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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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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李氏近日迎来一件大喜事，那位失踪半年李家九郎找到了！
李贽本是受圣上之命，前往黔州治灾。谁知那金尊玉贵的状元郎遇刺失踪，半年内杳无音信。
李家手段用尽，联络各路人马，都不得踪迹，眼看都要放弃之际，却收到黔州寄来的信笺。
来人自称是李家九郎，字迹找过李贽亲友对照，确定书信是出自李家九郎。
李贽在信中写到，他遇刺落水后，被当地的渔民所救，但因受伤过重而失忆残缺。这些日子才断断续续有了记忆，往家中寄信。
此事惊动了圣上，圣上特地派亲信把人接回，特许在祖宅中养病，待好了再回上京述职。
整个李家人都从死气沉沉中挥发出生机来，散财施粥整整半月余。整个陇西郡上下都知道，李家最有出息的郎君要回来了。
春光烂漫，日漫弥金。
一缕袅袅白烟从膳房内飘来，隐隐可闻见糕点出炉的香气。透过木窗，只见一双素白洁净的双手将最后一块糕点摆到最上方的位置。
眼见大功告成，她才轻微吐气，带着早春的凉气，道：“这个送去三房，旁边摆着的送去大房二房，切记，莫要凉了。”
“好。”丫鬟玉琴应声，把一叠叠精致的糕点放入各式各样的食盒中，转而看向自己家姑娘。
初春难得开太阳，窗外薄薄的金光犹如撒开般铺满膳房，只见李挽香穿着浅色半袖衫，挽着发髻，身形显得窈窕纤薄，倒下一条长影。
靡颜腻理，眼若含春，一口朱唇一口酥，明明是这般炽艳夺目的脸，却衣衫清雅。
就这样站在一处，自成美景。
玉琴从四姑娘入府起便跟着，直到伊夫人过身后，也一直都是由她伺候。
那怕跟了这般久，还是觉得姑娘貌美似仙娥。
“看着我作甚？”李挽香娇红的唇微微牵开，盈盈地笑望她，眸光璀璨。
玉琴这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姑娘，九爷的船估计快要到码头了，其余几位房里的姑娘少爷都跑去表孝心，你不去吗？”
李挽香长睫轻轻地眨了一下，神色不明，片刻直起身子，“几位兄长姊妹去了便是，我就不凑这种热闹了。”
玉琴息声，唇抿成紧绷的线，心中渐渐酸楚，最终化作一口长叹。
同样是姑娘少爷，但自家小姐的处境却大为不同。如今都快及笄之年了，尚未入族谱，而伊夫人过身也有五载，却依然也没资格和四爷合葬。
若非四爷只有姑娘一个子嗣，老夫人才不会松口将姑娘接入府中。
玉琴抱着食盒去往各个院子送去，送完后，折返回来，给李挽香带来一句话，“姑娘，三姑娘叫你过去一趟。”
三姑娘便是李挽香头上的姐姐，三房所生，如今李挽香的院子就是三房分出来的。
而前些日子三姑娘病了，这几日养着虽好了些，但三夫人怕三姑娘吹河风病又反复，于是不让三姑娘去码头，且让她在家里等着。
李挽香略点颔首，“三姐姐可说了什么？”
玉琴摇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要姑娘快点去。”
她轻微嗯了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便去了三房。
李挽香到时，丫鬟们见是李挽香来了，都是习以为常似的，没人搭理她。
她熟门熟路的到了三姑娘的房门前，帮忙通报的丫鬟却迟迟没出来。李挽香只能站在外面干等。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腿都有些站酸了，一个嬷嬷才大发慈悲地从主屋走出来，对她道，“进来吧。”
