慢步走过去，“你说。”
喊他的应当是个管家，他左右瞧了瞧，悄声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归肃望了望四周，哪有一个人，还需要这样麻烦，但做戏做真，他点点头，跟着管家进了门。
“现在可以说是何事了么？”
“先生请跟我来。”
管家带着归肃走到一间屋子前，门上还贴着一张黄符，归肃心道还好自己借四象镯重生了一遭，不然也不见得能抵得住这些符篆。
他跟着管家进了屋子，一进屋便闻到浓浓的药酒气味，应当是拿来驱除妖邪用的，再往里走，熏香的味道重了起来。
他皱起眉，问道：“这么多种护身之物，难道妖魔鬼怪都有？”
“先生果然是神仙，竟都分辨出来了！”管家不管归肃是不是真的明白，只是一股脑的夸赞，俨然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模样。
他匆匆带着归肃绕过屏风，说道：“我们家老爷已经昏睡了五六日了！”
“昏睡？”归肃上前查看，却被熏香呛了一口，“你们先把这些撤了，这样胡乱做的东西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影响周边的灵气，混乱人的生气。”
“哦、哦！”管家急忙派人撤了熏香，又开窗透了会气，归肃这才又重新上前探查，“昏睡之前可有别的症状？”
“有！最开始的时候，老爷只是时常打盹，我们想着老爷这个年纪了，也算正常，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老爷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如今竟是叫不醒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中秋之后，对！中秋之后，就是中秋第二日，那时候我还以为老爷是前一夜吃酒吃多了，现在想来，应当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中秋？”归肃琢磨着，中秋也不是什么招致恶鬼的时候，甚至因为祭祖，这一天还会得到祖先的庇佑。
可倘若不是恶鬼，是妖……
归肃查探着，这人身体无恙，最多是有些魂力亏损，这都不算什么，毕竟凡人平常累着病着，都会影响自己的精神力，影响自己魂力，休息休息调养调养就补回来了。
这样看来，也不当是妖，若有妖气侵袭，这人的精魂都会受到影响，印堂发黑，气息不稳。
不是恶鬼也不是妖，甚至对他没有什么恶意，难不成是神仙逗弄他？
归肃心里想着，要是陌栀在就好了，管他因为什么，她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忽的，他瞧见了一团白雾，那团白雾极小，又有熏香烟雾缭绕作掩护，轻易不能发现。
管家见归肃一直看着他们家老爷的头顶，不禁汗毛耸立，他抬手抹了把汗，问道：“先生，是发现什么了吗？”
“你先出去。”
“诶！好！”
本就害怕，听到这句话简直如释重负，管家应了声好，急急走了出去。
归肃伸手托起那团白雾，感受着它灵体的重量。
“是个婴孩的鬼魂。这下麻烦了，婴灵尚未启智，话都不会说，我能问出来什么？”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了一个空灵的声音，这个声音，像极了柳希儿。
“你能听见我说话？”
归肃一怔，“你是婴灵？”
“嗯。”婴灵的声音懵懵懂懂，“你和我们不一样。”
“你们？”归肃问道：“还有谁？你的声音为何和我的一位朋友这么像？”
“你认识柳希儿吗？我们都是柳希儿的好朋友，我们只见过柳希儿，只有她和我们说话，我们只听过她的声音。”
“你们……”归肃皱起眉头，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来自弃婴塔？”
“我们是从一个高高的，只有一个洞的地方出来的，那里叫弃婴塔吗？是什么意思？”
这要如何解释，若是她们都是来自弃婴塔的婴灵，告诉她们真相未免太残忍，归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道：“你为什么在这？”
“我，我们从那里离开后，就散开了，我感受到这个人的气息，我就来了。”她的声音渐渐有了喜悦，似是笑着说的，“他是我的家人吗？柳希儿说，和家人在一起就是高兴的，这就是高兴吧？”
“他是你爹？”
“爹？我不知道，我们在那里困了太久，都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让他沉睡不起？”
“我没有啊，我只是想和他一起玩，好像他只有这个样子才能陪我玩。”
归肃沉思道：“在梦里见面。”
“那是梦吗？”
“你想要他一直陪你玩吗？”归肃问道。
那个声音没有犹豫的，欢快道：“想。”
“那你就不能让他一直睡觉，你可以等他晚上的时候再去梦里见他，不然他会死，就不能一起和你玩了。”
像是同小朋友说话一样，归肃软下声音，循循善诱。
“死？”那团白雾抖动起来，“是和我一样吗？”
她的声音，像是害怕，像是战栗，又像是，暗讽。
归肃凝视着白雾，仔细着措辞，同为鬼魂，他知道成为恶鬼只需要刹那，“在梦里他喜欢和你玩吗？”
“喜欢。”那个声音又稚嫩起来。
归肃心下一松，暗道还好，还好鬼魂入梦，梦境都是鬼魂控制的，这婴灵虽不知道这些，但还是有着控梦的先天本领，在她的期待里，自然都是欢乐美好。
“那你想要他难过吗？”
那个声音委屈着，“不想。”
“所以，你要夜晚入梦找他玩，不然以后他就不会理你了。”
“我不想没人理。”白雾跳动着，“我晚上再来找他。”
那团白雾飘荡着，三下两下，进了枕头里。
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人辗转醒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的房间！”
听到老爷的声音，管家连忙跑了进去，又惊又喜，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是老夫错怪先生了。”
“无事，只是我有一事想问。”
“先生请讲。”
“你还记得梦里梦见了什么吗？”
“梦？”老爷颦眉想着，最后摇摇头，“不曾记得做梦。”
果然。归肃想到，婴灵虽能造梦，却没有寻常鬼魂托梦的本事，这样也好，两边都不受影响。
离开的路上，归肃向管家问道：“你是何时跟在你们家老爷身边的？”
“自少时便跟着。”
“那也是看着你们家老爷成家立业了。”
管家笑道：“说来惭愧，是这样的。”
“那你们家老爷可曾有过一个女儿？”
“女儿？我们家只有两个少爷。”
归肃脚步一顿，“你再仔细想想？”
管家也停了脚步，拧眉回忆着，“女儿、女儿……”
他忽的“啊”了一声，“有！那是二十年前了吧，是我们家老爷和大夫人的第二个孩子，不过，那个时候老爷正是生意不顺意的时候，就、就……”
“就扔到了弃婴塔，是吗？”
管家垂下头，没有回话。
“好，我知道了。管家留步。”
归肃向外走着，脚步越来越快。若真的是弃婴塔的婴灵，且连二十年前的婴灵都有，那该有多少婴灵跑出来。
他站在大街上，看着冷清的街道。
这样的冷清，竟出自这样令人恶寒的原因。
“弃婴塔，婴灵？”苍鉴问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人间的古怪多了去了，你事事都来找我，我这魔尊还做不做了？”
“来找你自然是有要来找你的原因。”
苍鉴翘起腿，抱臂靠在椅背上，“喂！你还不是姐姐的什么人呢，你对我说话尊重些好吗？我可是堂堂魔尊！”
归肃又无奈又嫌弃地瞥了一眼苍鉴，说道：“那些婴灵的声音，和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和姐姐的声音一模一样？”苍鉴坐直了身子，“为什么？”
“她们不知是因为什么被困在了弃婴塔，只有希儿去看望她们，她们所能接触到的只要希儿，婴灵懵懂无知，能学习的对象也只有希儿。”
“若是有人发现了这些婴灵，姐姐岂不是有危险……”
“是，所以我来问你，这件事能不能避开？”
苍鉴闭目感知了一番，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向归肃。
见苍鉴不说话，而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归肃担忧道：“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