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挽香自母过世后,上次见九叔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荣登金科,状元及第,日日拜访名流人士比她在府中几年见得还多,她只能远远看着,不敢打搅。

    反倒是九叔每年都送她一些上京的小玩意,当然家中的晚辈都有。

    其余人玩个新鲜,不过三两日便丢了,她的那些至今还收藏在匣子里。

    她安静地听着那悦耳声音。

    “路途虽长,并不疲惫。”

    “……”

    “陛下派来的人照顾妥帖,儿子现下已经好全,母亲不必多思。”

    “……”

    “上京事务繁多,在家中也不敢懈怠,至多一月后回上京就职。”

    李挽香微顿。

    李家人倒是没想到李贽只在家中待一月,但想来他如今正是前途通达之际,哪有在家中虚度的道理,几位兄长连忙夸赞李贽志向远大。

    李贽笑而不语。

    其余李家小辈们见状,纷纷涌上前,各个嘴里说着吉祥话,贺喜小叔归家。

    李贽嘴里地‘赏’字就没停过。

    李挽香只是远远地望着,身影孑然,透过缝隙,窥见那笑吟吟的面容。

    暖阳铺水,映在他如玉般的俊容上,狭长上翘的眼尾,眸底裹着温煦。

    似画中仙,天生寡情的薄唇轻微地勾着。

    身后浮光跃金的江水,河风将他一身华服吹得翻飞,不愧是少年天资的状元郎。

    这样姿容引得家中几位姑娘们纷纷熏红着脸,不敢多瞧。

    李挽香记忆中的九叔君子持重,温煦有礼,乃世家名门典范。

    如今的九叔好似变得开朗些,像是浓稠的白色中融入一笔朱砂红,浓烈地,鲜红的。

    一些细微不可察的变化。

    待李家人寒暄完,终于打道回府,各房的人坐上回府的马车。

    李挽香向来不争不抢,于是先等人离开,终于轮到她时,却已不见马车的踪影,人早就走了。

    显然她又被忘了

    李挽香心中没有多少丝毫波澜,自嘲般地笑了笑。

    年少时这样的场景发生过不少次,她其实也习惯了。

    好在不像十岁时,被抛弃在荒郊野岭,至少这里是繁闹的市中,不会听到夜晚的狼嚎。

    “是四姑娘吗?”

    李挽香被打断思绪,回过神来,看见一位面容和煦的青年,一时眼熟,还没等她认出。

    那人就已经自己开口了,“小的昌旭,九爷的随从,姑娘应该见过的。爷见你落单,让小的送你回府。”

    李挽香一愣,倒是没想到九叔注意到了她,不过九叔向来如此,事事妥帖,她不由心生感激。

    昌旭微笑,“四姑娘,马车已经在前面了,因为吩咐的临时,征用的是下人匀出来的马车,希望姑娘别介意。”

    李挽香含眼,红唇带笑,“怎会介意,倒是麻烦小哥你了。”

    昌旭眼见那神色冷戚的女郎终于笑了,倒是觉得这位四姑娘,可比李家其他几位姑娘好相与的多,世家大族的女子若非身份显贵,一般庶女都得到关注甚少,更何况这样的孤女更容易被忽视。

    “姑娘客气了,请随小的来。”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挽香点头,跟着昌旭而去,她走的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隐隐感觉有人在看她。

    昌旭搀扶着她上马,交代着车夫,“好生把姑娘送回府。”

    车夫应声,昌旭拍马,示意可以走了。

    直到马车滚滚而去,昌旭四处张望过后,走到了对面的不远处,停在一辆六角顶的宝马前,“九爷,人已经送走了。”

    车帘微动,马车内的男人假寐着,丰神俊朗的面孔不见风光霁月,神态倦懒地嗯了一声,“回府吧。”

    昌旭不敢多看车内的人,恭敬应道,“是。”

    马车行进去往李家。

    男人忽然睁眼,想起方才那一幕,那双葱白的玉手取下帷帽,露出浓烈的侧颜,微微躬身,腰肢更像是无骨一般,又似一缕烟般钻入了车内。

    他手指间把玩着一枚玉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声,“都长这么大了。”

    --

    李挽香回到院中时,看着玉琴在清点东西,地上摆着一个箱笼,里面装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

    玉琴瞧见李挽香,欢喜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些都是九爷赏的,每个屋都有,没想到九爷居然连我们四房也照顾到了。”

    她扫了一眼箱笼里面装的东西,名贵的香料和胭脂,几匹上好的尺头,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她随手捞起一个木偶。

    玉琴笑了一声,“九爷这是还把姑娘当小时候呢,别说这娃娃到是和姑娘眉眼相似。”

    她细细看了一眼那木偶,确实眉眼间与她有几分相似,像是照着刻的一样。

    李挽香放下木偶,“把东西放到老地方存着。”