李挽香神色微动，也就跟着嬷嬷一道进去。
屋中燃烧着炭银杏炭极为暖和，不像是李挽香住的院子，到了冬末便已经断供炭火，更别提这么好的银杏炭。
“小四来了？”李芙蕖打了个哈欠，穿着中衣走下塌，旁边婆子连忙边走边为她穿衣。
李挽香面容带笑，“对，三姐姐病可好全了？”
“别提，”李芙蕖摆摆手，一副累趴的模样，“母亲天天给我塞各种药汤，是头牛都好全了。”
李挽香含笑，轻声宽慰道，“三姐姐病得辛苦，明日我再给你做份红枣糕和牛乳茶，补一补。”
李芙蕖惺忪之间睁开了一道眼缝，瞧了李挽香一眼，头又趴在旁边的软塌扶手上，任凭后面的婆子为她梳发，“算你懂事。”
李挽香眼眸浮着笑，这边李芙蕖换好衣物梳理整齐后，“你收拾下吧，母亲忽然改了主意，让我去码头一起接小叔，你也跟着去吧。”
话音刚落，李挽香的指尖轻微一抖。
而旁边伺候的婆子丫鬟也是互相递眼神。
好似只有李芙蕖浑然不知，这话中的问题。
李芙蕖去见九爷，那是因为她是三房的女儿，是入了族谱的正经侄女。
但她李挽香算什么？母亲却是连妾都不是，充其量看她可怜，奴仆才尊她一句四姑娘。
见不得光的外室所生，在六岁前甚至都不允许进府，没入族谱，只是挂名的‘四姑娘’。
没人通知李挽香去码头接九爷，已经说明了李家的态度。
她这样眼巴巴地跟着去，反而像是想要高攀什么似的。
不过李挽香向来知趣，不等仆役提醒，自己先道，“姐姐抬爱，但院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就不去了吧。”
“你拒绝我？”李芙蕖语气颇为不善。
李挽香知道李芙蕖这又不高兴了。
她嗓音软下，“妹妹当然不敢，只是怕人说闲话，影响了姐姐名声。”
她眉眼低顺又乖巧。
李芙蕖对于这个四妹妹算不上喜欢，她母亲也不允许她和李挽香过多接近，觉得她命格不好，克父又克母。但她架不住李挽香实在好用，好用到顺手，像是听话的小猫小狗。
李芙蕖不太在意，“好了，让你去就去。有我在，谁敢说什么？”
是了，没人敢说三姐姐，但不一定不说她。
指不定又说她摇尾乞怜，让三姐姐带她去九叔跟前献媚。
但李挽香在李芙蕖这里是没话语权的，于是李挽香被收拾一番后，强行带离府中，坐上去往码头的宝车。
时值二月春，艳阳如火，陇西郡主干道上街衢洞达，闾阎且千，商贩走卒四处吆喝，百货开张，陇西郡呈现欣欣向荣之态。
李挽香其实也很久没出府了。
她抬起车帘，望向外面热闹的街景，心像是被暖阳烘照过般，说不出来的惬意。
马车沿着护城河一路穿过九市，达到陇西码头时已经过去一刻钟。
李挽香搀扶着李芙蕖下了马车，远远就看见宽阔碧绿的沅水，河畔边的瓦舍依水而生，客栈茶馆，酒水饮食皆聚集于地。
络绎不绝的商船，犹如芦苇般落在水中，一时激起千层涟漪波澜，而远远的便可见到李家人的马车停在码头一旁。
李芙蕖带着李挽香往人群中走，两人都带着斗笠，没人看清楚她们的模样。
直到李芙蕖带着李挽香找到了李家人。
李芙蕖挤到三夫人身边，语气松快地唤了一声，“母亲。”
三夫人回头就看着撩起斗笠纱的李芙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挽香。
李挽香眉眼柔顺，声音犹如冷冷清泉，“三叔母。”
三夫人眉头一蹙，倒是没应，而是拉着李芙蕖到了一旁，低声道，“你带她来做什么？”
李芙蕖噘嘴，“母亲你反复无常，还不能叫人陪我吗？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一个人。”
