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忽然冷静下来,一字一顿道:“只有贫穷的女人,才会想守着一个男人,好好过日子。”

    别允微微愣住,皇后为何要与她说这话?

    皇后停顿片刻,又说:“在权势面前,男人,女人,都诸如飞禽走兽。只有那些无权无势的小人,才会计较小情小爱!”

    说完,她看一眼别允,补充道:“便如你一般,怎的你追求了小半生,也没看懂。罢了,罢了,便由我这舅母教导你,也算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

    她说完,便拂袖走了。

    玉颜想问,为何就这么离开。

    却被皇后一个眼神,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今日她本是来问罪的,却被这丫头将了一军,好在最后扳回一成,没有落下风,走得还算体面。

    便饶那罪妃一回,问罪的事么,回头慢慢算就是。

    别允浑身发冷,站在原地,半步也动不得。

    难怪皇后拿捏自己那样容易,原来,皇后一直都知道,她追寻的是什么。

    她追寻的,一直以来,都是爱,是纯粹的感情。

    而她视同生命的东西,他们都不在乎,所以才会任皇后随意伤害她。

    他们甚至可能一直都明白,只是不在乎,或者说,不那么在乎!

    她仰起头,是湛蓝无比的天空,苦涩从她心底不住上溢,将那片湛蓝搅得浑浊不堪。

    若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碎!

    瑾夫人走上前去,别家主,别澄及傅莽在墙角静静看着。

    瑾夫人轻轻拍她后背。

    别允阖上双眼,用力将那将落未落、藕断丝连的苦涩狠心剪断。

    “王婶!”

    她犹豫着要怎么告诉瑾夫人皇后之事,昨日去请安时,从太后的态度上看,分明是将此事高高抬起,怎么却又轻轻放下。

    因此唤出口,又不知该接什么下文。

    可仅仅凭这二字,瑾夫人已然明白。

    这个年将不惑女人,对这段折磨自己半生的感情释然了。

    她反安慰别允道:“阿允,不要为我伤心。你看,古今以来,哪个帝王身边不是佳丽芸芸,他看重的自然是权利,是利。不过阿允,皇后有一句话没说错,太过重情,对你不好,会吃大亏。”

    傅莽从后面迎上来。

    “我倒不这么觉得,公主有情有义,或许难免吃亏。但总会有人,不忍她受委屈,舍不得让她吃亏!”

    说着,他伸出手,拭去她面上残存的眼泪。

    此情此景,瑾夫人脑中恍惚响起戏曲里的唱词,只闻新人笑,未闻旧人哭。

    时光荏苒,旧人也曾是新人。眼前这对新人,又会何时何地,成为何种旧人呢?

    就在这时,门房突然匆匆过来,手上还提着个食盒。

    “公主,万春园送来的芙蓉汤。”

    傅莽疑惑道:“怎会这个时辰送汤来?”

    别允和瑾夫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好,这么早送汤,定是事关重大。

    她含糊着回应傅莽道:“哦,掌柜的说,之前因我喜用坠露饮,便有许多食客慕名而去,是故经常送些时兴菜式,请我代为品鉴。”

    傅莽还想说什么,被别允打断。

    “世子不是还要与家父家弟比试么,快些去吧,我要回房,与王婶一道品鉴美食。”

    说着,她挥挥手,指使紫苑接过食盒,回身离开。

    傅莽不做他想,与别家父子同去,及至前院,忽而才想起来,比武已是昨日之事,公主缘何今日重提?

    但人既已至,也不好推脱,便当晨练罢!

    别允一行人,甫一入室内,当即拆盒。

    上书两行。一为,皇后禁足。

    这她知道,当即去看第二行,百里氏长女昨夜失身于伶人,高大将军今日卯正时分亲上相府退亲。

    别允面露惊愕,茫然看向瑾夫人。

    依着她的计划,被抓个正着的不该是皇后么,如何变成了百里音?

    瑾夫人也很是不解。

    “你给我的药,确确实实下在皇后酒杯里,香也用了,我的人亲眼看着她进了那间房。”

    是的,在潜伏小半年后,李掌柜派去的人,终于从幽兰阁拿到了那两味差点害死她的东西。

    她与瑾夫人的计划,本是借新婚之夜,将那两物用到皇后身上,叫她也好好受一受这被人诬陷通奸的苦果。

    为此,她们还特意花重金,从楚地请了位伶人,也算是给皇后量身定做了个温柔乡。

    只是没想到,皇后没有受用上。

    似是想起什么,别允忽而正色问道:“王婶用的,到底是何人?”

    大婚前一夜,她与瑾夫人核对进程时,瑾夫人言辞凿凿,与她再三肯定是值得信任的人。

    而此时,瑾夫人眼神略有闪躲。

    “是,孟氏的小娘子。”

    “孟朝颜?”别允瞠目结舌。

    “王婶怎么会跟她搭上关系,她又有什么理由帮我们?”