    玉琴诶声,“奴知道,姑娘这是存着做嫁妆,可不得精细的收着。”

    “就你贫。”李挽香刮了她一眼。

    玉琴咯咯发笑,抱着箱笼就去了里屋。

    李挽香跟着一同进去,看着玉琴整理她的官皮箱。

    这里面存放着李挽香这些年攒的银子,以及一些饰品,是她留着做嫁妆的。

    这么一看这个箱子里面除了她自己攒的,其余大部分是九叔送的。

    “九爷人真好,送了这么多东西。”玉琴感慨道。

    李挽香垂眸,自从母亲过世后,九叔对她就颇有照拂,她虽不能上赶着亲近,但也要表示些谢意。

    她道,“九叔一向心慈,我记得他爱吃核桃酥,明天做些送去文翰院。”

    她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拿得出手,也只能这样了。

    玉琴点点头,虽然姑娘与其余几房并不热络,但人情世故也得做到位才是。

    而且那可是九爷,老太太唯一的嫡亲儿子,全府上下谁不是尊着敬着,总归讨好是没错的。

    说不定姑娘得了九爷的青眼,就能找一门好亲事了。

    翌日,乌云遮日,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屋檐,窗牖外青竹嫩叶低垂,落花被水打散,粘了一地。

    里头燃着木香,袅袅烟雾缭绕,男人刚沐浴完身上带着一丝禅香,头发松散,眼睛却带着一丝惬意。

    一道身影穿过帘子,那人身姿挺拔,高大威猛,走到李贽面前时,尊敬而道,“殿下,余家村的那些人都料理干净了,不会有人发觉。”

    李贽,不,应该是谢显。

    谁能料到,李家寻了半载的人却是一年前就“因病亡故”的太子殿下,一手狸猫戏太子,那芝兰玉树的状元郎,就就成了这腐烂的根茎,朽坏的木心,坏透心肠之人。

    谢显手里拨弄了俩下手持,哪还看得见那温煦亲人的模样,眼里只有一丝凉薄,对于几十号人命的生死,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知道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如今来了李家,那就着手开始吧。”

    “是。”高珣垂首应声。

    谢显饮茶饮得心烦,蹙眉,嗓音微躁,“药呢。”

    高珣神色微动,往后退了两步,双手一捧,“殿下,如今药已经不剩多少了,你昨日已经服了一粒了,市面上锡族人血已经在寻了,但医师也说了,您这药瘾最好戒了。”

    “聒噪。”

    高珣立马跪下,“殿下恕罪。”

    谢显淡淡地掀开眼皮,睨他一眼,“退下去吧,顺便把香带走。”

    高珣瞥了一眼那燃烧的香炉,李家的人还按照的李贽的习俗来置办,可只有他知道,殿下自从被囚之后,就极其厌恶香味,闻到后人会变得极其暴躁,只有拨弄手持时才克制几分。

    虽然这些细枝末节和原本李贽对不上,但总归没人会在意,毕竟人的喜好时而有变,还是不要暴露了为好。

    高珣默默撤走了香炉。

    ---

    “姑娘,你身上的香味好似更浓了。”玉琴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挽香细嗅着,“有吗?”

    玉琴重重点头。

    李挽香倒不在意,她天生就带了一股体香,不过需要极为靠近时,才能闻得到。

    也正因为这个香,四爷才给姑娘取了这个名字。

    玉琴就极为喜欢姑娘身上的这股香气,像是夏日午后晒过的被褥,带着温暖的清甜,闻着就让人惬意不已,比不少人特意熏出来的香,可好闻多了。

    “快点把糕点都送去,三姐姐的红枣糕和牛乳茶得快些,她刚风寒好全,不能吃凉的。”

    玉琴连声应是,“姑娘放心,绝对让三姑娘吃上最热的一口,但这核桃酥呢?姑娘自己去送?”

    九叔所住的文翰院离三房的兰苑极远,一来一回估计核桃酥都凉了。

    若是放在以前凉了的酥也别有风味,但李挽香记得九叔胃不好,喜食热食。

    李挽香点头。

    “那姑娘快送去吧,姑娘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若是九爷能看重姑娘几分,三奶奶看在九爷的份上,对你的婚事更加上心。”玉琴打趣。

    李挽香瞋了她一眼,“就你嘴贫。”

    “姑娘,我虽说着玩笑,但也有几分真,如今太子国丧已过,你已及笄,该考虑自己婚嫁的事了。你不得三奶奶青眼,总得另寻个法子吧,我看九爷为人至善至纯,你若求他,他应当会帮忙的。”玉琴分析的头头是道,自认为说的不错,朝着李挽香弯了弯眼。

    她神思微顿。

    还没等李挽香开口,这边一个嬷嬷已经挑入帘子进来,瞧见发呆的李挽香,快步上前,“诶唷四姑娘,三奶奶.头疾犯了,让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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