三夫人气笑，随即敲了敲她的脑袋，“我让你来，是让你到你小叔面前表现，其余几房的人都来了，你不来怎么行？罢了，等会你记着上去叫人，嘴巴甜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李芙蕖敷衍地应着，摸了摸被敲得地方。
李挽香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不靠近也能猜的出来她们说些什么。李芙蕖被三夫人拉着走到靠前的位置，李挽香只能站在人群的后面。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站位，默默地站在后面。
耳边隐约听见老太太焦急的询问，“不是说快到了吗，怎么还没来？”
大爷答道：“母亲放心，这次陛下的人亲自护送渊羡回来，不会出事的……”
渊羡是九叔的表字。
李挽香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对话，眼神微动，她虽是来陪三姐姐过来的，但其实对于九叔回来这件事，她也是高兴的。
九叔年少时就前往上京求学，被圣上钦点为太子伴读，回来的日子并不多。而且他身份尊贵，又是老太太唯一的嫡子，素日里一回到陇西郡便是各界名人雅士求见，按理来说她是接触不到的。
但九叔为人仁善，也曾帮过她一次。
李挽香母亲过世时她还不到十岁，她母亲虽生下她，但李家人不认可她母亲的身份。所以亡故时也没设立丧宴，只是草草地把人葬了。
她犹然记得那是雪夜。
上元节那日，整个陇西郡沉浸在节庆的欢喜中，李家四处也都是张灯结彩。
那天很冷，冷得刺骨，三夫人派人过来说九叔马上就要回来了，让她收拾好祭奠她母亲的油灯纸钱，莫冲撞了九叔。
李挽香擦干眼泪，心中委屈又不平，那是第一次她违抗了三夫人，硬生生被三夫人身边的嬷嬷讥讽好几句，伤心过度后气晕。
再醒来时，玉琴告诉她九叔来了，那时她对他心中有怨，故以病中为托词，拒而相见。
于是便是隔着屏风看见那一道颀长竹立的身影，少年人的琅琅音色而出，“听闻你母亲亡故，特此吊唁，我已向母亲说过，许你置办丧宴，愿请节哀。”
李挽香未曾想到，一个与她几乎堪称素未蒙面的人，却是唯一祭奠她母亲的人。
还帮了她……
多日的疲惫与母亲病丧的痛苦在心头交织，那一天她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第一次哭得像个小孩。
只记得九叔踉跄地冲出屏风来，那也堪堪只是少年人的脸，茫然又无措，半响才憋出一句，“莫哭，九叔在。”
后来九叔派人送来了上京特有的饴糖哄她，说是友人听闻家中有哭闹的孩子，特此相赠。
距离那一幕已经过去数年了。
李挽香依然记得那一袋饴糖在舌尖有多甜，她心存感激，以至于李贽失踪后的那半年，她只要有空都会祈福，愿九叔平安。
如今总算要回来了，李挽香也是由衷的高兴。
就在李家焦灼之时，一声吆喝忽然而出，“船来了船来了，九爷的船来了——”
李挽香心头莫名一震。
不远处一艘庞大的船只，挂起长帆，对比旁边的商船显得犹如野兽饕餮，河风绵延，吹拂在她脸上，她看着那大船牢牢停靠在河岸边。
李家人一窝蜂地往前涌了几步，她的视线瞬间被遮挡的干净。
李挽香也不去争抢，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
直到听到老夫人带着悲恸的一声，“渊羡……”
良久，一道温润的嗓音，“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那声音似一阵春风，依稀带来雪原般清冷，又似琴弦般的低沉优雅，冷不伶仃的出现，像是忽然浇灌了一盆清水，她从上至下的清醒。
心像是紧闭的门扉，骤然被狂风吹开，从四肢连带着脖颈都涌动一股热意，指心都像是钻入火炭中。
是九叔在说话吗？
