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低头,江月便瞧见了自己肩上那些青紫痕迹,心中便有了主意,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叛徒吗?

    她如今身子被摧残得很虚弱,又在水里泡了这许久,若是不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养伤,迟早会被良王抓回去。那么,她必须得留在哀王府才行。

    思及此,她立刻手脚并用,忍着疼痛爬上了岸,躺在地上压抑着喘气,打算忍过一阵疼后,就开口用身上的伤证明自己与良王及江家不是一路人。

    然而,有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自头上传来。

    “拥有不输京魁的美色却被男人抛弃,真是愚不可及!”

    晁衰背对着夕阳,低头审视着面前女子。

    显然,他认出了江月的身份,还通过她这副模样推测出了几分真相。但这整句话,字字句句都难听,还拿她与青楼花魁比较,这是安的什么心?

    由于衣裳湿透,上了岸,江月又是侧躺在地上忍疼,湿衣贴在身上,顺着姿势便像是勾人之态。

    晁衰上下打量一番,这宽肩蛇腰,长腿玉身,仅看身段是媚骨天成。也不想着遮掩,实不像什么正经女子,莫非这是被良王抛弃后,打算以色侍人苟活?

    自觉看透了女子心思,晁衰眼中满是厌恶,后退一步。

    江月看不清他的神色,甚至身体内外在逃命时被刻意忽视的痛在此时排山倒海般涌来,却依然阻止不了她反唇相讥。

    “拥有稳如磐石的太子之位却被坐成‘哀王’,真是蠢钝如猪!”

    空气中有良久的沉默。

    “嗬——”

    突然,晁衰鼻腔间发出一声笑,听不出是喜是怒,却有让人自个反思之意。

    江月一默,突觉他这是在嘲讽,嘲讽她这个致使他太子之位被废的元凶之一,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她气势弱了一些,顺势指着自己的伤,解释道:“太子殿下,我也是今日才明白,当初良王愿意纳我为侧妃,是因他知晓家父江与是殿下的人。良王从一开始,便想要反利用我,对付殿下。”

    她心中已与江家华清界限,并不认可江与是她父亲了,便直呼其名。

    “是以去年六月,皇帝感染风寒病重之际,良王要造反逼宫的消息,是他刻意让我知晓,从而传达给江与,而后致使殿下带着兵马入宫救驾。”

    可良王却没有造反,那么带着兵马入宫的太子,便是野心勃勃了。

    晁衰生下来就是太子,皇后宠,皇帝爱,被保护得极好,是皇室中最简单阳光的人。

    他活得太容易了,即便是在帝王家,也不必为了生存而苦心经营,那些明刀暗箭,皆被帝后挡着,太子的心机,也就比不上那些深谙生存之道的皇子了。

    在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在皇子中,在那些阴谋诡计中,太子的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傻的。只是有皇后在,会为他筹谋铺路,帝后相爱,皇帝自然也对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悉心培养着。

    失去皇后的庇护之后,皇帝的感情也被其它宫妃影响,于是,那几年太子遭到的陷害,其中没有被化解的,便令皇帝失望。

    失望累加到亲眼见到太子带兵马入宫,皇帝终于怒不可遏,深信太子是等不及了想逼宫,从而废了太子。

    那种情况下,太子因关切皇帝安危,怀疑良王要造反的理由,是无人相信的。

    江月传递的这条错误消息,威力极大。

    即使她只是被利用的,可没能分辨信息的真假,也是她蠢。

    良久没有听到晁衰的声音,她心中也不报期望他会收留自己了。

    瞧,这偌大的哀王府,空空荡荡的。

    这是因为晁衰被废储君之位后,不仅受牵连的太子党官员被革职或调任,不止他的舅舅肃国公被革了五军将军府正二品南军将军职,最重要的是,那些人命!

    太子詹事府全员处死!太子的太监侍卫只留下一个太监的性命,其余亦全被处死!

    而太子逼宫,需要一个主谋,许是皇帝还是看重晁衰的,也许是晁衰的同胞姐姐安阳公主关爱弟弟。总之,太子逼宫的主谋,被定为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去年被处死。

    父亲处死了自己的姐姐,江月想,如晁衰那样简单阳光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境,定是毁灭性的打击。

    再如何分得清是非的人,恐怕都要憎恨上她这样蠢笨的细作吧?

    究竟是怎样的圣人,才会将她与此事剥离,原谅她呢?

    就在她以为晁衰不会回应时,脸上突然多了一道阴影,她转头去瞧,原来是晁衰蹲了下来。

    “无论是你,还是江与,我都相信,你们当时是我的人。”

    男人的声音坚定。江月怔住,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好像瞧见了当初那个少年模样的太子。

    见她不可置信,晁衰自嘲一笑:“你一个细作,没有辨别出真假是蠢,可我一个太子,不也没有辨出吗?”

    江月心中震撼,深深凝视着他。

    这才发现,晁衰即使颓废至此,眼角多了一条皱纹,唇周一圈胡渣,目中无光,可看人时的一瞬间,眼中也依然有星辰点亮,依然貌若少年。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何太子有二十姬妾,个个佳人,却相处和谐了。

    都对太子死心塌地,能不和谐吗?

