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秋收,恩师身为天官冢宰,督查公办之时,无意之间发现,税收的粮食根本没有进国库粮仓,便写了奏折,准备上告。可是就在当晚,一伙山匪从天而降,而且一上来就是杀手。郭家世代都是读书人,毫无还手之力。事后,劫匪一把大火将家宅连同尸体化为了灰烬。”

    “可是那批劫匪之中,却有几人不失侠义之心,趁众人不备,带着恩师最小的孙子,杀出了重围。而郭小公子逃跑时,则怀揣着恩师收集整理的关键证据。”

    “郭小公子逃出之后,和刚好那晚在外未归的长兄会合。郭大公子将要紧的账册抄录一本,转而求助上京,藏于同样上京的相熟商队之中,结果……”

    梁俊说到这里,语带哽咽:“……结果,他们所到之处,尽皆‘山匪’。不仅连累商队被追杀,还有无数的百姓遭殃,郭大公子也在一次冲突之中,受了重伤,临死之前,将账册托付给了信任的商队首领。可惜的事,郭大公子身亡之地就在京郊,距离京都衙门只有一步之遥!”

    “商队首领带着一干兄弟和几个被牵连的百姓进了城,敲响了堂鼓,结果案子还没有查完,一行人几乎全部死在了狱中……”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出言打断他的是之前出声的大理寺承全禄,也是那位判定商队和被牵连百姓为山匪的大理寺官员。

    全禄对皇帝大呼:“陛下,此人胡说八道。臣之前查明,那几人乃是诬告,他们明明是落了草的山匪。那逃走的是个头领,手上不止有一条人命在身……”

    梁俊以膝前行,急切地反驳:“陛下,郭大公子所走之路,沿路遭遇的商队都被判定为山匪,百姓变成山匪的家眷,被牵连的人多达几百人。”

    “陛下可以派人查看沿路行省的卷宗,从江淮到京城,这几个月,一路的‘山匪’被办,越靠近京城,涉匪的人员就越多。陛下,如今太平盛世,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出来这么多山匪啊?”

    梁俊对皇帝再叩首。

    “那商队首领之所以能侥幸逃得一命,是因为投递了诉状之后,无意间发现自己被人跟踪,方觉大事不妙,立刻转道城外,这才保住了性命。他躲躲藏藏几个月,若非认出了在下是圣草堂的学生,也不敢现身!”

    全禄此时已是满头大汗,勉强镇定下来,向皇帝辩解:“陛下,官员被人灭门这样大的事情,当地怎么可能没人知晓?怎么可能半点声音都没有传过来?此人必定是在胡说八道!”

    梁俊叩首再答:“陛下,此事当地百姓人人皆知,案宗早就报上来了。至于为什么没有消息传过来?那就要问问当地的官员了。恩师死后,恩师主办的圣草堂被人查处,和恩师亲近的官员和家族几乎都因各种原因遭了难。至学生上京前,恩师直接教授的三位学生已经全部意外死亡。他们,连上京的机会都没有!”

    全禄:“血口喷人!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一样,那你为什么能上京?”

    梁俊:“那是因为我只是圣草堂的普通学生,恩师只是我自己单方面的敬称!”

    他再次重重叩首,抬起头,额头上有鲜血留下,他声泪俱下:“学生受恩师恩惠,今日敢殿试陈情,早已豁出了性命。学生不怕死,只怕恩师一家不能沉冤得雪,望陛下明察!”

    看他表现地如此悲壮,再看到高高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皇帝,大理寺丞全禄只觉得脊背发凉!

    皇帝问:“那商队首领现在在何处?”

    兰白毅眼神一闪,在梁俊说话之前,上前一步:“陛下,为免走漏风声,还是写下来的好!”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是皇帝看了看下方的全禄,又扫视了一下下方的群臣,叹了一口气,还是同意了:“郝明远,让他写下来!”

    郝明远端着纸张反面朝上放置的托盘走上了,皇帝看过,先瞥了一眼下方站着的兰白毅,沉吟起来。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皇帝直接吩咐郝明远:“让凤沁以最快的速度去拿人!”

    “院使王平,由你主导,协大理寺卿、廷尉使一同查探此案!”

    “段恒,派人看护好梁俊!接下来办案过程中涉及到的所有人证、物证,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拿自己的人头来回命!”

    审刑院使王平和禁军统领段恒受命!

    底下,大理寺丞全禄一下子瘫坐在地。

    皇帝却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说:“好了,现在开始殿试!”