作者：西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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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李氏近日迎来一件大喜事，那位失踪半年李家九郎找到了！
李贽本是受圣上之命，前往黔州治灾。谁知那金尊玉贵的状元郎遇刺失踪，半年内杳无音信。
李家手段用尽，联络各路人马，都不得踪迹，眼看都要放弃之际，却收到黔州寄来的信笺。
来人自称是李家九郎，字迹找过李贽亲友对照，确定书信是出自李家九郎。
李贽在信中写到，他遇刺落水后，被当地的渔民所救，但因受伤过重而失忆残缺。这些日子才断断续续有了记忆，往家中寄信。
此事惊动了圣上，圣上特地派亲信把人接回，特许在祖宅中养病，待好了再回上京述职。
整个李家人都从死气沉沉中挥发出生机来，散财施粥整整半月余。整个陇西郡上下都知道，李家最有出息的郎君要回来了。
春光烂漫，日漫弥金。
一缕袅袅白烟从膳房内飘来，隐隐可闻见糕点出炉的香气。透过木窗，只见一双素白洁净的双手将最后一块糕点摆到最上方的位置。
眼见大功告成，她才轻微吐气，带着早春的凉气，道：“这个送去三房，旁边摆着的送去大房二房，切记，莫要凉了。”
“好。”丫鬟玉琴应声，把一叠叠精致的糕点放入各式各样的食盒中，转而看向自己家姑娘。
初春难得开太阳，窗外薄薄的金光犹如撒开般铺满膳房，只见李挽香穿着浅色半袖衫，挽着发髻，身形显得窈窕纤薄，倒下一条长影。
靡颜腻理，眼若含春，一口朱唇一口酥，明明是这般炽艳夺目的脸，却衣衫清雅。
就这样站在一处，自成美景。
玉琴从四姑娘入府起便跟着，直到伊夫人过身后，也一直都是由她伺候。
那怕跟了这般久，还是觉得姑娘貌美似仙娥。
“看着我作甚？”李挽香娇红的唇微微牵开，盈盈地笑望她，眸光璀璨。
玉琴这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姑娘，九爷的船估计快要到码头了，其余几位房里的姑娘少爷都跑去表孝心，你不去吗？”
李挽香长睫轻轻地眨了一下，神色不明，片刻直起身子，“几位兄长姊妹去了便是，我就不凑这种热闹了。”
玉琴息声，唇抿成紧绷的线，心中渐渐酸楚，最终化作一口长叹。
同样是姑娘少爷，但自家小姐的处境却大为不同。如今都快及笄之年了，尚未入族谱，而伊夫人过身也有五载，却依然也没资格和四爷合葬。
若非四爷只有姑娘一个子嗣，老夫人才不会松口将姑娘接入府中。
玉琴抱着食盒去往各个院子送去，送完后，折返回来，给李挽香带来一句话，“姑娘，三姑娘叫你过去一趟。”
三姑娘便是李挽香头上的姐姐，三房所生，如今李挽香的院子就是三房分出来的。
而前些日子三姑娘病了，这几日养着虽好了些，但三夫人怕三姑娘吹河风病又反复，于是不让三姑娘去码头，且让她在家里等着。
李挽香略点颔首，“三姐姐可说了什么？”
玉琴摇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要姑娘快点去。”
她轻微嗯了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便去了三房。
李挽香到时，丫鬟们见是李挽香来了，都是习以为常似的，没人搭理她。
她熟门熟路的到了三姑娘的房门前，帮忙通报的丫鬟却迟迟没出来。李挽香只能站在外面干等。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腿都有些站酸了，一个嬷嬷才大发慈悲地从主屋走出来，对她道，“进来吧。”