    “她的父母,曾是我父亲门下,后来父亲获罪,她二人为我父奔走,惨死途中。”

    提起当年事,瑾夫人眼中骤然黯淡,眉间是浓得散不开的愁绪。

    别允问:“这些,都是她与您说的?”

    “不,当年,肯站在我父亲这边的人不多,孟氏夫妇的名讳,我听过的。”

    如此,别允再不多言,她知道,逝去的亲人是瑾夫人心里永远的痛。

    她不知道的是,瑾夫人和孟氏女联合改了计划。

    在别允的计划里,中香的只有皇后一人。

    可在她们的计划里,本就有两人。

    瑾夫人可以释怀爱人的背叛,但她不能释怀父亲被百里一族逼至暴毙身亡。

    更无法释怀,她的离儿,好好的一个孩子,竟被皇后逼死宫中,在他身生父亲的眼前。

    她怀着离儿,被赶到长门宫,忍过宫婢的磋磨,受过冬日严寒,生下离儿,却在春天就失去了他。

    她还记得,那是一场初春的细雨。

    她饥寒交迫,没有奶水喂养,离儿整日整夜地哭,他哭,她也跟着一起哭。

    后来,一场风寒,就轻飘飘地带走了她的离儿。

    所以,当孟朝颜提出多要一份香时,她不但默许,还亲手去别允房中多偷出一份来给她。

    她不在乎孟朝颜目的纯不纯,她只知道,将百里音拖下水,就能断了百里世族想与大将军结亲的可能,断了百里家壮大的可能。

    瑾夫人能想到的,别允又何尝想不到,她唯一想不通的,是孟朝颜的意图。

    孟娘子,一届冠绝安平的才女,为何要掺和到百里家的事情中来?

    难道,是太子的主意?

    “王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不要再嗟叹。只是,下一回,要相信我,好吗?”

    过去的事情,多说无异。

    只是经由这一回,让她看清,瑾夫人并非十分信任她。

    瑾夫人眼中有微光闪烁,言语也哽咽。

    “我,我并非刻意隐瞒你,只是,阿允,你怜悯心太重,我怕一旦我说了,会徒增你心中负担,我怕你会于心不忍。毕竟,毕竟,百里音在这件事情中,也算是无辜之人。”

    见她这般伤心,别允心中纵有千万负担,此刻也都抛之脑后。

    “王婶,我再不忍,也是站在你这边的。我知你原本再良善不过,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说着说着,她竟也泣起泪。

    世上人千千万,她却只有她了。

    若非世事所迫,她本该儿女绕膝,老父在堂。若有得选,她才是那个让安平女子都艳羡的才女。

    只可惜,只是可惜啊!

    晌午过后,别允正要小憩,管家来报,说清和公主驾临。

    别允将正要褪下的中衣系好,好笑道:“今日这府上的人气倒是旺!”

    天热难耐,她躲着烈阳,悠闲地从游廊走到正堂。

    清和一身天青色,端端正正立在堂中,让人见之顿觉清爽。

    “妹妹,见多了你着正色,如今猛然一换,真是让人眼前亮了又亮!”她温言软语迎上去。

    清和回过身,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威严,就连天青这样的偏色,也被她衬得庄严高贵起来。

    别允笑意僵在嘴角。

    清和年幼活泼,与她少有这般正经,如今日,许是她心里藏了事。

    她大概也知道,这事,多半还是皇后之事。

    但她全当不知,问道:“妹妹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这样一问,清和脸上表情骤然软了下来,眉心微蹙,双唇紧抿。

    “阿姊,听闻,近日安平城中,有人在查百里皇后闺中秘事,是你吗?”她问。

    别允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大块,被清和直视着,她说不出不是的话。

    她知道,清和不是来找她要答案的,清和是来要说法的,要她选择针锋相对的说法。

    可清和不知道,她没有选择。

    “是我。”她说。

    清和眉心登时蹙得更紧了。

    别允想起皇后清晨来时与她说,她的舅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好,不是什么好人。

    那时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那瞬间她什么都不能思考,她满心满脑只剩下痛。

    如果,现在她告诉清和,你的母后不是好人,清和会有多难受?

    “为什么?”清和果真问她了。

    可她没法儿回答。

    那是她朝夕相伴的母后,在她的眼中,是忧国忧民,贵不可言的国母,是净重婆母、夫婿,疼爱小辈的母亲。

    最多,脾气差了些。

    若她说,你母亲其实远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好,清和又如何自处!

    “为何?”清和语气重了数倍。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你倒是说句话呀!”

    清和声泪俱下,连连质问。

    究竟是为什么?

    午时母后来她宫中,她这才知道母后被夺凤印之事。

    她问母后怎么回事,母后只是一味地哭,她要去找父王,母后拉着不肯。

    问到最后,她才说,自己实乃为人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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