    她喉头微动,道:“是殿下对圣上太过关切了。”

    “嗬——”

    晁衰又笑了一下,很是苦涩。

    江月没被父亲爱过,因此对江与的放弃,是没有过深感觉的。她这样的人,对晁衰的自我放弃,是无法理解的,更不能理解事已过一年,他竟还这般苦涩。

    果真是……蜜罐里长大的啊。

    她好像有些羡慕,又很快消散,转而问道:“太子殿下既不追究我的过失,可否收留我?”

    晁衰摇头,道:“我已不是太子。哀王府不留女人。”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指着她方才爬上来的河水,“从哪里来,便从哪里滚。”

    面色是漠不关心的懒散,声音是不带感情的冰冷。

    江月瞳孔一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与说出方才那两句言语的,是同一人吗?

    她头脑有些发沉了,心知自己都快晕了,哪还有精力再游出去,是以只抓着他第一句话,仰着头,目光无比坚定道:“不,你是太子,在我心里,只有你能是太子。”

    这话像是信徒般忠诚。

    却只是因为,她不想让良王做太子。

    晁衰眸光微颤,又骤变戏谑,起身,居高临下道:“曾经有许多人这样坚定,后来,他们都死了。”

    江月有些无力了,但在确定能留下之前,还不敢晕。她深吸口气,一鼓作气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还不够,她咬着牙,缓缓立起双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这下子,距离更近了。

    犹觉不够,她发着抖向前移动一步,抓着晁衰的胳膊,双目因为风吹湿衣带来的冷,而染上了狠厉,眸底却似信徒的执迷。

    “我不会死!”

    晁衰垂眸凝视着,面前苍白的唇吐露的声音是那么坚定。

    江月的头更昏了,眼前都是暗的,只能瞧见男人嘴唇微张,她不由期望这张该死的嘴里能说出点好话来。

    然而还没等听到,身后突然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

    她心中一突,完了,这太子不会把她交出去吧?

    平静的河水中,那突然飞起的几名暗卫,在见到江月的瞬间,拔出佩刀,直指过去。

    “江侧妃,还请随我等回去。”

    晁衰眼皮一掀,幽幽道:“本王府中闯入刺客,看来需要找父皇讨些护卫了。”

    暗卫们对视一眼,收了刀,齐齐跪地行礼后,道:“王爷有所不知,江侧妃昨夜夜会十男,我等奉命来抓此奸乱之辈。”

    “十男?”晁衰似乎来了兴致,轻佻地瞥向江月肩上的痕迹,不知为何,眼中有期盼闪过,却无人瞧见。

    那暗卫又道:“是,此等污秽之人,留在王爷府中恐怕污染了贵地,还请将她交与我等带回。”

    晁衰闻言,抬手向四周一挥,道:“哀王府中,还怕污染?还有贵地?”

    江月虽不解为何说哀王府中不怕污染,但适时挖苦道:“是啊,都能让刺客从河道潜入了,真是好一处‘贵地’。”

    皇帝安排这么个地方给他当王府,若是无意也便罢了,若是有心,这是盼着他被人刺杀不成?

    暗卫无法回答,只能重复道:“还请王爷把江侧妃交与我等。”

    晁衰没有忽略他们眼中的杀意,挑衅般笑道:“若想带她走,便需先杀了本王。”

    太子又转性了?江月迷迷糊糊地想。

    然而下一瞬,她就被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唔——”

    她闷哼一声,却没人管她。

    晁衰自顾自走到前头,大马金刀地往石头上一坐,求死似的:“来,往这砍!”

    暗卫面面相觑,皆有一股杀意,却到底没敢动手,唯恐乱了良王的计划。

    等了片刻,见无人敢举刀,晁衰眯起眼,轻蔑道:“不敢砍就滚回去!要人,让你们主子亲自来讨!”

    这是暂时留下自己了?江月放下心来,终于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躺在柔软的床上,想来是安全了,她略微放心,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抱怨着:“这个该死的女人,吃吃吃,最好是吃死你!”

    还不待她想明白其中关系,鼻尖就嗅到了一股药香。

    “嘭!”

    一只碗被重重放在小几上,里头的药都被洒出了一些。

    顺着那只放碗的手望去,是一个太监打扮的人。

    太监怨恨地瞪她一眼,道:“既然醒了,江侧妃自个喝了罢!”

    江月抿唇看向那碗药,原来“最好是吃死你”指的就是自己,那她可不敢喝。但身子太虚了,尚需养着,不好得罪此人,便道:“太烫了,我过会儿再喝。多谢这位……不知如何称呼?”

    太监白眼一翻,啐道:“死矫情!”

    而后也不答身份,扭身走了。

    江月又躺了回去,闭眼琢磨这太监的身份。

    太子被废后,身边太监侍卫只留下一人性命,其余全被处死,若她此刻是在哀王府,那么这个太监,对她这么大怨气的太监,想必就是那唯一活口。

    这么一琢磨,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直到被人摇醒。

    她脑袋不受控制地左右晃动着,几欲呕吐,一睁眼,便瞧见晁衰那张死气沉沉的脸。见她醒了,才停下手,眼中的星辰被点亮一瞬,又瞬间消失。

    “喝了。”

    江月撑着身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碗药,应当还是那太监放下的一碗,她犹豫少顷,拒绝道:“有毒。”

    “是吗?”晁衰浑不在意地端起来要往嘴里送。

    “欸!”

    江月伸手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下一大口,惊愕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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