李挽香神色微动，也就跟着嬷嬷一道进去。
屋中燃烧着炭银杏炭极为暖和，不像是李挽香住的院子，到了冬末便已经断供炭火，更别提这么好的银杏炭。
“小四来了？”李芙蕖打了个哈欠，穿着中衣走下塌，旁边婆子连忙边走边为她穿衣。
李挽香面容带笑，“对，三姐姐病可好全了？”
“别提，”李芙蕖摆摆手，一副累趴的模样，“母亲天天给我塞各种药汤，是头牛都好全了。”
李挽香含笑，轻声宽慰道，“三姐姐病得辛苦，明日我再给你做份红枣糕和牛乳茶，补一补。”
李芙蕖惺忪之间睁开了一道眼缝，瞧了李挽香一眼，头又趴在旁边的软塌扶手上，任凭后面的婆子为她梳发，“算你懂事。”
李挽香眼眸浮着笑，这边李芙蕖换好衣物梳理整齐后，“你收拾下吧，母亲忽然改了主意，让我去码头一起接小叔，你也跟着去吧。”
话音刚落，李挽香的指尖轻微一抖。
而旁边伺候的婆子丫鬟也是互相递眼神。
好似只有李芙蕖浑然不知，这话中的问题。
李芙蕖去见九爷，那是因为她是三房的女儿，是入了族谱的正经侄女。
但她李挽香算什么？母亲却是连妾都不是，充其量看她可怜，奴仆才尊她一句四姑娘。
见不得光的外室所生，在六岁前甚至都不允许进府，没入族谱，只是挂名的‘四姑娘’。
没人通知李挽香去码头接九爷，已经说明了李家的态度。
她这样眼巴巴地跟着去，反而像是想要高攀什么似的。
不过李挽香向来知趣，不等仆役提醒，自己先道，“姐姐抬爱，但院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就不去了吧。”
“你拒绝我？”李芙蕖语气颇为不善。
李挽香知道李芙蕖这又不高兴了。
她嗓音软下，“妹妹当然不敢，只是怕人说闲话，影响了姐姐名声。”
她眉眼低顺又乖巧。
李芙蕖对于这个四妹妹算不上喜欢，她母亲也不允许她和李挽香过多接近，觉得她命格不好，克父又克母。但她架不住李挽香实在好用，好用到顺手，像是听话的小猫小狗。
李芙蕖不太在意，“好了，让你去就去。有我在，谁敢说什么？”
是了，没人敢说三姐姐，但不一定不说她。
指不定又说她摇尾乞怜，让三姐姐带她去九叔跟前献媚。
但李挽香在李芙蕖这里是没话语权的，于是李挽香被收拾一番后，强行带离府中，坐上去往码头的宝车。
时值二月春，艳阳如火，陇西郡主干道上街衢洞达，闾阎且千，商贩走卒四处吆喝，百货开张，陇西郡呈现欣欣向荣之态。
李挽香其实也很久没出府了。
她抬起车帘，望向外面热闹的街景，心像是被暖阳烘照过般，说不出来的惬意。
马车沿着护城河一路穿过九市，达到陇西码头时已经过去一刻钟。
李挽香搀扶着李芙蕖下了马车，远远就看见宽阔碧绿的沅水，河畔边的瓦舍依水而生，客栈茶馆，酒水饮食皆聚集于地。
络绎不绝的商船，犹如芦苇般落在水中，一时激起千层涟漪波澜，而远远的便可见到李家人的马车停在码头一旁。
李芙蕖带着李挽香往人群中走，两人都带着斗笠，没人看清楚她们的模样。
直到李芙蕖带着李挽香找到了李家人。
李芙蕖挤到三夫人身边，语气松快地唤了一声，“母亲。”
三夫人回头就看着撩起斗笠纱的李芙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挽香。
李挽香眉眼柔顺，声音犹如冷冷清泉，“三叔母。”
三夫人眉头一蹙，倒是没应，而是拉着李芙蕖到了一旁，低声道，“你带她来做什么？”
李芙蕖噘嘴，“母亲你反复无常，还不能叫人陪我吗？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一个人。”
三夫人气笑，随即敲了敲她的脑袋，“我让你来，是让你到你小叔面前表现，其余几房的人都来了，你不来怎么行？罢了，等会你记着上去叫人，嘴巴甜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李芙蕖敷衍地应着，摸了摸被敲得地方。