    ***

    半个月后,匪首案有了结果。

    宣明殿内,王平回禀:“司博远的商户户籍、路引、官方的委任状全部齐全,一清二楚,除了他之外,另外几人的身份证明也都齐备。”

    “查询卷宗的结果,基本与梁俊、司博远的说法一致。”

    “众人抵达京城后,被官府的人拿下,进的是大理寺的监狱,看守犯人的小狱招供,是‘上面’让他们‘自杀’,或者‘意外’死亡。”

    一切清晰明了。

    “朕还以为现在已经是昌明盛世了,没想到这‘匪患’原来早已遍布朝堂!”

    王平:“陛下,如今我大秦,文武是攘,恢拓土疆,简定律历,辨修旧章,陛下居功至伟,不必自鄙。”

    皇帝:“但是朕更相信一句话,‘若光天化日现一蜚蠊,那阴隅之地,蜚蠊满矣!’”

    当日,皇帝先拿下了大理寺涉事官员。

    六月初,航地派了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徐永新,去江淮探查郭信灭门之事。

    结果,徐永新水土不服,死在了邻近江淮的颍州,甚至还不算踏上江淮的地域。可是令人可笑的是,徐永新本身就是颍州出身的。

    盛怒之下,七月中旬,皇帝又封了钦差大臣,结果人乘着船一路南下,刚到江淮,船就翻了,人溺亡。可是钦差大人之所以走水路,就是因为会水。

    两件事,鬼都知道有问题,可是偏偏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意外”!

    这次消息传来,朝堂上的喧嚣都安静下来,呃,朝堂上的皇帝也没有任何反应。当然,若凝觉得他是气到自闭了。

    大家都在等皇帝的下一步做法。

    若凝和嫣然甚至为此打了个赌。

    嫣然赌,皇帝会慢慢查江淮的官场。

    若凝赌,皇帝一定会雷厉风行地处理江淮事宜。只是,不知道下一个去送死的倒霉蛋是谁?

    话说起来,鉴于皇帝以前素行不良,前朝吃了气,跑后宫里来找麻烦,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

    所以后宫中,这一段时间以来,众嫔妃生怕自己撞都刀口上,人人行事低调,连喜欢给人“立规矩”的段修容都偃旗息鼓了。

    众人,尤其是江淮来的谭笑和史明晓,可以说是心惊胆战,但好歹都“有惊无险”。

    史明晓位份低,在皇帝那里没有挂上号,也就没有受冷落的说法。但是史明晓不这样认为,任若凝怎么安慰,这丫头几个月时间竟然吓得生生瘦了一圈。

    至于谭笑,五月殿试那件事情出来之后,没几天,御医就诊断出她怀孕三个多月了,算起来刚好是出了正月的时候怀的。

    之前谭笑频繁地争宠,估计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这是她为自己谋来的保障。

    至于效果嘛,也不错,谭笑怀孕的事情报上去之后,皇帝给她恢复了婕妤的位份。

    从六月到八月,后宫,前朝,众人都战战兢兢地在皇帝的低气压中过活。

    ***

    八月中旬。

    北边传来,大元帅秦靖池拿下了北胡西侧重镇青城。

    但是,云麾将军穆云和北胡武安王袁星野同归于尽。

    云麾将军穆云,就是之前断袖传闻中的那位将军。而武安王袁星野,则是当初跟随北胡师团上京的左手刀王。

    青城守卫战,十分惨烈,大秦和北胡都损失惨重。

    然而,两边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青城失守的消息,先一步经暗探传到北胡皇帝耳中,北胡皇帝雷霆震怒。

    武安王亲族被牵连,留在北胡都城为质的武安王族人,全都被绞杀,尸体挂在了城墙头,以儆效尤。

    等到武安王和敌军战将同归于尽的消息,传到都城时,武安王的亲族尸首已经在城墙挂了三天了。

    北胡,士兵、百姓、群臣哗然。

    然后,在秦军为武安王举行的丧礼上,披麻戴孝的武安王妃,即当朝北胡皇帝的亲妹妹,控诉皇兄恶行,发表了震惊北胡朝野的《讨胡檄文》。

    一时之间,北胡皇帝昏庸无道、残暴弑杀的传言喧嚣其上。

    秦军这边,皇帝追封穆云为镇北将军,在青城整顿的秦靖池在皇帝的授意下,全军素缟,乘胜追击。

    大失民心、臣心、军心的北胡皇帝,眼看着自己的城池一个一个地从内部打开,百姓主动迎秦军入城,朝堂上的官员一天比一天少,却无能无力。

    秦军东西两路,东军在施桐的带领下,西军在秦靖池的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几天功夫就围在了北胡都城之外。

    面对北胡皇帝的垂死挣扎,秦军围而不攻。

    万众瞩目中,八月底,皇帝下旨:九月中旬,起驾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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