李挽香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不靠近也能猜的出来她们说些什么。李芙蕖被三夫人拉着走到靠前的位置，李挽香只能站在人群的后面。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站位，默默地站在后面。
耳边隐约听见老太太焦急的询问，“不是说快到了吗，怎么还没来？”
大爷答道：“母亲放心，这次陛下的人亲自护送渊羡回来，不会出事的……”
渊羡是九叔的表字。
李挽香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对话，眼神微动，她虽是来陪三姐姐过来的，但其实对于九叔回来这件事，她也是高兴的。
九叔年少时就前往上京求学，被圣上钦点为太子伴读，回来的日子并不多。而且他身份尊贵，又是老太太唯一的嫡子，素日里一回到陇西郡便是各界名人雅士求见，按理来说她是接触不到的。
但九叔为人仁善，也曾帮过她一次。
李挽香母亲过世时她还不到十岁，她母亲虽生下她，但李家人不认可她母亲的身份。所以亡故时也没设立丧宴，只是草草地把人葬了。
她犹然记得那是雪夜。
上元节那日，整个陇西郡沉浸在节庆的欢喜中，李家四处也都是张灯结彩。
那天很冷，冷得刺骨，三夫人派人过来说九叔马上就要回来了，让她收拾好祭奠她母亲的油灯纸钱，莫冲撞了九叔。
李挽香擦干眼泪，心中委屈又不平，那是第一次她违抗了三夫人，硬生生被三夫人身边的嬷嬷讥讽好几句，伤心过度后气晕。
再醒来时，玉琴告诉她九叔来了，那时她对他心中有怨，故以病中为托词，拒而相见。
于是便是隔着屏风看见那一道颀长竹立的身影，少年人的琅琅音色而出，“听闻你母亲亡故，特此吊唁，我已向母亲说过，许你置办丧宴，愿请节哀。”
李挽香未曾想到，一个与她几乎堪称素未蒙面的人，却是唯一祭奠她母亲的人。
还帮了她……
多日的疲惫与母亲病丧的痛苦在心头交织，那一天她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第一次哭得像个小孩。
只记得九叔踉跄地冲出屏风来，那也堪堪只是少年人的脸，茫然又无措，半响才憋出一句，“莫哭，九叔在。”
后来九叔派人送来了上京特有的饴糖哄她，说是友人听闻家中有哭闹的孩子，特此相赠。
距离那一幕已经过去数年了。
李挽香依然记得那一袋饴糖在舌尖有多甜，她心存感激，以至于李贽失踪后的那半年，她只要有空都会祈福，愿九叔平安。
如今总算要回来了，李挽香也是由衷的高兴。
就在李家焦灼之时，一声吆喝忽然而出，“船来了船来了，九爷的船来了——”
李挽香心头莫名一震。
不远处一艘庞大的船只，挂起长帆，对比旁边的商船显得犹如野兽饕餮，河风绵延，吹拂在她脸上，她看着那大船牢牢停靠在河岸边。
李家人一窝蜂地往前涌了几步，她的视线瞬间被遮挡的干净。
李挽香也不去争抢，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
直到听到老夫人带着悲恸的一声，“渊羡……”
良久，一道温润的嗓音，“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那声音似一阵春风，依稀带来雪原般清冷，又似琴弦般的低沉优雅，冷不伶仃的出现，像是忽然浇灌了一盆清水，她从上至下的清醒。
心像是紧闭的门扉，骤然被狂风吹开，从四肢连带着脖颈都涌动一股热意，指心都像是钻入火炭中。
是九叔在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